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金燕子3
(三)調查
當晚,莫寒在一張碩大的京城地圖上研究好久,才終于确定了小蝶提到的可能聽見鴨子叫的幾處地點以及附近的房屋——沿着護城河的曲線,一共十五間。莫寒仔細看了一下房屋周圍的情況,決定從最荒僻的幾間開始,一間一間查過去,一定能有收獲。
第二天,莫寒開始了探訪房屋的工作。她先從偏僻的西城開始,在訪問了一間雜貨鋪、兩家藥鋪、一家酒館以及一處客棧後,她被第六戶人家毫無不客氣地趕了出來。她看了看接下來的幾家,果然都是住戶了。住戶之家尤其難以處理,倒不如商鋪好說話。探訪到第十四家的時候,仍然一無所獲——住戶們都表示,多年來一直只有自己一家住在這裏,哪有什麽小女孩、少女以及什麽神偷呢?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莫寒拖着疲憊的身軀,拼命抵抗住內心的挫敗與無奈,決心要在今日內完成對最後一家的探尋。那一家并不是莫寒最關注的,因為它身處鬧市之中,是一棟漂亮的二層小樓。莫寒認為竊賊沒道理選擇這樣一個人聲鼎沸的地方,否則未免太過招搖,但既然有嫌疑,就必須查看,一個都不能放過。莫寒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在盡頭的一座小橋前停下。那樓就在橋的另一頭。
她登上橋,暗自思索着已經得到的線索,一個不留神,被一個行人撞了個滿懷。莫寒覺得那人力氣甚大,不偏不倚地撞在她肩膀,手肘卻恰好撞上了她的腰,讓她一吃痛,差點摔了一跤。那行人卻先“哎喲”地叫了一聲,接着握住了她的手。
“啊,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連連道歉,接着望向她的腰間:“哎呀,官差姐姐,我把你的腰牌撞碎了,真是太對不起了!”
莫寒望下去,果然,腰間那塊标志捕快身份的牌子已經裂開,碎成了三瓣,其中一瓣搖搖欲墜,終于支撐不住,“啪”地掉在了地上。
莫寒一驚,這腰牌是刑部統一打造,純金鑲玉,堅固無比,竟然會被一個路人撞碎?若是玉的部分也就罷了,但那純金部分亦是出現了好大一條裂痕。她心生疑惑,擡頭便看,眼前卻赫然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妙齡女子。那女子身材瘦高,面容姣好,皮膚白皙,一雙大眼睛十分靈動,此時卻用一種真誠的目光望着她,滿臉抱歉神色。
莫寒不動聲色地放開對方的手,悄悄後退一步,飛快地掃視了一下眼前女子的裝束。然而那女子衣着十分普通,雖然用料講究,但款式平常、制作粗糙。再看頭上,梳了一個簡單流行的發髻,一支木釵插在其中。莫寒得出了初步判斷:這人看起來倒像是大戶人家的使喚丫頭。
那麽便奇怪了,一個使喚丫頭,怎麽會有如此神力?
莫寒未來得及細細思考,那姑娘便又發話了:“這位官差姐姐,我實在是沒錢賠給你,要不,我給你做幾天下人吧!”
莫寒吓了一跳,連忙擺手拒絕:“啊,我不需要,沒關系,你不用賠了。”
但那姑娘不依不饒:“那怎麽行,撞壞了東西,我太過意不去,一定得補償你才行啊!”
莫寒又吃驚又好笑:“你這是碰瓷嗎?哪有自己送上門來做下人的?”
那姑娘卻癟了癟嘴,突然掩面大哭起來,把莫寒驚得愣住了。她一邊哭,一邊說:“官差姐姐,實不相瞞,我是被家裏主人趕出來的,實在沒處去了,求姐姐收留我吧!”
