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金燕子4

（四）證物

莫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時分了。她一睜眼，就看見李小燕正坐在桌前，把玩着那支假金燕子镖。

“不要動那個，那是重要證物。”莫寒坐起身來，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看來是昨夜強撐的後遺症。她起身把金燕子镖收好，拍拍小燕的肩膀說：“吃飯了沒有？”小燕搖搖頭。于是莫寒吩咐管家莫大去廚房叫了些吃食。二人在房間裏簡單吃了，莫寒便準備出去查案。

“莫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可以幫你拿東西。”李小燕自告奮勇。

莫寒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自己原來的助手小高正在查京城戶籍，昨天自己跑了一天确實累得很，有個幫手倒也未嘗不可，便答應了。兩人一起出了門，卻恰好遇見小高急匆匆地跑過來。莫寒問他怎麽了，他眉頭緊皺，說：“莫捕快，範中仁大人請您到刑部去一趟。”

三人到了刑部，才發現确實是出大事了——又有一個人被殺了，這次是大理寺的一個小文官。果不其然，同上次一樣，這小官是在家中被殺，屋內財務被盜，而且屍體上還插着那個标志性物件：金燕子镖。

坐在刑部大廳裏臉色鐵青的，不光是刑部侍郎範中仁，還有另外一個人——宰相孫奇。這位孫宰相，莫寒可是熟悉得很，她多次聽父親講過，此人是他政治上的死對頭，每每在朝廷的重大決策上與他唱反調。莫寒心中暗暗叫苦：這位宰相大人，怕不是過來發難的。

果然，孫宰相看到莫寒走進來，臉色越發嚴肅。他輕咳一聲，慢慢地說：“這案子遲遲不破，琉球已經派人傳來口信，督促早日破案，嚴懲兇手。”他轉過身，指向擺放在廳中的屍體：“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案子不破一天，便多事一天。你們刑部啊，到底能不能行？”

話雖指向刑部，但顯然暗指的是莫寒辦案不利。莫寒不動聲色，走上前去，拱手朗聲道：“辦案需要時間，孫大人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卑職已有重要線索在手，只要順藤摸瓜，一定能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孫宰相問道：“什麽重要線索？”

莫寒微微欠身：“辦案獨立，未破之前，恕卑職不能透露。”

“哼！”孫宰相臉色一變，一甩袖子，大聲道：“好，我就給你三天時間，倘若三天之後，這案子還沒有進展，我便拿你問罪！”說罷，拂袖而去。

見孫宰相走遠了，範中仁才皺着眉頭說：“寒寒，這次可真是棘手了。”

“沒事的，範伯伯。”莫寒微笑道。她走到屍體旁邊，看到了那支作為證物的第十五支金燕子镖，拿起來仔細端詳，果然，并沒有那兩道劃痕。

她不露聲色地把飛镖放回原處，站起身，對範中仁拱手道：“我先去查案了。”

範中仁問：“你有何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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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寒并未回答，而是笑笑，說：“等我回來就知道了。”

走出刑部，莫寒對小燕說：“走，咱們找金鋪去。”

她們兩個人開始一家一家地探訪京城內外的大大小小的金鋪。莫寒認為，既然兇手假造了這金燕子镖，必然要到金鋪去打造，因為不可能有現貨購買。那麽京城內外距離比較近的金鋪，很有可能見過這位要求打造飛镖的主人公。二人先去了京城內的四家金鋪，并無收獲，便繼續查京城外的縣城和鄉村。直到查到西郊的吳村，這才有了眉目。此時已是傍晚。

吳村中心的集市附近有一家金匠店鋪，生意甚好。店鋪主人老吳仔細端詳着那支金燕镖，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一個人。他說：“我記得，這種飛镖我是打造過，還造了不少。”

莫寒聽了大喜，趕忙問道：“是何人要打造這金燕镖的？”

“這個，我實在是記不得了。”老吳面露難色。

“怎麽會記不得了，應該也沒多長時間吧。”莫寒疑惑。

“哪呀。”老吳答道：“我打造這金燕镖啊，是至少二十年前的事了。”

