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我抽二手煙啊!”
“不想抽二手煙咱就得說話,你不說話我憋得慌。”湯毅凡哼了一聲,“你怎麽換香水了?我這一鼻子甜菜味兒難不難受啊,小婉兒同學?”
這是除了“提起哥哥”之外,湯毅凡做的另外一件讓她感到非常讨厭的事——叫她小婉兒同學。少時在汪宅,爸爸媽媽和姐姐都會高雅得體地叫她“婉兒”,一字一頓咬得極清晰。而在她真正出生的地方,湯毅凡每次都用稱呼一只碗的心态,叫她“小婉兒同學”:“婉”和“兒”是模糊混沌地連在一起的,那麽聽來,自己本來很美的名字就被他給叫成了一種餐具。
“你別這麽叫我行不行?”
他沉默半晌,用眼神送走了一輛泊在他們身邊很久的車子,然後他說:“你哥是怎麽叫你的?這麽多年我都沒注意過。”
“他不叫。只要他說話,我總是會在他面前出現。所以他想對我講什麽話,只要說‘你’就夠了,不用叫名字。”
她胸悶,今天湯毅凡似乎執拗地想跟她談哥哥。
“一直是這樣?”
她忍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只說‘你’?我覺得,汪敬哲不是這麽沒情趣的人。”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把打火機給掏出來了,夾在修長手指間的打火機噌噌地冒着火苗。這收起、掏出,掏出、收起的動作,讓她想起小學語文課本中的一課,叫作《套中人》。當那個裝模作樣的人不停地重複穿脫外套這個動作時,你就知道他在掩飾內心極度的焦慮和恐慌。
而他掩飾了這一整晚的焦灼,她到現在才看出來。
她咬緊了嘴唇,站起身,疾步走進酒店大堂。那裏只有飛快地吐着法語單詞、不停地比畫着的安東尼,根本不見哥哥的影子。
“不用找,他已經走了。五分鐘前停在我們旁邊的那輛車就是他的。”
她噔噔地走回來,瞪着他:“他跟你說什麽了?”
“我不知道,這取決于你沒跟我說什麽。”
“因為那些事都跟你無關!”
“好,‘那些事’跟我無關,好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有關也沒用了。那你在巴黎的事呢?上個月的事呢?你堕過一胎這事呢?”
“這就跟你有關了?反正不是你的!”
那一瞬間,易微婉為毫不顧忌後果地爆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而悔得心拔涼拔涼。
她敢發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沒扇她。
其實也沒區別,因為她的兩只耳朵已經被自己震得嗡嗡響了,真的,什麽都聽不見了。
生平第一次,她的幸運符失了效。
窗外還在烏泱烏泱地下雪,她把臉埋進枕頭裏,裝作自己是生長在此處的一棵植物,期待着在這個冬春交替的時節裏愉快地被凍死。她只是需要個地方來逃避,而碰巧還記得通向這個房間的路,她就二話不說地跑上來了。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在蒙田大道的阿泰內廣場酒店裏,保留了一間芭比公主房,牆壁是粉白相間的條紋,床腳是粉紅色的絲絨圓地毯,赤腳踩上去很舒服。芭比套房是專為八到十四歲的女孩設計的。她一向覺得,養父母和哥哥姐姐規定她住在這麽個地方,不是偶然的決定。
就這樣不知躺了多久,她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那人不會是湯毅凡,這厮長這麽大還沒有敲過門。有時候她把門鎖上,他沒鑰匙,但那沒關系,他有腳就行。
那是安東尼。
她勉強擡起頭,眼線和睫毛膏的痕跡都落在了抱着的粉色枕頭上,她這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慘烈。
“幹什麽?”
“我這裏有Vivien最愛吃的東西哦!”隔着門,她依然聽得出安東尼扁平的南部口音。
微婉幹巴巴地笑了幾聲:“你買了Canalé?”
這來自波爾多的糯米小甜點一向是她的最愛。
“答對了!”
“可我最愛吃的不是這個,”她故意耍脾氣,“我想……Macaron……”
“還是對的!我也有Pierre Hermé家的Macaron,還有Angelina家的Mont Blanc,Isafahan,Le N?tre家的檸檬塔,Fauchon的Eclair,Amorino家的華夫餅。”
哇哦,安東尼還真是打了不少的電話,把他能想到的一切都買齊全了。易微婉小姐依然不甚滿意,無聊,無聊,他就不能想到一些她想不到的東西?
