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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公司樓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說話時的熱氣都彼此交換。

原曉腦子裏面也不知道哪一根弦抽了,他伸手,舉起來,搭在程鋒的胳膊上。

程鋒手臂微顫,卻沒有逃避這個動作。

“我……真的需要這次機會。你答應我,我會答應你所有的條件。”

程鋒臉色瞬間一變。

這句話,它是什麽意思?

程鋒曾常年在外一個人學習跳舞,許多對他有需求的女人都說過這句話。

帶着非常強烈的暗示意味。

他通常也就是冷淡回絕,不會有別的情緒。

但是現在,他卻感受到了一股憤怒。

他無法解釋的憤怒。

“你在說什麽?”程鋒壓低聲音,“所有條件?怎麽所有?”

“什麽都可以啊。”原曉懵懵的看着程鋒,沒有注意到他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

“打飯,整理宿舍,買飲料……給你洗衣服好嗎?”

程鋒:“……”

“還有什麽。”原曉是認真地在思考,“對了,幫你跑腿去買日用品,永輝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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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附近沒有超市,最近的永輝也需要坐一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達。

算上必須步行的路,還要多添半個小時,在這個公司,說出我去永輝幫你買日用品,那簡直是過命的交情了。

這就是原曉認為的“所有”。

說完這些,他看着程鋒,似乎在忐忑地期盼他是否會答應。

程鋒的心髒經歷過一段跌宕起伏,此時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他低着頭,看着乖乖看着他,眼睛無辜如小貓般的原曉。

徹底沒有脾氣了。

“我不需要一個保姆。”程鋒說,“以後那句話,也不要随便亂說。”

“……我不會随便幫別人去永輝的。”

程鋒搖了搖頭,嘆口氣,還想說什麽。

就在此時,樓道那扇倒了黴的安全門,卻又忽然被一只大手猛地推開。

“程鋒原曉,你們下去了嗎!”

倒了黴的安全門咚地一聲再次與牆壁親密接觸,罪魁禍首張正凡沖進來,大聲喊道。

然後,他就愣在了門口。

安全門憤怒地回彈,就在回彈門縫徹底關攏之前,張正凡一直盯着牆壁上和原曉,還有……壁咚他的程鋒。

安全門關上,門後,張正凡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緊接着,他又迅速把門推開。

兩個人仍然保持着那個姿勢。

“所以……原來是這樣?!你們是這樣才不答應我的?”張正凡問,“是啊,年輕人要保護自己的愛情……我懂了。”

“你沒有懂……”程鋒收回撐在牆壁上的胳膊,要和張正凡解釋,“不是那樣的。”

“好,好,不是那樣的。”張正凡很有耐心,但他八卦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轉,臉上的笑容是磕到了的快樂,顯然根本不相信程鋒那句“不是那樣的”。

程鋒抿了抿薄唇,懶得争辯,只說:“随便你信不信。”

說完後,他又轉向原曉,說:“我再重申一遍,我有我自己的原則。”

丢下這兩句話,程鋒不等兩個人的回答,扭頭避開損壞的臺階往樓下走去。

這一次,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就像事情本該如如此的那樣,幾秒鐘,程鋒消失在原曉的視線中。

·

程鋒再一次拒絕了自己。

其實一開始,本來就不應該繼續請求他的。

只是因為那個瞬間來得太快,原曉腦子抽了,才會又說出請求的話。

他眼眸中的光芒微微散去,背脊勾着,顯示出一點點的可憐。

但很快,他又直起脊背,轉向張正凡。

“張總。”

“诶……原曉啊?”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原曉問,“比如說……海選?”

如果有海選機會的話,原曉願意自己去争取。

張正凡滿腦子都是公司藝人的八卦,原曉的問題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最後,搖了搖頭。

“沒有海選的,看簡歷那個環節,就是海選了。”

這個節目本來就是依靠各大公司推送練習生,因為它引進前在海外的流行程度,因此,名額非常緊俏。

各大公司塞人都塞不進去,如果不是看中了原曉和程鋒的臉,啓耀娛樂根本也沒有機會。

原曉眼眸中的光亮明明滅滅,此刻,再一次散去了。

張正凡看他可憐,靠近了一點,左手在他肩膀上一按,算作安慰。

“對了。”張正凡問,“你和程鋒……真的沒有那種關系?”

