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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上上下下都收到了許湘眉的新年禮,除了謝柏寧。

每人一只青白碗。

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罄。

許湘眉親手燒制的,哪怕是一只碗,若放到陶館去售,都貴得要命。

不過這倒是次要,最令謝家人動容的,是她充滿溫度的心意。

謝柏寧沒有收到禮物,他竟沉得住氣,等到陶展當天見着了人,才興師問罪。

彼時許湘眉好不容易擺脫粉絲,拉着他躲到休息室。

她挑着眉,似笑非笑,“你就只想要一只碗?”

他沒有反應過來。

她湊過去,好不得意,“我人都是你的。”

謝柏寧說:“這不一樣。”

她朝着門外努了努嘴,“如果實在想要,外面那些,你随便挑,多少都可以。”

謝柏寧滿臉無奈,難道他想要的真的只是陶器?!重點是她的情意。

還是他沒有表達清楚?

許湘眉見他這副神色,噗的笑出聲,也不逗他了。

她圈住他的脖子,說,“你急什麽?等着我給你一個大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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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謝柏寧不作猶豫,低頭親上去。

元宵節那天,趕巧了,正好也是情人節。

晚上,謝柏寧和許湘眉單獨過節。

玫瑰花、燭光晚宴、風光旖旎的樓頂花園。

一擡頭是滿天璀璨繁星,低頭,一城的紅燈籠被化作迷人的星星點點。美不勝收,氣氛浪漫。

許湘眉放下刀叉,她取出一只黑盒子,“新年禮物,以及情人節禮物。”

謝柏寧笑起來,“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大驚喜?”

她點點頭。

謝柏寧打開,裏面躺着只柴燒水杯,杯子上,他和她相互依偎着,背景是竹林木樓。

栩栩如生,獨一無二。

謝柏寧心裏一熱,忍不住拿起來,握在手裏細細端詳。

傳統柴燒被稱作火與土的藝術,它将素胚在火中淬煉,自然而成。這對燒窯者的火候把控要求極高,并且,還需要長時間不眠不休的守護。

柴燒的陶器,每一件都是上天恩賜,可遇而不可求。

另外,成功率更是低的可憐,一窯數百個陶,到最後讓人滿意的不過寥寥幾個。

顯然,手裏的杯子完美得不像話。運氣是一回事,手藝好是一回事,光是把這情景刻燒出來,便不知耗了多少工夫。

事實上,的确花了許湘眉不少心力。僅是刻畫就用了兩個月時間,一共燒了三十個,最終僅得了這一只。

她眯着眼睛笑,“驚喜嗎?”

謝柏寧毫不掩飾他的喜歡,說,“都舍不得用。”

她立馬說,“那可不行,必須每天都用它喝茶。”

他一笑,又說了一聲好。

過了一會兒,謝柏寧把手放進大衣口袋,摸到了一只絨盒。

他正要拿出來,許湘眉放在桌上的手機亮起,鈴聲響了。

她瞥了眼,眼中有暗光一閃而過。

而他正看着她。

許湘眉把手機握在掌心裏,“我接個電話。”

她起身走到稍遠的地方,偷偷看了看謝柏寧,與他目光對視。

許湘眉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回身隐在黑色中。

在這一刻,電話屏幕上的‘溫長廷’三個字顯得沉重,她手指顫了顫,劃下接通。

男人聲音嘶啞幹澀,他說,“湘眉,奶奶走了。”

許湘眉腦袋空白了片刻,她心頭一恸,“什麽時候?”

“剛剛落氣。”

“你們在醫院?”

“嗯。”

“我馬上來。”

許湘眉反複吸氣吐氣,閉着眼睛靜了一分鐘,才回到餐桌。

謝柏寧見她臉色變得極差,蹙了蹙眉,“怎麽了?”

她怎麽都笑不出來,“抱歉,有點兒急事,我得走了。”

“什麽事兒?我和你一起?”謝柏寧說。

“不,不。”她下意識回答,語氣微微激烈,随即反應過來,“急是急了點兒,不過是件小事,沒那麽麻煩。”

她抓起手袋,“我先走了。”

許湘眉背脊筆直,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

謝柏寧動也不動的盯着她,見她在電梯前歪了一下,眉頭鎖得更深。他隔着口袋捏了捏盒子,迅速起身,跟了上去。

卡宴朝着小鎮的方向,駛出城區。許湘眉心緒雜亂,方向盤上的兩只手握得死緊,眼神深沉,以至于她沒有察覺後面跟着一輛黑色保時捷。

車子飛快的開到小鎮醫院,許湘眉接連抽了兩根煙。

病房裏亮着冷白色的光。

病床上,雪白的布蓋着一個人。

溫長廷和溫佩坐在床邊,姿勢僵硬,籠着濃濃的悲傷,以及壓抑的啜泣聲。

許湘眉走進去,在病床床頭站定,她伸手攥住白布。一點點用力,快要揭開時,卻突然松了手。

雪白的布落下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許湘眉紅了眼。

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門口傳來一道極其驚異的聲音,“小佩?”