莫寒連忙摟住她好生安慰幾句,又帶她到旁邊茶館點了熱茶和點心,安撫她慢慢說,不要急。那姑娘漸漸不哭了,平靜下來,便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她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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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本是京城首富李執家的丫鬟,名叫李小燕,是個孤兒,從小就待在府中做掃地丫頭。那李執為人蠻橫暴躁,對下人更是動辄呼和打罵,根本不當人對待。那日府中小妾丢了手帕,家丁一口咬定看見李小燕偷了,她百口莫辯,無處申冤。那李執命家丁打了她一頓,逐出李府。她無處可去,當了身上僅有的兩只耳環,找了一處平房居住,但身上的錢很快花光了。今天正是在街上游蕩,想找點事做,滿心憂慮,便不留神撞上了這位官差姐姐。
莫寒倒是知道這位富商李執的轶事——她剛到大理寺的時候,曾經跟着前輩辦過幾次官員貪污的案件,有一次查到這位商人,便和同事一起去李府查賬。那李執的确倨傲無禮不假,但莫寒對此早已習慣,因為這幫商人皆是如此,對大官趨之若鹜極盡奉承之事,對他們這些基層小兵卻冷眼相待。那幾日她也親眼見到,李執如何對下人呼來喝去,甚至謾罵動手,所以對于這位丫頭的說辭,她并沒有什麽懷疑。
她撸起李小燕的衣服袖子,果然看到手臂上遍布的鞭痕。那傷痕有深有淺,顯然有些是新傷,有些是舊傷。還有幾處淺淺的疤痕,看來是小時候留下的。看到這些,讓莫寒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同情之心,但警惕心仍然在:她想,這姑娘突然出現,絕非一件巧事,但不如順水推舟,将她帶在身邊,看看她還有什麽把戲。于是便應允下來,讓李小燕暫時跟在她身邊,将來若有更好的去處,再另行安排。
那李小燕立刻破涕為笑,連連道謝。她笑得眼睛彎彎,那笑容燦爛如陽光,臉頰上的小酒窩若隐若現。不知道什麽,莫寒竟然感覺到有點好看。
兩人吃飽喝足以後,便起身準備離開。莫寒付了賬,轉過身來,看見小燕早已收拾好了她的随身包裹和佩劍,不由得暗自一笑:倒蠻敬業。兩人過了橋,來到最後一間房屋。莫寒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一個精瘦男子開了門,滿臉警惕之色。
“找誰?”他沒好氣地問。
“我是刑部捕快,為了查一件案子,需要問你幾個問題。”莫寒伸手去掏腰牌,才想起已經碎了,便尴尬地用手擦了擦衣服。“請問你兩年以前住在這裏嗎?”
“不在,我今年二月才搬過來。”那男子很不耐煩。
“那麽在此之前,住在這裏的是何人呢?”莫寒問。
“我哪知道!行了吧,沒事我關門了。”那男子作勢要關門。但小燕突然插嘴:“你不知道,房東準知道呀!”
那男子一愣,倒沒話說了,便伸出半個身子來,指向旁邊的樓梯:“房東在二樓住,你們自己問他吧!”說罷,便“啪”地關上了門。
二樓的房東倒是出人意料地好說話。莫寒問他兩年前這房屋曾經租住過什麽人,那房東一臉迷惑:“兩年前,我這房子還是空的呢!去年五月大修了一次,換了些陳設,八月才租給了第一個人。不過那人交了半年的租金,住了兩天就不見了,我又不敢再租,怕她再回來,這不,今年二月才租給了第二個人呢。”
“你是說,第一個人住了兩天以後離開,就再也沒回來?”莫寒疑惑地問。
“是呀!你說這半年租金不是浪費了嘛。”
莫寒還未來得及思考,小燕卻開口問道:“老板,那第一個人,長得是什麽模樣?”