“……什麽?”

“就是那種啊,超越朋友的關系?”

“不是,張總。”原曉哭笑不得,“我和他今天才第一次正式對話好嗎?”

程鋒來公司時間不長,平時又異乎尋常地特立獨行,因此,兩個人同在A班,也還沒有說上過話。

而今天第一次……卻變成了這樣。

未來或許連做朋友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個,原曉本來就很沉重的心髒,不知道怎麽就又更沉重了幾分。

張正凡沒有發現原曉心思的能力,他只是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須,非常奇怪:

“那不應該啊……”張正凡道,“怎麽就不答應呢?”

“因為程鋒是一個很好的人……”

有原則,有自己的堅持,還有實力。原曉能理解。

“不過,這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了。”張正凡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每句話都在傷害原曉。

嘴角流淌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原曉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他垂着的手掌卻忽然被一個堅硬的物體戳中。

原曉捏住這個物體,擡起手,攤開掌心——是一把鑰匙。

“……鑰匙?”原曉不解。

“這是你新宿舍的鑰匙。”張正凡說,“從今天開始,你搬去和程鋒一個宿舍。”

張正凡充滿自信地沖原曉眨了眨眼,又爽朗地一拍他的肩膀:“機會啊,是要自己争取的!加油,你一定行!”

說罷,他拉開安全門,飄飛般離開,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

在張正凡拉皮條一般的行為之下,原曉順利地搬進了程鋒的宿舍。

原曉也不是自己應該做什麽,他既拉不下臉再求程鋒一次,又無法放任自己什麽都不做。

最後,只能盡職盡責地開始履行自己所說的:“答應所有的條件”中的“所有”。

每天早上,程鋒伴随着打好的早餐的香氣睜開眼睛,走到洗手間會發現,牙刷已經擠好了牙膏,橫放在接了溫水的漱口杯上面。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後,程鋒必然會看見自己的睡衣折疊整齊出現在床上,最頂端,是一包零食。

還有……

三不五時地請吃飯,跳舞間隙拿過來的礦泉水,還有挂在把杆上分明是要給他用的幹毛巾。

但除此之外,原曉什麽要求都沒有提。

只有在他們目光撞上的時候,才會變成成一種帶點期盼,欲言又止的眼神。

程鋒任何辦法。

威逼利誘,他一定可以冷臉讓人滾蛋。

可是……原曉這樣的,他該怎麽辦,又能怎麽辦?

你總不能叫他滾,而說點重話讓他知難而退……

那也不符合程鋒的“原則”。

什麽辦法都沒有,程鋒簡直無語凝噎。

最後,只能延緩回宿舍的時間,把每天晚上的夜跑活動從五公裏默默升級為七公裏,然後,再升級成十公裏。

清閑的夜跑也只持續了不到三天。

第三天,原曉便摸透了他的規律,穿上運動套裝,随他一起跑起來。

夜晚的郊區所有工程暫停,泥土沉穩地落在地上,樹林散發出應有的沉穩香味,把這個地方的夜晚裝點得非常靜谧。

“就算你每天跟我跑十公裏,我也不會答應你的。”程鋒把毛巾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冷冷地看着往運動包裏裝水的原曉。

“那我們先跑完十公裏再說?”原曉把裝好水的背包背到背上,“也許……到時候你就答應了呢?”

沒有那種可能性。

程鋒偏過頭。

“對了,昨天跑到終點的地方有一家小飯館,你想吃夜宵嗎?我請你吃?”

