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安靜的茶室,并不令人惬意。
謝柏寧清冷的聲音使得溫佩渾身一顫,她眼中露出哀傷的情緒,淚珠子簌簌滾落。
那個孩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苦痛。大概,這也是命運對她的懲罰。
溫長廷的臉色亦是變得晦暗,“因為母體供氧不足,孩子出生半個小時就死了。”
謝柏寧盯着他們倆,目光像刀片子一樣,鋒利而冰冷。
溫長廷對上他的眼睛,心裏咯噔跳了一下,卻絲毫不退讓。
許久之後,謝柏寧挺直後背,他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呼吸沉重,“說說吧,你們是怎麽做的?”
溫佩抹了把眼睛,她正要開口,溫長廷攔住,“讓我來說吧。”
事情并不複雜。
溫佩懷孕的第九個月,按照例常産檢,偶然在醫院見到一個與自己長得九分相似的女人,就連那身形,都近乎一模一樣,簡直就像她遺落在外的雙胞胎姐妹。
初始因為好奇,她自然而然的打聽了這個女人,并得知她已是癌症晚期,活不過十天。
于是,偷梁換柱的想法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她和溫長廷一合計,沒有一絲猶豫,他們決定铤而走險,利用這次天賜的機會。
離生産的日子還有二十天,謝家上下都想不到,溫佩特意挑了那天出門和朋友吃糕點,并裝出早産的症狀被送進醫院。
手術室,醫生和護士被提前收買,那個因癌症去世的女人經過全身化妝,并制造出難産而死的假象,從頭到尾,沒有一處不像溫佩。再加上産科醫院裏最不缺難産嬰兒,剛出生的孩子哪裏看得出像不像,買了一個,足以冒充。
謝柏寧得知消息趕來,簽了保大人的授權書。但結局早就是策劃好的,最後院方宣布難産,母子雙亡。
事情有驚無險,發展得出乎預料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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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謝家,還是溫家,誰也不會懷疑真假,更不會想到這是一局瞞天過海的棋。他們都相信,并且認定,溫佩難産死了。
葬禮過後,一切塵埃落定。
溫佩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溫長廷用法子給溫佩改了身份,兩人沒有一絲留戀的躲到法國,并得到法國戶籍。
彼時溫家雖然沒有對外聲張,但因為兩人偷偷相愛的緣故,溫家早已和他斷絕關系。所以,在法國,他們獲得了自由,獲得了相愛的權利。
即使一語成谶,溫佩肚裏的孩子真的難産而死,她也從未後悔這個決定。
溫長廷也是。
因為這個孩子,根本不是謝柏寧的,是他的。
他們是一對好情人,卻是混賬父母。
故事講完了,溫長廷喝了口茶,說:“謝柏寧,我們承認對不起你,但我們真的,身不由己。”
好一個身不由己!謝柏寧忽然冷笑了聲。
他看向溫佩,“那封信,是你故意留下來的。”
溫佩點了點頭,“是,我知道你性情溫和,若是你知道我嫁給你不是出于自己的意願,一定會更加自責。很多事情都經不起推敲,而你越自責,就越不會細想我的死。”
謝柏寧表情僵硬,他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她,“溫佩。”
她滿臉漲紅。
“你不喜歡我,可以直接同我說,我不會非要與你結婚。”
溫佩咬了咬嘴唇,“我沒有其他選擇,A市的公子哥們,只有你品行最好。”
謝柏寧悲怆一笑,“倒不如說我最好糊弄。”
她不敢看他,垂下眼光,“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也可以告訴我其中的苦衷,我們也可以選一個好時機離婚,不是嗎?”他反問。
“我不敢信你,也不認為你會幫我們。”她說。
溫長廷怔了一怔,補充道,“而且就算離婚,溫家也不會成全我們,這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謝柏寧沉默,半晌,他不冷不熱評價,“你們好算計。”
溫佩擡頭,輕輕的說了一聲,“柏寧,對不起。”
他看着她,眼前的女人再也無法和往昔的溫佩重合,陌生極了。
他撤開目光,嘆了口氣,“溫佩,我很慶幸你還活着。”
溫佩愕然,眸子裏泛起水光。
溫長廷也一臉複雜,這個男人,竟然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謝柏寧沒有笑,“愛情無罪,這世上大把的人為了愛情癡狂,你們這麽做,我不會原諒,卻能夠理解。”
溫佩滿眼淚水,“謝謝你。”
溫長廷鄭重的,“謝謝。”
