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清晨的陽光照在醫院外面的大地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例行的早會，顏舒桐彙報了昨晚的情況，“……新收入院0例，産科3床懷了雙胞胎的那個産婦突然生産，兩個六個月大的男嬰在今早六點十五分死亡……”

散會之前蘇主任道：“對了，今天是附近兩所高中高三的學生在我們醫院進行高考體檢的日子，人流量會比平時增加很多，要是有要幫忙的你們又有空，就幫幫，知道了吧？”

衆人應下，回辦公室的路上付琰道：“原來又到了該高考體檢的時候了。”

“這一年一年過的可快啦。”顏舒桐摸了摸下巴，感慨道：“我還記得我高考體檢的那天是早晨五點多就出的門，到醫院的時候天都還沒亮呢……”

“……”付琰聽了後有半刻的呆滞，嘴角抽搐着道：“顏舒桐其實那個時候你有毛病吧？”

顏舒桐正在憶當年，被她這麽來了一句頓時回過神來，多少有些洩氣，“……有你這麽說話的啊？”

付琰不在意的咧嘴笑笑，轉移了話題：“估計待會兒會來人借人去幫忙，你信不信？”

顏舒桐沒說話，因為李旻寧已經搶先道：“賭一毛錢沒人來。”

“……李旻寧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好歹賭一頓午飯啊，一毛錢有毛用啊！”

一路回到辦公室又各自查完房，才剛前後腳回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喝口水，葉秋就匆忙小跑着進來了，“主任說要讓你們是有空的話就去體檢中心幫忙。”

“哎，聽見沒有？”付琰立刻大叫起來，“我就沒猜錯嘛，旻寧，一頓飯啊哈！”

“不是說一毛錢的嗎？”李旻寧白了她一眼，“你和舒桐去幫忙吧，我要上手術去了。”

“……”付琰也翻了個白眼，三個人在樓道口兵分兩路一個去手術室準備，顏舒桐和付琰則下樓去了體檢中心。

高考體檢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挺麻煩的，顏舒桐被分去了測肺活量，付琰則被分去了給學生們拍胸透。

十七八歲的學生個個青春洋溢，看着就不像會有什麽大病，這跟平時面對病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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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醫生，你能過來一下嗎？”顏舒桐正在往一張體檢表上簽字，突然旁邊一個負責測血壓的內科的同事領了個女孩子往這邊來。

“怎麽了？”顏舒桐跟身邊一個護士交代了一聲，起身往外走。

“你看一下她。”同事湊近過來，壓低聲音道：“是不是懷孕了？”

顏舒桐有些吃驚，借着同事側着的身影仔細看了看那個女孩子。女孩子臉紅撲撲的，身材比普通女孩子胖一些，小腹有些隆起，這樣的體态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懷孕了，為了保險起見顏舒桐還是給她號了號脈，果然不是正常的脈象。

“你多大了？”顏舒桐皺皺眉，低聲的詢問道。

“17。”

“來月經了嗎？”

“好像有兩三個月沒來了吧，複習壓力太大了。”女孩子滿不在乎的應道，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醫生，我可以走了嗎，我還有其他項目要做呢。”

顏舒桐在一邊的單子上寫上她的名字，“你下午和父母一起來一趟婦産科吧，找我就行。”

女孩子茫然的接過單子，一扭一扭的走開了。

顏舒桐看着她像是在走秀一樣的步子，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一樣難受。這個才十七歲的女孩子就這樣要做媽媽了，也不知道她的父母知道了會怎麽難過。

“顏醫生。”顏舒桐剛坐下沒多久，剛才那位同事又來喊她了，這次他面前也坐着一個女孩子，他看了看顏舒桐又看了看那個女孩子，像是有話要說，最終卻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顏舒桐的心又沉了一下，一場體檢，這個學校有三個女孩被發現懷了孕。中午吃飯的時候顏舒桐和付琰還有李旻寧說起時，彼此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李旻寧忍不住說了一句：“家長和學校連這個話題都羞于提起，以為不提就沒這事了麽，簡直是掩耳盜鈴。”

下午這三個女孩的家長都來了醫院找顏舒桐，陪同的還有一位學校的女老師，讓顏舒桐意外的是，她竟然見到了周自南的母親谌蓉，“阿……阿姨？您怎麽來了？”

谌蓉沖她安慰的笑笑，拉過她低聲道：“你……有個孩子是世交家裏的孩子……他們還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怕她們生氣起來就打她……還有打你……”

顏舒桐一愣，旋即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點了點頭，幾個家長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醫生，我們家孩子怎麽了？”

“先安排做個檢查，她們有可能懷孕了。”說是有可能，但是按照經驗來看，這些女孩子懷孕基本上是肯定了的。

這句話就像在沸油裏撒了水，一時間吵嚷起來，“怎麽可能！我家孩子才高三，怎麽可能懷孕！”

