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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死了十幾年了,兒子也死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當大官,不管我們孤兒寡母了。

可憐我十六歲嫁給你,你新婚之夜伴着門檻摔了一跤,爬起來還沒入洞房就鬧要讀書識字考取功名,家裏砸鍋賣鐵,一邊種田,一邊賣豆腐攢錢給你讀書,十七歲給你生下聞兒。

你戊子年為了鄉試,賣了家裏唯一最值錢的老牛,同年冬天你赴京趕考,賣了家裏所有的地,就剩我們孤兒寡母守着一間豆腐作坊,聞人才九歲,天天盼着你回來。

你一走,離家就是七年,兒子成親後都死了。

現在譯文被人陷害入獄,再沒銀子贖人,中元節後就要問斬了。”

婦人泣不成聲,“房元德啊,房元德,你位列首輔你親兒護不住,孫兒又不管,連梅的嫁給你,繼子都快死光了,活該你遭報應,活該你斷子絕孫啊!”

正值七月十五,中元節,長安府宵禁之後,婦人凄凄慘慘,慘慘戚戚的聲音,正說着房首輔家的傳奇故事。護衛捏緊了佩刀,擡轎的轎夫只恨少長了兩條腿,健步如飛。

朝中議事,河內郡突發山洪,房元德被天子留在文華殿,寅時三刻才放人,卯時又要上朝了。

趁着這回府洗漱的時候,房元德準備在來回的路上眯一會兒,才踏上轎子,坐在裏面靠着轎子,就睡着了。

還夢到春節回家擠火車那會兒。

轎夫們都聽過房元德十七歲進學,二十七歲中舉,三十五歲兩榜進士加身,四十五歲位列首輔的傳奇勵志故事。

不過此時聽起來确有些陰森森,怪吓人的。

街上還飄着香火味,不少商戶門前還系着麻絲,挂着谷物,一陣風吹來,那沒打掃得冥紙灰打着旋兒。

擡轎子的隊伍在前面疾行,火燒火燎的趕路,火燒屁股似的。張桃花抱着房聞人的牌位,在後面氣喘籲籲不要命的追。

其實轎夫們被吓成那樣,真不怪張桃花。張桃花為了給孫兒洗刷冤情,從七月十四一直準備到現在,本來七月十五一早就會出發的,可因為吳桐生那個殺豬的,她磨蹭到天黑了,才摸進皇內城。

躲在房元德回府的必經之路上,卷縮在角落裏,還用雜物遮掩,一呆就是幾個時辰,腿腳早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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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房元德的轎子一來,一激動,喊了兩聲房元德,太久沒叫那死貨大名了,一時口齒不清。

驚動了護衛,那□□的刀,雪亮雪亮的,張桃花被吓摔雜物堆裏了。

所以護衛明明聽見聲音,卻沒發現有人。

房元德又趕時間,一路疾行,就造成了張桃花在後面追,在後面哭訴。

每每想到傷心處,張桃花哭的泣不成聲。

把房元德與亡妻那點事兒數落的清清楚楚。

可他亡妻張氏,不予置評。

又逢鬼節,眼看房府在望,大人又沒出聲,大夥兒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眼見就到了房府門口。

“落轎。”管家梅萬全親自到轎前接人,“大人,大人,到了。”

房元德睡得迷迷糊糊的,夢裏正在吃羊肉火鍋,色香味俱全,又麻又辣。這時一婦人端來一筲箕豆腐,碰的一聲砸他面前桌上,因為來人火氣特大,豆腐濺到了房元德臉上,頭上,身上,像一層白白的雪。

房元德擡頭一看,“桃花?”

十五六歲的桃花嬌羞可愛,嫩的跟地裏小白菜似的,爽口不膩。

碧綠碧綠的小白菜,房元德就好這口。

這時他一睜眼,醒過來了。

“房元德,房元德,你跑啊!你跑啊!到了房府看你往哪兒跑?”張桃花追到近前,守着轎子,氣喘籲籲的抱着個死人牌位站在衆人面前。

一陣風吹來,房府門的燈籠全滅了,氣氛詭異。

月光下,中年婦人蓬頭亂發看不清臉,上身穿着青色短襦,下身搭玄色長裙,一身銅圓印子的統一花色,那裙擺上不知道沾了什麽烏漆墨黑的,還有血腥味。

梅萬全吓了一跳,還真有一個瘋婆子跟着他們一路,他們都沒發現。

侍衛們拔刀對着張桃花,轎夫們把房元德護在中間,房元德轎子裏坐直身,疑惑不解,他好像聽到了張桃花的聲音。

“萬全去桃源。”房元德直接從轎子裏出來,梅萬全正讓人把燈籠點上,一眼撞上張桃花那雙憤怒的眼睛,房元德頓了一下,張桃花伸手指着他,質問,“房大牛,你還記不記得我張氏?”

房元德盯着眼前的中年婦人打量,眼前的男人眼神犀利,像刀子一樣嗖嗖戳在張桃花心口。

他們都老了,張桃花也以為這輩子,假死了十幾年,是不會與他相認了,就連槐樹巷裏的吳桐生,她都與他說好,等孫兒房譯文學藝成功之後,成了家,就嫁給他續弦。

哪成想姓房的攀高枝,招惹了一幫狗東西,當年她們婆媳逃過一劫,現在故意算計她孫兒。

不是要趕盡殺絕嗎?她還沒死,既然房元德那麽愛發妻張氏,又能救孫兒,還能出口惡氣,惡心死他們一窩窩的,她又怎麽可能不回來?