“在我這裏,這事兒不追究。只提醒你們一句,若是有天被兩家長輩發現,我不會幫你們。”
溫長廷點了下頭,“知道,明天我們就回法國,這輩子都不回來了。”
謝柏寧再沒什麽可說的,他起身要走,溫佩叫住他。
“柏寧,我不求你寬恕我們,但是湘眉,她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你,她不知情我們的計劃,求你不要怪她。”
“她和你不一樣,我十分清楚。”謝柏寧神情肯定。
溫佩說,“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祝你們幸福。”
謝柏寧沒有說什麽,他走到門口,回身,“溫佩,溫長廷,不管你們信不信,若是當初你們把計劃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們。我謝柏寧,拎得清是非,也從不強迫人的感情。”
說完,他頭也不回,大步邁出房間,決絕而去。
溫佩看着他消失不見的背影,終于失聲哭了出來。
這一刻,她終于不再逃避。她承認,她把這個非常好的男人,深深的傷害了。
許湘眉說得一點沒有錯,他們不僅十分自私,而且十分混賬。
可是……
溫佩握住了溫長廷的手,再有一次選擇,她也不會後悔。
人生有無數種選擇,溫佩選擇溫長廷,不是頭腦發熱。她深思熟慮,遵從自己的內心,做的是最重要的決定。
而身邊的男人,值得她這樣做。
溫長廷溫柔的回握住她的手,他把溫佩攬進懷中,“沒事了,沒事了。”
溫佩哭夠了,從他懷裏擡起頭,“長廷,我想和湘眉告別。”
他有一瞬遲疑,“或許她不想見我們。”
“我知道,可是,這是最後一面了。”
“好。”溫長廷點頭,“我給她打電話。”
溫長廷撥了兩次,在溫佩忐忑的目光中,另一頭終于接聽。
許湘眉一如既往的冷淡,“什麽事?”
他說:“我和小佩明天回法國,可以見個面嗎?”
許湘眉很疏離,“不必了,沒什麽好見的。”
她的聲音從聽筒裏漏出來,清清楚楚,溫佩的神色迅速黯淡。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都沒有了。”溫長廷說。
“早在兩年前我就說過,以後不要見面,是你們沒有做到。”
溫長廷無話可說,他抿緊了唇。
電話沒有挂,兩廂無言。
溫佩放棄,她從溫長廷手裏拿過手機,極輕的說了句,“湘眉,對不起……再見。”
那邊許湘眉焦灼的踢了踢地面,“我到奶奶家裏找你們。”
掐斷電話,許湘眉看着屏幕上映出來的表情難看的自己,嗤了一聲。
最後一面,見就見吧。
許湘眉終究還是心軟了。
老舊的房間裏面,所有彩色物品通通被收起來,黑白兩色,處處彌漫着悲傷味道。
許湘眉跪在靈位前,對着老人遺像,恭恭敬敬磕頭,燒了三炷香。這也是她和奶奶最後的告別。
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沒有星子。
今晚一聚,沒有肉,沒有笑。
茶幾上擺滿酒,一人坐了一個方位,一人手握一瓶。
溫長廷靜靜地,他不需要說什麽。
溫佩雙眼泛紅,“湘眉,謝謝。”
謝謝她來這裏,謝謝她還願意作最後的告別。
許湘眉喝了口酒,點燃一根煙,她緩緩的而又兇狠的吸了一口,眯起眼睛。
“溫佩,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知書識禮,做事周全,又處處教我。除了好朋友,我一直把你當作敬重的姐姐,可是柏寧這件事,你太讓我失望了。不僅僅只是因為我喜歡柏寧,還因為你不信我,你和溫長廷的事兒,若從一開始,但凡知會一聲,我都會站在你們這邊,不顧一切支持。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不至于這麽糟糕。”
他們現在幸福了,可是午夜夢回,難道一點不難過?
背井離鄉,沒有親人,失去朋友,遭受良心譴責……
她不信他們不苦。
許湘眉猛地灌了一口,嗆出眼淚。她心中有許多話想說,但說了也沒有用,算了,就這樣吧。
溫佩聽得鼻子發酸,她仰着頭,抱着酒瓶咕咚咕咚咽下去。冰冷的酒水順着喉嚨流進腸胃裏,苦澀而辛辣,寒冷而刺骨。
種種話在心裏千轉百回,到了嘴邊,只有沉重的三個字,哽咽着,“對不起。”
許湘眉忍下淚水,她長長吐口白色的煙霧,“你沒有對不起我,以後,你們好好過吧。造成的傷害沒有辦法彌補,那就忘了吧,好好過你們的日子,我希望你們幸福。”
溫佩一滞,呆愣愣的。
她看向溫長廷,“好不容易達成目的了,不要後悔,祝你們永遠在一起。”
溫長廷點了點頭。
許湘眉一口氣喝完一整瓶酒,“我回去了。”
溫佩呼吸急促,“湘眉,我也祝你幸福。”
她短暫的笑了笑,“我會的。”
許湘眉出門,隐沒在黑沉沉的夜色當中。
她沒有說再見,因為此生,他們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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