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裏簽上你的大名。”

“這裏簽的是身份證號。”

“然後拿印泥，蓋章……”

“來來來，餐巾紙給你，把手上的印泥擦一下。”

盯着原曉簽紙質合同，老板簡直是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提示原曉去做，生怕他哪一步寫錯就要重來一遍。

不過幸好原曉很争氣，直到接過餐巾紙為止，簽約流程一點問題都沒有，順順利利地簽完了合同。

一式三份的合同除了返回給節目方的那一份外，一份在公司存檔，一份給自己。

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曉将這份無比艱難才簽下的合同放在膝蓋上。

轉過頭，程鋒卻仍然還在不徐不疾地翻看合同和補充合同。

原曉安靜地等待着程鋒，但張正凡卻有些着急。

“程鋒啊……其實你真的不需要看得太仔細了，這些條款法務部都審核過的，我們公司搞娛樂不行，搞法務沒問題的。”

這到底有什麽好得意的。

原曉哭笑不得。

但張正凡說的是事實，啓耀娛樂在娛樂行業絲毫沒有大展宏圖的跡象，但法務卻真的是非一般的強悍。

說話之間，程鋒的手指已經翻過最後一頁。

合同了然于胸，程鋒才抽過一支筆，筆尖點在紙片之上。

Advertisement

直到這個時候，原曉才坐正了一點，咽了口口水，假裝不動聲色地将腦袋往程鋒那邊一歪。

張正凡比原曉誇張得多，他幹脆雙手在扶手上一撐，就要站起來打量程鋒了。

程鋒無動于衷，他的筆尖穩穩落在紙上，字體與名字相符，鋒芒畢露的狂傲。

然後，就是身份證號。

程鋒的手指觸摸紅色印泥，大拇指印落在名字與身份證號的交界處。

一連三張，這種紅色的印記封印了程鋒簽名，三份合同的法律效應，正式在他落下最後一個手指印時生效。

抽出張正凡桌上的一張餐巾紙，程鋒拿過合同，起身，沒有準備停留。

“走了。”程鋒對原曉說。

“好。”原曉也抓着自己的合同，跟在程鋒身後，“老板再見。”

“再見再見。”

張正凡顧不上兩個人有沒有跟他寒暄幾句，感謝栽培，我要努力，能收到兩份合同就足夠他眉開眼笑了。

抓過桌面上四份合同重疊，在桌板上一怼摞齊，他連忙将何夕召喚進來，張正凡安排特快郵件，趕緊将合同寄走。

“你說，我們公司會不會就此一飛沖天，走上康莊大道。”

“會的老板。”何夕非常配合，“原曉和程鋒一定會紅的，我們公司也一定會火的。”

美滋滋地沖秘書一揮手，張正凡踱步到窗邊，端起紫砂杯，欣賞起了窗外幾乎等于沒有的風景。

·

而另一邊，原曉抱着自己的合同，亦步亦趨地跟着程鋒，直到練習室外，他仍然是一副喜笑顏開的狀态。

過了這麽久，他終于等到一個機會，能夠展示自己，實現夢想了。

跟着程鋒後面走進練習室，兩個人換了雙專用鞋，程鋒打開燈，昏暗的練習室瞬間明亮，地板光可鑒人。

走到音響邊上，程鋒從口袋中摸出U盤，插入音響，盤腿往地上一坐。

“跳吧。”程鋒對站在門口的原曉說。

原曉如夢初醒，茫然地看了看程鋒。

“跳……跳什麽？”

“最近老師教的舞，一支舞全部跳完。”程鋒簡潔道。

突然就讓自己跳舞？原曉心中有些疑惑，卻沒有質疑程鋒。

将合同放到進門處的架子上，原曉走過來，站在舞蹈室中間，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吸了口氣。

“開始了嗎？”

“開始了。”程鋒點頭，“你準備好了我就放音樂。”

原曉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也不知道什麽叫做準備好了，什麽叫沒有準備好。

将衛衣往下拉了拉，原曉比了個“OK”的手勢，程鋒按開了音響的播放按鈕。

有沖擊力的音樂剎那從音響擴音的蜂窩處橫沖直撞而出，原曉猝不及防，一開始幾個動作做得慘不忍睹。

程鋒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地看着。

不過好在他還是很快找回了節奏。

音樂中段時，已經能夠踩準拍子，到了末尾的一段，動作的力度也出來了。

不過，僅僅如此而已。

什麽美感，什麽動作的準确度，這些都不存在。

最後一個節拍跳完，原曉氣喘籲籲地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程鋒。

程鋒的手掌在他跳到一半的時候反手捂住了嘴唇，他用另一只手關掉音響，似乎還思考了一下，應該怎麽評價原曉。

“不行。”