程鋒沒有說話,加快了腳步。

原曉跟着程鋒跑了一段,漸漸跟不上了。

他皺起眉頭,慢慢改跑為走,喘了口氣。

看着漸行漸遠的程鋒,喘了口氣,慢慢地改跑為快走。

他的整個胸腔裏面就像火在燒,呼吸都是甜腥的鏽味,和程鋒比體能,他是根本比不過的。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原曉又嘗試加快腳步,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跑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速度非常驚人。

·

程鋒是在原曉停下來差不多的時間降低速度的。

他的耳邊有清風吹過,風聲中,他終于感覺到了一絲清爽的涼意。

清涼不過片刻,那臺法拉利也從他身邊開過,程鋒掃了一眼被車燈照亮的車牌號,緩緩停下了腳步。

那輛車在一百米外剎車,然後換擋,緩緩倒車,最終停在程鋒身邊。

法拉利駕駛座的窗戶搖下來,露出一個男人冷峻的側臉,和程鋒有八分相似。

“……哥。”程鋒喊他,“程屹。”

“嗯。”程屹點點頭,看了程鋒一眼,“大半年了,還不準備回家?”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回家……”程鋒蹙眉,“沒有這個打算。”

“那你打算幹什麽?”程屹的聲音遠比程鋒一貫的聲音更冷淡,在他面前,程鋒的冷淡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繼續留在這個破公司裏,和我賭氣麽?”

“我什麽時候和你賭氣了?”

“拒絕我給你安排的大娛樂公司,來這裏,不是賭氣是什麽?”程屹問,單手放在方向盤上,手指十分的纖長,“你還在氣我,沒有阻止父親讓你回國了?”

“我……”

“程鋒……呼……剛才……車……小心!”

一陣虛浮而淩亂的腳步聲響起來,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風裹挾來這陣腳步,也裹挾來原曉喘氣的關切。

原曉雙手插在腰間,滿頭大汗,腳步非常踉跄。

剛才還只是感覺灼燒的肺部現在像經歷了爆炸,“突突突”地痛起來。

不僅僅是肺,還有下面的腹腔,靠近小腹的地方像插了把刀進去,絞着疼。

他擔心程鋒被車撞才趕快跑過來,這冒然的加速打亂他整個身體的節奏,跑到程鋒身邊,說完這句提醒,他肺部的空氣正式宣布告罄。

原曉眼前一花,然後感覺到胳膊一重,他被程鋒單手抓着,支撐起來。

勾着腰,原曉不住喘氣。

“是朋友?”程屹問。

“嗯。”程鋒沒有反駁。

原曉在混亂之中聽到了程鋒的這句承認,忍着岔氣的疼痛,他驚喜地擡頭。

程鋒垂睫就能看見原曉亮如星辰的眼眸,他伸出自己一根手指,按在了原曉嘴唇上。

原曉楞了一下。

他感覺到程鋒貼着他那根手指冰涼的溫度和小幅度的顫抖。

程鋒在緊張?

原曉安靜地看着程屹。

程屹只問了原曉這一句,就把他當成了空氣,繼續繼續和程鋒對話。

“賭氣也好,沒有也罷。在這裏玩了小半個月,應該去面對現實生活了。”程屹說。

“我沒有玩。”程鋒皺起眉毛,“我在追求我的夢想——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

“是。我理解你。”

程屹一邊說着理解,但他搖頭的姿勢,卻明确地表達出他的不理解。

“你所謂的夢想,就是放棄我為你選好的大公司,走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躲起來嗎?”

“……無論大小。我憑能力,自己考進來的公司。”

程屹不置可否,卻說:“你的能力可以去任何公司,為什麽選擇這裏?它能給你什麽?”

“平臺?資源?機會?”

“都沒有。”

“那麽,還不是在‘玩’麽?”