誰讓你攀龍附鳳,為了少奮鬥十幾年娶了那狼心狗肺,不是東西狐貍精為妻了。

張桃花心裏也氣,“房元德,我砸死你個殺妻滅子的混賬東西?”

當初接到家信房元德高中,在長安府有了宅子,還做了官,以為帶着兒媳和兒媳肚子裏的孫子上京是享福。沒想人家早攀上高枝,讓她背景離鄉就是死無對證,抛屍荒野的下場。

這些年東躲西藏,不敢冒頭。

沒想到姓李的與姓房的沾親帶故,陰差陽錯吃上官司了。

張桃花也是氣糊塗了,放平日裏,她哪裏舍得。

懷裏抱着兒子房聞人的牌位,順手就砸了出去。

一個牌位呼嘯着朝房元德砸過來。

房元德伸手接住了那個牌位,翻過面來,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着,“房聞人之牌位,妻,杜小月。孫兒,房譯文立。”

沒人想到會有人那麽幹,護衛們後知後覺要把刀架在張桃花脖子上。

“住手,住手。”房元德趕緊阻止道。

扶着老腰扭一扭,活動一下,他讓梅萬全扶着,慢慢踱步靠近張桃花。

他看着眼前的老婦人,頭發花白,發髻散亂,那發中一把雕花的梳子做作為發飾品別在上面,因為常年累月用摸的光滑發亮,起了一層包漿。

一身銅圓印子的印花衣裳,袖口,衣領幹淨的狠,可裙擺上不知弄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身血腥味。

伸手撫開婦人面的頭發,露出一張微胖,熟悉的臉,眉眼還是那個眉眼,胖了,起了雙下巴,臉色漲紅,倒沒多少皺紋。

這副模樣看的房元德一愣,張桃花伸手從他懷裏搶過兒子的牌位護在懷裏。

房元德嗤笑兩聲,“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變。”

心疼兒子牌位,用牌位砸人的時候,幹什麽去了,“沖動!不,魯莽!”

當朝首輔大人就是有首輔大人的氣度,說話間不知不覺帶上了官威,張桃花不知道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氣勢,只覺得房元德字裏行間像一座大山壓着她喘不過氣來。

眼前的男人頭戴官帽,額骨隐龍角凸出,懸針紋破印,眼神犀利像刀子一樣,留着山羊胡,微勾了勾唇角,不茍言笑,一看就覺得他在發怒。

渾身冒殺氣。

可想起孫兒房譯文在聚福樓跟着白師傅學習廚藝卷入李海棠這件殺人案裏,被關進吃人不吐骨頭東獄,要是再沒有銀子關系疏通,中元節之後就要問斬了。

你瞪我,我也瞪你,大眼瞪小眼,誰怕誰?

被人拿刀指着,圍在中間,張桃花懷裏抱着房聞人的牌位,昂着頭鄙視房元德,緊張兮兮。

房元德雙手背在身後,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

氣勢上張桃花就弱了一頭。

看着張桃花氣鼓鼓的想發作,又不敢動作的模樣,就像老家那只大橘貓,毛都禿了,還掉進了泥水坑裏,渾身髒兮兮的還對着孫地主家的二狗子悄悄磨爪子,房元德笑了一下。

十幾年沒見了,想問一聲你還好嗎?出口卻是,“大橘還好嗎?”

“你走後不久,大橘突然病死了,聞人故意把它丢在孫富貴家二狗子的必經之路上,第二天二狗子也去了。”

張桃花習慣性話唠,接了話,等她反應過來,這麽多年沒見了,沒問兒孫,沒問她,倒問起大黃來了。

大黃就是那只橘貓。

罵了幾句髒話還不夠出氣,張桃花一巴掌就給房元德呼過去,手被房元德抓住了。

侍衛們大喝,“大膽。”

梅萬全低眉順眼沒出聲。

房元德抓住張桃花的手帶進懷裏,把她懷中房聞人的牌位抽出來,用這個東西砸他,“還真是大膽。”

房元德妻子死了十幾年了,還是接受不了妻兒還沒跟着他享福,兒死妻亡的事實,逢人都說發妻只是失蹤了,尋妻十幾載,當今皇上都妥協在他的固執之下封了一位死亡多時的鄉野村婦為一品诰命夫人。

房元德又平易近人好說話,久而久之有人動了歪心思上門認親,不論美醜、老少,返老還童轉世都出來了。

說的兩人同甘共苦,有鼻子有眼的,房大人的過去可以說是如數家珍,連梅夫人都偵辯不出來。

這個騙子更可惡裝神弄鬼,還用刻上房大人兒子牌位砸房大人,簡直大膽包天,但房大人還是沒有生氣。

可預見到房大人又要安慰一番,掏銀子把人送走。

護衛上前要把張桃花抓起來。

“放肆!”

“沒眼力見的東西!”

房元德暴怒,吓了張桃花一跳,又把張桃花擁懷裏,沉着一張臉,沒吱聲。

以前房大人對冒充者好言好語,還贈金銀。對幕後者可是輕者打斷腿,重者逼的人自我了斷了。

現下這情況,護衛,轎夫頓覺不妙,見管家下跪,接着衆人跪了一地,恭敬道:“見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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