最後，程鋒直截了當地說。

原曉尴尬地笑了笑。

他也知道自己不行，他的長項本來就不在舞蹈，但是被人直接這麽說……

還是挺傷心的。

“這種水平的舞蹈，沒有任何可能性拿第二名。”程鋒說。

……第二名？

“第二名？”原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第二名？”

“節目的第二名。”

“……節目？但是……張正凡不是說，節目組只給我們承諾了十三名到十七名嗎？”

約定說得明明白白，條件是他們炒CP，獎勵是邀請他們上節目，進一步的獎勵是十三名到十七名。

從來沒有說過第二名啊？

“從來沒有說過不能成為第一名和第二名。”

程鋒伸長手，拿過放在一邊的合同和補充合同。

“合同裏面……”原曉也看了合同，速度快，但也仔細，“合同裏面寫了如果炒CP，可以給我們保證十三名到十七名……”

程鋒：“但是合同裏面沒有寫我們不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競争更高的名次。”

厚厚一疊紙頁，随着他的動作翻飛。

原曉無心看紙，他目光所及，都是程鋒自信的表情。

“是。”原曉不由自主地點頭，“合同沒有說，我們當然可以競争更高的名次！”

“對。”

“這是一個由觀衆投票的節目，只要我們抓住了觀衆的心，就一切都有可能！”

原曉的眼睛閃閃發亮，如果不是他和程鋒不熟，他一定會給他一個擁抱！

他怎麽就從來沒有想到過，他不一定必須禁锢在被黑幕鎖定的名次區，而是可以進一步，更進一步呢？！

室內光線充足，原曉亮晶晶的眼睛能被程鋒看得很明晰，他如常冰冷的表情忽然緩和，變得稍微溫和了一些。

“那麽，要努力嗎？”程鋒問。

“要！當然要！”

程鋒的手指放在音響的開關上，他對原曉說：“那就再來一次，認真跳。”

·

心中有目标，動作就不會劃水。

如果說上一次的舞蹈原曉只盡了百分之九十的努力，那這一次就盡了百分之兩百的努力。

他首先默默回憶了一遍動作，随後站在鏡子前面，自己複習了了一下，才讓程鋒放音樂，按最高水平，全力以赴地跳了一次。

這一次，從開頭原曉就踩準了節拍，哪怕音樂忽然開始也沒有任何慌亂，動作錯得非常少。

等到音樂停下，舞蹈結束時，原曉汗如雨下。

然而……

“不行。”程鋒依舊點評道。

低下頭撐住膝蓋，原曉大口喘氣，借這個姿勢緩和自己的難堪。

這一次他已經盡力了，但是不行……還是不行。

“我……跳得很差吧。”原曉低着頭，把表情掩藏在這個動作裏，露出一個苦笑，“但是我會努力的……”

“這不是努力的問題。”程鋒冷淡地說。

原曉的心髒猶如被冷雨砸中，他的頭埋得更低。

輕輕嗯了一聲，他不覺得程鋒聽見了。

下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頭頂被輕輕一壓，這好似一個悄無聲息的安慰。

原曉吃驚地擡起頭，只見程鋒已經站到了他旁邊，在鏡子前稍微拉了拉自己的筋。

“或者說，不只是努力的問題。”程鋒向左舒展自己的大臂，做了兩個高擡腿，“是發力方式出問題了。”

做完了熱身運動，程鋒走到原曉身後，自然地将兩只手放到了原曉的腰上。

“現在，做扭腰的動作。”

原曉沒有聽到程鋒的要求，他的腰線猛然一緊，渾身緊繃，牙齒猛咬住下唇。

程鋒感受到了原曉的不自然。

他擡頭，先看見原曉發粉的耳朵尖，然後再往鏡子裏面看，原曉整個臉，到脖子，全都粉成了一片。

“怎麽了？”程鋒問，“沒事吧？”

