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妹妹

陽光照在窗戶上,窗明幾淨。

高洋與太陽一起慢慢醒轉。他覺得口渴,想起挑起簾幔來,還未坐起,便覺得後背甚是疼痛,不由得叫了一聲。

這時,李祖娥便趕了過來。

二人目光一接觸,李祖娥臉上飛上了紅霞,說道:“太原公醒了。”言罷,她忙送上手裏的杯子。

高洋隔着熱騰騰的水汽,看見到她的神情,驀然想起新婚那夜。那時,她淺坐在榻的那一邊,步搖垂挂在臉頰兩側,被燭光熏出一些微紅。她的臉上紅暈,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忽地問道:“你發間的芍藥花呢?”

李祖娥一怔,微笑道:“早萎敗啦,你……你怎麽睜開眼睛先問這個?”

高洋憨憨一笑道:“突然想起來的。”

李祖娥在他的床榻邊坐下,嬌嗔道:“妾急着擔心你的傷勢,你卻有閑情說這個!”說完,她自覺自己說得太過于直接,不由得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高洋怔怔地瞧着她,想起來他們雖未有夫妻之實,但有夫妻之名,不禁嘆了口氣,說道:“阿娥……妹妹……”

李祖娥聽他叫自己“妹妹”,“妹妹”是鮮卑人對自己妻子的稱呼,他這樣叫她,是不是……她不由得臉上又是一紅,說道:“今日,妾在庭院中與步落稽他們放紙鳶,突然見到了阿改,他說你受傷了,妾又是擔心,又是害怕,一刻也不肯閑,便連忙坐了馬車,去大哥府上接你回來。”

高洋聽她娓娓道來,很想永遠聽到她說話,便忍不住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雙素手。

李祖娥又道:“從大哥的府上回來,你一直是都在半夢半醒之間□□,知道你受了傷,妾連忙請了大夫來瞧瞧你,大夫給你包紮好了傷口,又開好了藥方子,可是妾等了好久,你還是不醒……”

高洋道:“讓你憂心了。”

李祖娥突然把素手從他握着的手中抽出來,說道:“害我那麽緊張,妾是白擔心了你。”

高洋不知她話從何來,問道:“怎麽了?”

李祖娥說道:“你自己知道啊!”

高洋實在是摸不着頭腦:“我……我知道什麽?”

李祖娥嗔道:“你在夢中說的話,醒來就忘了?”

高洋心中驀然一陣緊張,自己若是再在夢中說了一些真情流露的話,讓李祖娥聽見了,漸漸地傳揚了出去,這幾年所受的辛苦就白費了。現在,除了自己,他誰都不信。他道:“我在夢中說什麽了?肯定是胡言亂語的,我本來……本來就是一個傻子嘛,醒了的時候還說傻話呢,何況是昏迷中呢?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別記在心上。”

李祖娥垂下頭來,小聲問道:“誰是……是段曼?段曼,這分明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為什麽……為什麽你受傷的時候,在叫她的名字?”

高洋聽了,神情舒展,略微輕松了一下,老老實地回答道:“她是段韶的妹妹,是我的表妹。”

段韶的母親婁氏是婁昭君的姐姐,他和高洋算來是姨表親。他自小學習騎射,随着高歡征讨爾朱兆,并消滅了他們,作戰有勇有謀,甚是受高歡的器重。他還有個妹妹,名叫段曼,生的十分豔麗。

李祖娥心中一酸,說道:“哦,她是你的表妹,你們自然從小是在一處玩的,你想她是應該的。”言罷,她低頭沉默不語,手指頭玩弄着衣帶。

高洋看她神情,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地道:“她向來只喜歡高澄,眼裏只有他,怎麽會……怎麽會看得上我這麽一個整天流鼻涕的人呢?”

“你不要妄自菲薄。”李祖娥聽了,臉上這才漸漸顯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高洋又試探着問道:“妹妹,我夢中除了叫阿曼,沒有說過其他話了麽?”