家長都是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像是她污蔑抹黑了自家孩子似的。顏舒桐耐心的解釋道：“只是說可能，還是先檢查一下吧。”

顏舒桐沒再多說其他的話，在檢查結果出來之前，她說再多的解釋都是徒勞無功。

B超很快出了結果，兩個女孩已經懷孕六周，體檢時同事最先讓顏舒桐看的那個女孩已經懷孕将近十七周。

而這個女孩子，恰好就是谌蓉剛才說起的世交家的孩子。

檢查結果送到她們的家長手上，他們緊緊的盯着那一排數字，好像它是假的。女孩子站在一邊，神色慌張，像是預料到将要發生些什麽事情。緊接着，一個父親沖到了女兒的面前，一巴掌刮了過去，大罵道：“老子讓你去讀書，你倒去勾引男人！你怎麽就那麽賤啊？”

污言穢語像不要錢一樣潑在女兒的身上，她的母親倒在一旁，又立刻站起來跑過去抱着女兒，什麽都沒說，只是不停的掉眼淚。

一時間，原本平靜的走廊立刻變得哀鴻遍野。

谌蓉想勸卻被顏舒桐偷偷的攔了下來，她大喊一聲：“吵些什麽？這是醫院不是你們家裏！”

“知道要哭還有什麽用，現在知道要管孩子了，那你們早都幹嘛去了？”顏舒桐一刻不停歇的大聲質問道：“當媽的連女兒的生理期什麽時候沒來的都不知道，難道你們都看不到她身體的變化的嗎？”

幾個家長頓時都靜了下來，半晌才道：“那……醫生，現在怎麽辦？”

“肯定是要做掉的，除非你們想讓她生下來，可是她還那麽小，又要高考了，你們問問她知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三家的家長又跑去問各自的孩子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那個學校的老師也挨個的去聽着。

忽的，一個女孩的母親突然指着老師罵了起來：“你們這個爛學校！”

其他的家長也湧了過來，“我們把孩子交到學校，可是你們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就是就是，你們怎麽教出來的學生，就是一群流氓！”

家長越說越激動，女老師也不敢還口回擊，只能一步一步的後退着。走廊裏的動靜越來越大，很多住院的病人和家屬都探出頭來看熱鬧，眼看着就要打起來了，付琰和下手術回來的李旻寧趕緊過來幫着顏舒桐把他們拉開。

接下來，李旻寧帶着兩個實習生把兩個懷孕六周的女孩去吃藥，她和付琰一起帶着快十七周的那個孩子去做手術。女孩躺在手術床上，忽然下了眨眼睛問她：“姐姐，我到底怎麽了？”

顏舒桐一時語塞，她看了看站在對面的付琰，付琰搖了搖頭苦笑，輕聲道：“你懷孕了，為了你以後着想，現在要幫你打掉他。”

女孩子一臉的茫然，“懷孕？和別人睡一覺就會懷孕的嗎，怎麽會那麽快的呢？”

顏舒桐又怔住了，她沒想到一個十七歲讀到高三的孩子，連這個都不知道，“你……你們生物課沒有講嗎？”

“老師說不方便講，讓我們自己看……”麻醉藥漸漸産生了作用，女孩的聲音模模糊糊的，最後在顏舒桐和付琰的嘆息中合上了眼皮。

十七周的胎兒，已經看得到四肢和模樣了。顏舒桐從研究生到現在，親自動手給不少病人做過不少的人流手術，可是這一次她尤其的難過。

等到手術做完，她拉下口罩，看着面無表情的付琰說：“這個孩子，是被‘你們自己看’殺死的。”

付琰聽了沒說什麽，只是說了一句：“叫實習生來處理一下吧。”

因為家長羞于啓齒，所以想仰仗學校教給孩子，可是學校也覺得“不方便”，所以到最後，一個女孩子，在自己都還迷糊的情況下失去了一個孩子，一個男孩子，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當過了爸爸。

谌蓉等到顏舒桐對幾位家長都交代過注意事項後叫住了顏舒桐，“舒桐……”

“阿姨還有事嗎？”顏舒桐捏了捏手指，笑着問。

“今天的事，謝謝你了。”谌蓉笑了笑，又嘆了口氣，“沒想到……”

顏舒桐當着她的面不好評論什麽，只好低下頭沉默着，谌蓉見她不說話，就又說了一句：“以後你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一定要教她這些，這樣才是保護她。”

顏舒桐一愣，連忙擡頭去看她，見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裏不知怎麽的一松，也笑了起來。

谌蓉要走，到了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來說了一句：“阿南今天回來了，沒告訴你是要給你個驚喜，見了他你一定要驚喜些啊……”

她說完又一臉不用太感謝我的表情看了看她才走，顏舒桐看着她走出去，忍不住又笑了，付琰湊過來問她：“這是誰啊？”

“男朋友的媽媽。”顏舒桐想都沒想就說了出口。

付琰和李旻寧頓時都呆住了，“……這是未來婆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