“沒事……”原曉的聲音變得有些小，“那個……能不能不碰我的腰？”

“因為……癢……”

最後這一句話像是某種找補，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失态不那麽明顯。

程鋒快速松開手，側頭，輕咳一聲。

“抱歉。”程鋒說。

原曉搖搖頭。

兩個人頭往兩個方向側着，過了一會兒，原曉終于恢複了原來的皮膚顏色，程鋒才又舉起手。

看着自己的手，程鋒有些猶豫。

“扶胯可以嗎？”

“可以，胯沒事兒……”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寂之後，程鋒終于下定決心，将雙手放在原曉的胯部，開始糾正他的動作。

“還是先做扭腰的動作。”程鋒說，“今天我們不做別的，先把你的發力方式糾正過來。”

原曉點頭，按程鋒說的開始練習。

一開始，他還有些不好意思，但程鋒的教學技術如他舞蹈技術一樣好，漸漸的，原曉就投入了進去。

一天精疲力竭的訓練之後，原曉即使對舞蹈非常外行，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

回到宿舍之後，原曉洗了個澡，倒頭就睡，程鋒卻打開了電腦，發郵件給一位叫做“大衛”的人。

程鋒發過去只有簡短的一句，那邊卻立刻回複了一長串。

【嘿，哥們，你不能這麽做人，這麽久不聯系我，一聯系我就是找人幫忙！當然，我這邊正好有這個資源，有一個很酷的雙人舞舞曲，但是你一定要說“請我幫你”，我才會把它發給你。】

【請你幫我。】

那邊似乎是心滿意足地陶醉了一下程鋒的回複，很快，音樂就發了過來。

程鋒聽了一下，按了下載後，不理會大衛後續幾封郵件，關掉了電腦。

回浴室簡單洗漱了一下，程鋒到床上，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原曉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放在桌子上，自己穿着運動服和運動褲。

“起得這麽早？”程鋒看着桌上的白粥，熱氣騰騰。

“對，早點起來才能出去晨跑。”原曉說。

“……”程鋒微微吃驚，“你身體不痛嗎？”

程鋒作為一個跳過很多年舞蹈，也曾經為了生活教別人跳舞的人，很清楚按自己昨天的方法原曉今天一定會渾身酸痛。

更不要說，昨晚原曉是真的練廢了，是被他半扶半抱帶回來的。

他本來都做好了今天只練習半天的準備。

眼中再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程鋒想了想，最後一指桌上的早餐。

“吃早餐吧。”程鋒說。

“我還沒有跑步……”原曉回答，“運動前吃東西，不太好。”

“今天暫時不跑。”程鋒說。

“但是……”

從前幾天開始，原曉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不僅僅是舞蹈動作方面的不足。

他的體能，身體素質，沒有哪一個是跟得上的。

原曉當然不會因此心灰意冷，但是既然意識到了問題，今天就要比昨天更加努力才行。

“吃飯。”程鋒簡潔地說，“我的訓練強度我來規定，提高，不是拔苗助長。”

原曉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乖乖聽程鋒的話，坐下來，抓了個包子細嚼慢咽。

纖長的睫毛搭在眼下，小口小口吃包子的樣子看得人有些心軟。

程鋒挪開目光，舀了勺稀飯，稀飯有點燙，冒着白氣。

“如果。”程鋒盯着稀飯說。

原曉瞬間擡頭，包子還抓在手上，嘴唇油亮油亮的。

“如果你能夠在聖誕節通過我的考核的話，我就送個禮物給你。”

·

程鋒雖然沒說禮物是什麽，但是有禮物拿，原曉就很期待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面他毫不懈怠地完成程鋒的任務，舞蹈課，聲樂課，全部課程暫停，只上程鋒的小班教學。

兩個人基本每天都在一起練習，只是偶爾，程鋒才會消失一下，然後很快回來。

原曉不知道他幹什麽去了，也沒有問。

但日子卻一天一天地往下翻着，很快，聖誕老人就架着他的馴鹿快鹿加鞭地趕來。

十二月二十五日夜晚，全城能夠出門的人都出去慶祝這個節日了，唯有啓耀娛樂全體加班。

十五樓訓練室內，舞蹈老師，聲樂老師，老板，以及一小撮練習生占領了鏡子前的座位。

程鋒守着自己的音響，對原曉道：

“考試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