李祖娥搖搖頭。

高洋看着她的神情,覺得她并未撒謊,便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幸虧……幸虧今次叫的是阿曼,幸虧……幸虧身邊坐着的是李祖娥,如果是大哥呢?他的背後不禁一凜,心想以後行事要更加謹慎了,決不可再有說夢話這種事情了。

李祖娥皺起了眉頭,問道:“他是你大哥,他……他為什麽打你?出手還這麽重?”

高洋慢慢解釋道:“今日散了早朝之後,我本想替大哥向高隆之請罪,剛行禮叫了他一聲‘叔叔’,就被大哥聽到了。他一下子跳過來,斥責我向這樣沒有功勞的人行禮,是辱沒了祖宗。我吓了一跳,他罵了幾句高隆之,又拔出刀來,朝着我的後背就是一頓亂打。那時候……那時候還好有阿改,我險些栽倒在地上去。”說到這裏,他的臉上難得顯出驚慌之色,仍有餘悸。

李祖娥想起了高澄,昨日說到高洋,他一臉的鄙視傲慢。高澄英俊潇灑,不論談吐,還是舉止都可稱得上是風度翩翩,他還有遠大的理想,建功立業,像他這麽一個天縱一般的人物,怎會瞧得上這個形容猥瑣,做事畏畏縮縮的弟弟呢?

高洋啊高洋,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呢?那天晚上,高洋那麽鎮定,看來他并沒有覺察出來自己是在撒謊,她覺得自己要再做的明顯一點,如果他還不動怒的話,那麽就只有一個結果了……天吶,不,不,她越來越覺得,高洋一點都不傻。

正思忖間,只聽耳邊“哎呦”一聲。

李祖娥連忙叫他不要亂動,好好的趴着。她皺緊了眉頭,遲疑了一下,還是解開了他的衣衫,查看背上的傷勢,只見盡是紅紅腫腫的瘀傷,她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絲憂慮,可憐兮兮地道:“我來看看,出手怎麽這麽重?”然後,回頭喊道:“流螢,流螢,藥呢?”

“哎,來了。”梳着兩條小辮子的流螢應了一聲,手捧着一只托盤輕盈地走進了屋子裏來。

李祖娥用絹帕蘸着溫水,輕輕地擦去了他背上剛剛滲出來的血跡,然後敷上藥膏,綁上繃帶。她輕輕嘆了口氣,問道:“好些了嗎?”

“嗯?”

“好一些嗎?”李祖娥又端來藥,靜靜吹涼,自己試了試,覺得不燙,才放進他的口中,問道,“好一些了吧?”

“好一點了。”高洋喝了幾口,見她臉上有憔悴之色,領口微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頸,陽光照在她的側顏,仿似令她披了一層聖潔的光輝,他禁不住看得癡了,自慚形穢地心想:她這麽美麗,簡直是天仙化人,嫁給了我,是不是心有不甘……那也不打緊……唉,如果她是我值得信任的人,我一定要把我心中藏了許久的秘密說給她聽,可惜,從那一天晚上回來,她就在撒謊……昨日,她一定是見到了大哥了,像大哥那樣的人物,什麽樣的女孩子不會喜歡他?她會不會……會不會……想到這裏,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李祖娥見他呆呆的望着自己,紅着臉道:“你怎麽……怎麽又呆呆地看着我?”

高洋嘿嘿一笑:“你長的很好看。”

李祖娥不疑有他。

“你好好休息。”她一笑,放下藥碗,吩咐流螢出去,又站起來,為他蓋緊了被子。

然後,她漫不經心地走進了庭院,坐在一個石凳上,正當夏暮的時節,花落紛紛,高湛和高孝瑜正在花樹下玩耍,他們以捉花為樂,她手肘支在石桌上,側頭看着,不久,沐浴着陽光,一陣睡意襲上她的眼角眉梢,頭漸漸地垂了下來。

她一夜都沒有安心睡了。

正沉睡之時,有人将一件披帛披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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