“大約四十歲的中年女子,不高,挺漂亮的。”老板答道。
莫寒不快地看了小燕一眼。這丫頭還是有點沒規沒矩,她是捕快在這查案呢,插什麽嘴呀!小燕好像看出了她的眼神,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了。
莫寒在征得老板許可後,來到二樓的房間裏查看。果然,從窗戶望過去,正是護城河最寬闊的地方,河邊雜草叢生,一隊鴨子在河上悠悠地游過。莫寒又在老板陪同下到了一樓,查看房間。由于房間大修,應該很難看到之前住過的痕跡了。但莫寒還是敏銳地發現了一點東西——在靠窗的牆壁上,她看到了一小片陳舊的墨跡。
“老板,窗戶的這面牆,有粉刷過嗎?”莫寒問。
“沒有。”老板答道:“那面牆顏色挺不錯的,我尋思着也不顯舊,就沒動。”
“那在大修之前,這房子空了幾年?”莫寒繼續問道。
“還挺久的了,得有五六年了。”老板說道:“原房主過世,遺囑不清不楚,子女打了好久的官司,後來才賣給我,折成現錢分給他們了。”
莫寒心中有數了。極有可能,這間屋子,就是當初那個金燕子将小蝶囚禁的地方。她清楚地記得,從第一個金燕子案到第十三個,剛好差不多五年時間。那女賊一定是看這地方空置,便以此作為賊窩,犯下不少案子,只怕贓物在出手以前,都堆在這裏。但這賊也狡猾,在離開之前,将痕跡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是案件又陷入了死胡同:下一步,該做什麽?
在回府的路上,莫寒沉默不語,苦苦思索着眼前已有的線索,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小燕看她眉頭緊鎖,便天真地問道:“官差姐姐,你在查什麽案子啊?”
“不要叫我官差。”莫寒無奈地說,“叫我莫寒就行。”她接着把這金燕子案的大致情況跟小燕說了,但特意隐瞞了死者是琉球使者這樣的身份,只說京城有名的神偷金燕子又出山了雲雲。
小燕驚訝道:“金燕子的故事,我聽說過呀!那個時候老爺還吓得不行,生怕偷到自己頭上,聘了很多人來當守衛呢。”她眼珠一轉,又問道:“莫姐姐,”——她換了稱呼——“你怎麽知道,這次犯案的,就是以前那個金燕子呢?”
“當然是因為那個标志性的飛镖啊。”莫寒想都沒想,順口答道。
“可是,飛镖也可以僞造啊。”小燕歪着頭想了想,似乎覺得很難思考,便搖搖頭。“算了算了,我是搞不懂。”說完,注意力便被路邊的蒲公英吸引了,蹦蹦跳跳地過去揪了一朵,在手上把玩起來。
她可能是随口一說,但莫寒卻心中一動。沒錯,如果僅憑一支飛镖就可以斷定身份,那麽嫁禍起來可就太容易了。她是見過這次案子的飛镖,但是以前的,她可沒見過。為什麽不去看看呢?如果這次的是個贗品,那麽這案子,就會更有意思了。
當天晚上,她把小燕安置在府內後,便一個人來到了刑部卷宗房。由于事先已經跟範伯伯打好了招呼,卷宗房裏的小吏已經把她需要的所有材料找了出來,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等着她來查閱。她把一整晚的時間都花在了那裏——重溫卷宗、查看證物。她把十四支金燕子飛镖來來回回地仔細比對,等到天邊微亮的時候,終于發現,那第十四支的确與其他的不一樣!
前十三支金镖,在燕子頭部右側,被人用某種工具,刻下了兩道并行的劃痕,仿佛燕子的耳朵一般。那劃痕很細,若不是仔細查看,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但是第十四支雖然表面上看,與前十三支幾乎一模一樣,卻根本沒有這兩道劃痕。看來那真的金燕子倒也聰明,知道給自己的标志“防僞”。
如此看來,這新的金燕子案,倒真有可能是僞造嫁禍的。莫寒心中想。如此一來,倒不如從這假金燕子镖入手,若是能找到它來自何處,出自何人之手,定能有所進展。
刑部的案卷與證物本不可以帶走,但莫寒悄悄瞞過小吏的眼睛,将那只假金燕子镖藏在了身上。
莫寒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裏,看見小燕還在自己的房間裏呼呼大睡。她看着她毫無防備的睡顏,心裏不覺有些好笑。看起來還像個孩子。她在心裏想。這孩子身上,也會有秘密嗎?也許沒有,不過是自己多心罷了。
她将随身物什放好,簡單洗漱一番,便和衣躺在藤椅上,不一會便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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