細細聽來,聲音顫着,仿佛壓在枝頭的甸甸的雪聲,簌簌的。

溫佩身子被驚得抖了下,背脊筆直,不敢回頭。

許湘眉心中一震,臉霎時白了,又慌又亂,她向門外看過去。

他就像是被定在那裏,臉上寫滿震驚,眉頭緊蹙着。謝柏寧眼神灰暗,嘴唇抿成了一條線,臉色難看。

她走過去,抓住他的手,才發現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許湘眉下意識的叫他,“柏寧。”

謝柏寧恍若未聞,拿開她的手,朝裏面走去。

她拉住他,幾分哀求,“柏寧,你別過去。”

他低下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抖動。

許湘眉搖了搖頭,一雙澄淨的眼眸裏染上了惶恐,還有哀求。

謝柏寧難看的表情緩了緩,他問,“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如一記重雷,劈頭蓋臉砸下來,她身上多了個窟窿,豁着風一樣。

組織語言多麽困難,她沒法兒開口。

他再次推開她的手。

許湘眉想抓,五指顫着,使不上半分力氣。

她眼睜睜看着他走過去,一顆心落到谷底,事情已經脫離控制。沒由來的,她想着,紙終究包不住火,蒼天真的不會饒過誰。

兩手不自覺捏成了拳頭,指尖狠狠陷進肉裏,她卻一丁點不疼。

病房裏似乎更冷了,也更加靜了。

這一聲一聲腳步,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溫佩臉上血色全失,心髒噗通噗通,劇烈跳動。這一刻,她不僅僅只是心虛,更有一種無處可逃的害怕。

腳步聲愈發近了,她屏緊了呼吸,氣都不敢喘一口。

溫長廷沉了沉心思,兩手用力在溫佩肩頭按了按,他起身,擋在她身前。

溫長廷平靜的看着這個男人,他對他說道:“謝柏寧,這件事我找時間和你談。”

謝柏寧驀地笑了聲,目光越過溫長廷,落在溫佩身上,即使只留了個背影,但他不會認錯。

謝柏寧心裏已是滔天巨浪,怎麽會有這樣荒唐的事?他分明記得,溫佩已經被燒成灰,還是他親手把她的骨灰放進墓中。

眼前的溫佩是活人,那被燒掉的溫佩又是誰?

他身體晃了一晃,擡腿繞過溫長廷,卻被攔住。

謝柏寧終于認真的向溫長廷投去目光,他面色沉毅堅定,臂膀有力。

“讓開。”謝柏寧冷冷的。

“這件事我找時間和你談。”他重複。

謝柏寧呵了聲。

溫長廷不作退讓。

溫佩想回頭看一眼,卻怎麽也鼓不起勇氣。

該來的總是要來。

她閉上雙眸深吸了口氣,背着身子開口,“柏寧,處理好奶奶的後事過後,我們一定親自跟你解釋。”

謝柏寧的身體又是一晃,聲音也錯不了了,真切的令他無法接受。

許湘眉不知何時走過來,及時扶住他,她說,“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病房外忽然傳來豆大的雨聲,一場暴風驟雨來得毫無預兆。

在場的四人,就這樣僵持着,空氣凝固了一般。

良久,謝柏寧掃了眼毫無生氣的病床,“我等着。”

他疾步往外,倉促紊亂。

許湘眉顧不得其他,追了出去,可他越走越快,她怎麽也追不上。

深夜的醫院,空蕩蕩的,餘下他們響亮的腳步聲,久蕩不息。

他走進了雨中,全身很快濕了個通透。

許湘眉大聲叫道,“柏寧。”

他終于頓住,停下來。

她跑過去,惴惴的牽住他的手,仰着臉看他。雨水落在臉上砸的生疼,濕漉漉的淌着,無助極了。

謝柏寧想對她笑一下,卻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湘眉,我需要冷靜一下。”他說。

她固執的搖了搖頭,不願放手。

暴雨沖刷着兩人,毫不留情,冰冷又殘酷。

寒冷中,許湘眉打了個噴嚏。

謝柏寧皺了皺眉頭,嘆息一聲,“走吧,回家。”

聞言,許湘眉眼裏閃過一絲亮光,重重點頭。

她跟着他上了車,盡管渾身都冷得顫抖,視線卻膠着在他身上,欲言又止。

到了最後,許湘眉只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謝柏寧像是沒有聽見,從儲物櫃裏拿出毯子,他說,“把外套脫了。”

她照着他的話做,把毯子裹在身上,一扭頭,發現他臉色青白,握着方向盤的手泛着紫。

“你冷不冷?”她問。

“我沒事。”他回答。

“我不是存心要騙你的,柏寧。”她說。

漫長的時間後,謝柏寧“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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