莫寒愕然。她整個人糊塗了，追問了好幾遍，是否在最近有人重新打造了一批新的金燕镖，但得到的回複是，沒有。莫寒不甘心，又問是否有可能此人到別的地方去重新打造了一批，但仍然得到了否定的答複。老吳篤定地說，這金燕镖打造工藝是很難的，必須有模板才能做到幾乎一模一樣，然而模板嘛，自然只有他老吳有。莫寒再怎麽問，也無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了——那老吳就是想不起來二十年前打造金燕镖的究竟是何許人也了。

線索就這樣斷在這裏。莫寒感受到了巨大的失望和挫敗。她垂頭喪氣地走出老吳的金鋪，卻看見李小燕正站在門口，出身地望向一處房屋。

她順着目光看去，發現是一間廟，廟前一塊空地，幾個孩童正在空地上玩耍。莫寒正欲問她在看什麽，但小燕已經迅速轉過頭來。就在那一瞬間，莫寒看見她的眼神仿佛犀利而成熟，但那僅僅是一瞬。轉過頭來的小燕，臉上依然是天真無所謂的神情。

“怎麽了？”莫寒問她：“你的情緒看起來不怎麽好。”

“沒什麽。”小燕輕松地說道：“只不過是觸景傷情罷了。我跟你說過，你知道的，我是孤兒。”

兩人走出吳村，看天色已晚，又忙活了一天，腹中實在饑餓，便在村頭的小飯館坐下，要了幾個菜和一壺酒。兩人慢慢地吃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慢慢地，話題便聊到了李小燕的身世上。

“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莫寒問道。

“啊，怪我太笨了，在李家的時候，總是犯錯，所以老挨打。”小燕輕描淡寫地說。

“不，我說那些舊傷，看起來像是小時候留下的。”莫寒說道，一邊觀察着她的神色。“你說你是孤兒，在小的時候，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李小燕拿筷子夾菜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恢複正常。“其實也就是那麽回事吧，到處找飯吃，能活下來就行了。”她吃了一口飯，看到莫寒看着她，便笑了：“那種生活，你應該不太懂。”

此後這個話題就沒繼續下去了，李小燕也恢複了天真爛漫的本性。她興致勃勃地問莫寒捕快生活是什麽樣的，莫寒想了想，便講了講以前辦過的幾個懸案，倒是很有意思，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但是講着講着，莫寒又情不自禁地想到眼前這樁案子，便又發起了愁——下一步，該怎麽查呢？

回到家裏，莫寒太累了，實在沒有精力，簡單洗漱之後，就打算先睡上一覺再說。到了房內，她看見小燕抱着腿坐在床上，眼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莫寒走過去。她看見莫寒來了，便往裏挪了挪，讓出了一個身位。莫寒本想就在椅子上睡了，看見她那雙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心想，也不是睡不下，便也上了床。

兩人躺下，熄了燈。莫寒還在想着案子，卻聽見旁邊的人幽幽地說了一句：“你也真不容易。”

黑暗中，她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也聽不出這話中的情緒，便問道：“怎麽了？”

小燕聲音很小，小得仿佛在自言自語：“你明明是個官宦子弟，不需要努力便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可你卻偏偏要跑來跑去，累個半死，還要被上級刁難。”她翻了個身，面對莫寒，莫寒可以感覺到她的鼻息。她接着說：“你說，你是不是不容易？”

莫寒笑了，然後她突然意識到，在黑暗中，對方看不見自己的笑容，于是答道：“比起所謂的錦衣玉食，我倒是更喜歡自由多一些。”

“自由啊。”她仿佛聽見對面的人也笑了。“自由是個僞命題。”對方喃喃地說道。

然後兩個人就沒有再聊天了。

清晨，莫寒從睡夢中驚醒，才發現李小燕已經不見了。她在府內找了一圈，沒有。人和行囊都無影無蹤。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她發現，那支她偷偷帶出來假金燕镖證物，已經不見了。

她慢慢地在桌邊的凳子上坐下，手扶住額頭，從一開始遇見這姑娘一直到現在發生的點點滴滴在腦中一幕幕閃現。精準有力的撞擊，破碎的腰牌，看似無心的追問，對證物的興趣，轉瞬即逝的眼神，奇怪的對話……

然後她笑了，苦笑。

我應該早點發現的，她有些自嘲地想。那只金燕子，原來一直就在我身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