程屹說話的語速很慢,不帶什麽感情,一句一句,說得程鋒無法反駁。

程鋒貼住原曉嘴唇的那根手指松開,變成拳頭的一部分,死死地捏起來。

嘴唇的手指就像一個封印,現在,封印解除了,原曉忍着肚子疼,緩緩直起腰來。

“這裏……也是有可以努力的東西的。”原曉皺着眉,輕輕抽氣。

程鋒和程屹同時看向原曉。

“你沒有了解你弟弟每天的生活,就評判他在玩,我覺得這是不對的。”原曉說,“就我看到的,他是最勤奮的那個。”

如果想要在程鋒睡醒之前把早飯買給他,那原曉五點半就必須起床打飯。

因為更晚一點,程鋒就自覺地起來晨練了。

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這是程鋒每天訓練的時間。

他不只是天才。

“而你說的平臺……”原曉垂睫,“啓耀娛樂也為我們争取到了柚子平臺的last six,即使不去這個,未來也會有更多的機會。”

說完這句話,原曉便不再說,他站在程鋒身邊,被他扯着胳膊,靜靜地看着因為車內燈光而變得更冷峻的程屹的臉龐。

“是嗎?”

最後,程屹只是這樣說了一句。

他看了看程鋒,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原曉,然後,車窗升起,程屹被保護在裏面。

最後一句話,是從縫隙中傳遞出來的。

“我沒有不了解程鋒。”

然後,法拉利啓動,幾秒鐘加速,沖到他們看不見的距離。

程鋒手機震動。

程屹:【那麽,你會去last six麽?】

程鋒:【嗯。】

程屹:【拭目以待。】

·

“原曉,你……”

法拉利離開時飄出的尾氣在月光下消散,程鋒轉過頭去看原曉,卻講不出合适的話。

原曉沒有心思理會程鋒,他胳膊被程鋒抓着,身體卻緩緩傾斜,非常難受地抱着自己的肚子,蹲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個球。

程鋒臉上冷淡盡數變成慌張,忙陪他蹲下:“沒事吧?你怎麽了?”

“岔氣了……肚子好痛……”原曉剛說完,又痛苦地去捏自己的小腿,“抽筋了……這裏也疼……”

程鋒:“……”

程鋒:“忍一下,來。”

伸出手,程鋒将他打橫抱起。

放到旁邊一塊略平整的石頭上後,程鋒拿過原曉的包往自己背上一扔,擰開礦泉水,擰開遞給原曉。

蹲在原曉面前,拉起他的小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架着,有力的十指捋過抽搐的經絡。

原曉閉着眼睛,皺着眉,把礦水泉墊在肚子裏面一起抱着,過了十幾分鐘,他的表情才稍微舒緩過來。

“差點就死了……”

原曉心有餘悸。

“……不會跑步還加速沖刺,沒出大問題都算你幸運的。”

程鋒比他更後怕。

原曉笑了笑,沒說話。

松了口氣,程鋒疲倦地坐到原曉身邊,側頭看他。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那個可憐的,期盼的眼神嗎?

但原曉沒有看他,他只是仰着脖子,腿放在程鋒大腿上,看着星空和天上的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你,沒有想跟我說的?”

最終,還是程鋒先開口試探。

“啊?”原曉把眼睛從星空上挪下來,“說什麽?”

“比如……提要求?”程鋒問,“上節目,炒CP……”

程鋒和程屹知道,程鋒已經決定要上節目了。

但是原曉不知道他。

他不是程鋒的手機,窺伺不了那麽多的秘密。

可是,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現在提要求,比那些打早餐,送毛巾之後,明顯會容易被答應很多。

“算啦。”原曉看着程鋒,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滿口白牙,眼眸彎彎,相當可愛,程鋒的心跳微微加快。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做趁人之危的事情的。”原曉說,“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則啊。”

“……”

“不過,我之後還是會繼續努力的!直到你答應我一起上節目為止。”

冬初,樹林裏的昆蟲都偃旗息鼓,整個郊外一片安靜。

唯有頭頂的星空美如油畫,似乎一伸手就能夠觸碰到那般。

兩個人就坐在這樣的星空之下。

“不用繼續努力了。”程鋒輕聲說。

“???”這下終于輪到原曉慌了,“不不不,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繼續努力的!”

“真的不用了。”程鋒說。

“因為我答應你了,上節目,炒CP。”

“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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