“還有,Jaqcues-Julien也在這裏!”
好吧,他打敗她了。她知道安東尼一定會想到Stohrer,卻沒料到他直接把人家的首席甜品師給請來了,任她點餐。Stohrer大概是全世界歷史最悠久的甜品店,1730年便開始為皇室制作甜品。
“唉,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奇妙的是,她開始認真地思索,自己此刻究竟想要什麽。她抱緊沾滿化妝品的枕頭,靈機一動:“安東尼,我那個蛋糕形狀的抱枕,你還記不記得?我從米蘭帶回來的,Maison Moschino,他們把那個抱枕送給我了的……”
從米蘭帶回來的抱枕一直放在阿泰內廣場酒店裏,現在卻沒有了,大概是被老人拿去幹洗了。
“衣櫥左下角的第二個抽屜,就在那裏面。”
她依言去找了,果然找到,這才稍微滿意。就這樣抱着它回到床上,她呆呆地坐了好久,窗外雪都停了,她才試探地喊了一聲:“安東尼?”
“在呢,寶貝。”
“我還是很難受。無論吃的還是抱枕,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到底想要什麽呢?”
門外的人沉默了。
她噘嘴。
“寶貝,你……是想要一個不生氣的毅凡吧。”
“……跟他說,如果他現在來道歉的話,我就原諒他。”
其實她不是這樣的人。全世界,只有對湯毅凡,她才可以耀武揚威。反正他一逮着機會也從不憚以最惡毒的手段欺負她,兩人總能扯平。來到巴黎之前的那十八年,除了湯毅凡,她對人生中的每個人,都不得不卑躬屈膝,啞忍委屈。
她沒有得到生母的遺傳,學不會活得不畏人言。
她的生母名叫易染,是80年代中國最有名的女演員之一,一生在香港和歐洲之間颠沛流離,但易染就是有本事能在廢墟上走出步步蓮花來。她對生母沒有多少記憶,後者在她四歲時開車沖下了大海。但她記得自己曾問過爸爸是誰,生母讓她重複那個答案無數次,直到她記住——你沒有父親。我獨自生育了你。我就像那些植物一樣,是雌雄同體的。
在汪宅時,養母幾乎每天都在對她說,她與生母出奇地像。但其實,她沒有生母的清高,反而一直是沒骨氣、沒主見的跟屁蟲,怕被哥哥姐姐所抛棄。
來到巴黎之後,她小心翼翼地踏出盒子,終于嘗到了自由的滋味。現在,對任何人,她都能不在乎他們的看法,自我地活下去。她不評判別人,也不會讓自己被別人的評判所影響。所以如果虞雪不讓她開party,她就會直接叫她見鬼去。但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麽幾個人,你會在乎他們的評判。堕胎之事是個無稽的謠言,你別指望精英商學院的女生有多成熟,她們無聊時一樣會編排別人,而且她前段時間的确是玩的瘋了點,弄得自己進了醫院。只是她沒想到這件事會傳到毅凡耳朵裏,她還不至于平白就懷疑到虞雪頭上,但真希望自己知道是誰該死地多了嘴。
過了好久,屋裏才響起安東尼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寶貝,毅凡剛剛離開了,北京忽然有急事找他。”
“安東尼,道歉這種事是不能等的。”她義正詞嚴地譴責他,心裏有座塔在逐漸崩塌。
“為什麽不打個電話給他呢?……你知道,這樣他就可以隔着電話跟你道歉。”
她覺得這主意不錯:“我正這麽打算的。”她一邊撥號一邊狡辯,“不是我一定要找他,是我總得給他個機會說對不起。”她朝安東尼贊許地道,“這樣他就沒有借口說是我不理他了。”
她将聽筒放在耳邊,電話已接通,她仍自顧自地說着:“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給了每個人機會,對不對?只要他的道歉足夠誠懇,我肯定馬上……安東尼!”
安東尼已經相當習慣這位小姐時常神經質的大叫了。
“怎麽了,寶貝?”
“他不接我的電話!不,他接了,然後挂掉了!”
随後易微婉就想起了戴高樂機場的罷工。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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