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趙郡李氏

又下雨了。

天陰暗暗的,空氣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堂外植着些許的竹子,雨落下來,風聲、雨聲、葉聲,窸窸窣窣,令人聽來倒別有一番趣味。

李祖娥垂着眼睛,由于緊張,手心裏禁不住汗津津的。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廳堂裏。

廳堂裏總共五個人,李祖娥,李希宗,李夫人,李祖猗,以及……那是流螢口中的大丞相家派來提親的媒婆?李祖娥不敢望向那個人,怕她說出來“我這次上府中來,是為我丞相府中二公子太原公來提親的。”,然後就點名要她嫁過去。

天吶!嫁給太原公,簡直不敢想象。

“阿娥,你擡起頭來。”李希宗說道。

李祖娥驀地心中一驚,顫巍巍得擡起頭,這時她的額頭上已挂滿了豆大的汗珠,她擡起繡花的袖口擦幹汗,咬了咬了嘴唇,盡力保持着鎮定。

李希宗差不多四十歲了,頭發仍然看起來很黑,但是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是不是也在憂心着這名不速之客的提親?李夫人看起來倒是比他年輕多了,仍然風韻猶存,一看就可以想象她年輕時候的風采,然而,她更是滿面憂愁。李祖娥的姐姐李祖猗也站在廳堂裏,看她的神情動作,心情比李祖娥輕松不了多少。

那媒婆說道:“二姑娘,過來讓我看看你。”

李祖娥遲疑了一下,看見李希宗點了點頭,才稍微放心地慢慢走到她得跟前。

那媒婆笑吟吟地抓住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仔細打量着她的容貌,然後點點頭,贊嘆道:“姑娘才貌非常,果然名不虛傳。”

“多謝誇獎,小女實在不敢當。”李祖娥心驚膽戰。

那媒婆又道:“多大了?”

李祖娥深吸一口氣:“十四了。”

那媒婆又點點頭:“聲音若黃莺出谷,不錯,二姑娘行個禮,就說‘小女祖娥見過丞相。’。”

李祖娥無法,袅袅下拜,依言道:“小女祖娥見過丞相。”

那媒婆點點頭:“身段也還好。”她又問道,“讀過什麽書?”

李祖娥回答道:“讀過幾本詩書。”

那媒婆聽了,表情上更加有些欣喜。

李夫人忍不住有點哀傷,就要站起來去牽李祖娥的手,她憂憂地叫了一聲:“女兒……”

“咳。”李希宗咳嗽了一聲,李夫人只好又坐了下去。

幾天之後,仍舊在下雨。

夏天是個多雨的季節。

一切如常,李祖娥似乎已經忘記幾天之前的忐忑,那被媒婆審視的感覺簡直是身處在地獄。她看着雨中采蜜的蝴蝶兒,有些僥幸地想:不會就那麽巧吧!一定不會那麽巧的!

她撐着一把小小的油紙傘,如風拂柳般站着,站在一叢叢的芍藥花前,賞花,賞新開的芍藥花。芍藥花朵朵,一叢叢地擠在籬笆前,好像是一群掙着看好戲的姑娘。

“姐姐,你看,這芍藥花開得可真好。”她心情有些輕松。

“你喜歡芍藥花?”李祖猗問她,語氣裏卻有着說不出的惆悵。

李祖娥點點頭,嫣然一笑,好像在李祖猗面前又開了一朵花。

李祖猗忍不住暗暗苦笑:“可憐的妹妹。”

李祖娥當然沒聽清楚姐姐說了什麽話,只是輕快地躬下了身子,秀美的臉頰湊過去,去聞一枝芍藥的花香。

“芍藥花開,雖然豔麗無比,但是枝幹柔弱,禁不起風吹雨打,做女人千萬不可像芍藥花啊!”李祖猗由衷地感慨道。

李祖娥覺得她話中有話,問道:“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李祖猗卻是欲言又止。

“姐姐,你可不可以跟我說明白?”

李祖猗嘆了一口氣,終于說道:“我們去那個小亭子裏去。”她指了指臨水而建的那個小亭子,亭前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朵,縱然是在雨天,也有不少的蜂蝶圍了過來。

李祖娥收了油紙傘,倚欄而坐。

“阿娥。”李祖猗正色地看着她。

李祖娥心裏一陣驚慌:“姐姐,有事盡管告訴妹妹。”

李祖猗點點頭,眼波流轉間已淚盈于睫。她靜靜地說道:“阿娥,你從小溫婉可人,又熟讀儒家經典,現在不過十四歲,卻長着一副傾國傾城的容貌,到你成人之後定是一位大美人,你不但美麗,而且知書達理,父母親都将你看做是掌上明珠……”

“所以,我一直生活得很閑适,悠閑。”李祖娥羞澀得一笑,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事憂心過,姐姐和父母親寵我已經寵到了溺愛的地步,你們肯定不會強迫我做一些我不願意、不喜歡的事情,就希望我會永遠快樂下去。”

“可惜……”

“可惜什麽?”李祖娥警覺得望着她。

“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李祖猗看着她,已經落下了淚水。

“是嗎?”李祖娥折下了一枝芍藥花,她一陣心慌,急切地問道,“姐姐……姐姐……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訴我?”

李祖猗默默地看着她,問道:“阿娥,幾天前來的媒婆,你可知是誰家的?”

“流螢說……不是……不是大丞相高歡家的嗎?”

李祖猗點點頭:“她确實是受高歡的委派,來我們家,為他的二兒子高洋提親的,你明白嗎?”

李祖娥心中陡然一驚,心砰砰直跳:“姐姐,難道……你是說……”

李祖猗無奈地點點頭:“高歡如今是權傾大魏的大丞相,父母也是沒有辦法……不過,對你來說,這也算是個很好的消息……”

李祖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李祖猗,沒有說話。

李祖猗一字一句地說道:“阿娥,母親憐惜你,不忍親自來告訴你,遣我來說……阿娥,你就要出嫁了,三日後,你——我們趙郡李氏的血脈李祖娥,即将嫁給大魏的丞相之子——太原公高洋。”

“高洋?高洋……”李祖娥默念着他的名字,姐姐後來說的什麽話,她都已經聽不清,只知道,她就要嫁給高洋了。

嫁給高洋!

高洋是誰?

誰是高洋?

據聞,高洋形貌醜陋,腿有殘疾,又腦袋癡傻。想她花容月貌,知書識禮,如蓓蕾初開的青春年紀,正是對未來充滿向往的時候,為什麽要嫁給這麽樣的一個人?她才不要嫁給他,然而,她能怎麽辦?她又該怎麽辦?

她的夢才剛剛開始,就要不得不醒了。

她只有輕嘆:老天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李祖娥已經怔住,那朵攀折下來的芍藥花自她的手中飄落,像是早已萎敗了的一朵花一般,它跌落在地上,不一會兒便被雨水踐踏得零落成泥。而她就像這滿園裏的芍藥花,雖豔麗無比,卻抵受不住風雨的摧殘,終究是要委身于泥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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