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分鐘後，無人的衣物儲藏間內。

方雲華百無聊賴地翻動着衣架上的各種衣服，拽出一根根配飾查看，似乎是在猶豫如何開口。

“方老師，怎麽了嗎？”原曉惴惴不安地問。

“嗯……我想想怎麽說。”方雲華笑笑，笑容有些苦澀，沒有達到眼底。

就在原曉一頭霧水的時候，方雲華忽然轉過身來，用他那不知道有多深的眼眸，将原曉含納于其中。

原曉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方……”

“啓耀不是什麽特別大的公司，你應該知道吧？”方雲華說。

“是，我知道……”

“但是這個節目的A，好像都是要留給那些，大公司的孩子的。”

·

時間退回到上午十點鐘。

這個時間段，幾乎所有飽經折磨的練習生，都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裏。

頂着一個數個大大的黑眼圈，導演王束，柚子娛樂的高層林賢業，以及制作人高宏等人坐立難安地坐在一間敞闊會議室的一角，低頭接受各方批評。

“所以你們場控怎麽做的？！他們說battle就battle？！說solo就solo？！原石投了那麽多錢，就是為了讓他們的藝人被擠下第一第二位的嗎？！”會議桌上，商滔率先發難。

作為原石娛樂愛豆部總監，這場比賽他跟得最為深入，也最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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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束和高宏無言以對，只能用瑟縮的肩膀回應。

林賢業眼底隐有怒意，但面對資方，他也不能說什麽。

“但是你也不能太責怪導演啦。”穿西裝套裙的女人叫徐璐，是商滔的得力幹将，她說，“當時娛記那麽多，他如果叫停的話，明天我們的口碑就出問題了……”

“娛記，娛記們難道不能用錢搞定嗎？！”商滔說了兩句，忽然想起了其中幾家似乎還真的是不能用錢搞定的。

迅速抿了抿嘴巴，商滔略過這個話題：“行，那就不說這個，怎麽可能給了他們兩個A？！兩個啊？！啓耀娛樂是什麽了不起的公司，值得整整兩個A？！”

“這個其實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最後還是方雲華他們……”王束連忙喊冤。

“早就說了不要請這種人來，嘴上說着什麽自由，努力，仗着自己紅又有地位就橫行霸道，對資方這個态度 ，這種導師是最要不得的！”

商滔打着豬肝紅色的領帶，此刻他的整個臉色都如同他的領結一樣紅，挂在嘴邊的小胡須一抖一抖，看上去被氣得不清。

王束和高宏面面相觑，然後擡頭去看西裝套的徐璐。

“正是紅才能帶來人氣嘛。”徐璐溫柔勸慰，“反正還有個第二次定級，到時候再把他們的名次換一下不就行了？”

“哼。”商滔不置可否。

“然後就是剪輯了。”徐璐和藹地笑着，點了一根煙，“把他們battle的過程都剪了，營造出他們是一開始就選的那個位置，把他們評級過程剪得平淡點，這沒問題吧？”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王束連忙保證，不過，他又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他們炒CP的部分呢？”王束小聲問，“還需要繼續給陸方知姚嘉瑞投石問路嗎？”

導演這句話揭露了一個秘密。

原來，節目組找兩個人來炒CP并不是真的為了什麽收視率，更不僅僅是為了什麽熱度。

甚至可以說，就不是為了熱度。

而僅僅是用來試探市場反映的。

想想也對，《last six》有原版節目的熱度加持，本來就不愁關注。

程鋒和原曉一個dancer一個vocal，這在簡歷上寫得清清楚楚，對應到原石娛樂是那兩個人，為什麽讓他們炒Cp，答案簡直昭然若揭。

他們炒CP，就是用來為同為舞擔和歌單的陸姚兩人打個樣的炒CP！

徐璐和商滔同時擰起眉毛，似乎在思考。

“剪掉。”最後，商滔一錘定音。

“好，好。”王束連忙回答。

“那問題都解決了。”徐璐指尖煙霧缭繞，她彈去一些煙灰，站了起來，“我出去和winners的人談談，你們抓緊回去休息一下。”

·

“事情就是我說的這樣，提前通知你一聲，你的A保不住了，別有心理壓力。”

方雲華匆匆将事情解釋完，看見他面前看不出什麽波瀾的原曉，忍不住有些煩躁。

“你……沒聽懂？”方雲華問，一點也看不出在臺上的吊兒郎當。

“我聽懂啦……”原曉苦笑，低下頭，片刻後他又把頭擡了起來，“那……程鋒也和我一樣？”

“當然……”方雲華回答，聲音卻有些遲疑。

“……真不公平……”

如果只是自己降級，那原曉也認了，他自認自己的實力确實夠不上A，能夠勉強地穿上身上這件衣服，也不過是靠程鋒努力的拉扯。

原曉心髒驟痛。

他穿這身衣服是勉強，但程鋒不是。

在場，沒有任何人比程鋒更有資格穿這一身藍色。

他是為舞臺而生的人，是舞臺上絕對的王者。

任何樸素無華的舞臺只要程鋒走上去，就會頃刻之間，像彙集了全世界所有的聚光燈一般，變得光芒萬丈起來。

而不在A班，程鋒就永遠無法成為中央C，只能淪為……

他無法接受！

方雲華：“你……”

“方老師，如果我自願把等級降到……D，或者更低，那能不能讓程鋒還在現在的班級裏面？”

方雲華眉心一跳，下意識搖頭，卻停住了：

“什麽意思？你以為是物質守恒嗎？這是沒有關系的兩件事情。”

“但如果可以呢？”原曉輕聲說，“制作方給你施壓，只是不滿我們兩個來自名不見經傳小公司的人拿到了應該給受捧的人的等級。”

方雲華不說話。

“但再怎麽想捧人，投資方的回饋也不僅僅是他們的藝人出名就可以吧……”

“那還有什麽？”方雲華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當然還有這個綜藝本身。”原曉說，“綜藝如果大火，不僅他們想捧的藝人能夠借東風，本身也能有源源不斷的收入。”

“程鋒的實力有目共睹，他能為節目組賺到錢，那節目組完全可以在前面幾期将他捧得高一些……”

這些，只不過是原曉剛才一時間想出來的理由，他不知道能不能說服方雲華，但卻知道，這是他唯一能給程鋒争取的機會。

方雲華比原曉略高，聽完他這番高見，忍不住低頭看了原曉一眼。

被素顏霜遮住瑕疵的原曉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上去臉非常的稚嫩，很有一種鄰家弟弟的感覺。

但是他說出來的話……

“如果資方還是不同意，方老師，您就可以提将我等級降到最低的條件，然後……”

“我不需要你教我。”方雲華聽不下去了，他打斷了原曉的話。

繞過擋住門的原曉，推門而出，臨走之前，最後轉頭看了原曉一眼。

“回去練舞吧，盡人事，聽天命。”

·

接下來的三天中，原曉幾乎沒有時間去回憶那天他和方雲華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所有的時間除了花在和程鋒一起磨那些難點動作上，就是抓着上聲樂課的葉啓凡問一些問題。

葉啓凡十分沉默，但對于原曉的問題還是有問必答，不藏私地教給了他幾個下苦功夫的連聲方法。

練舞，練聲，早上還要和程鋒日常晨跑鍛煉，三天被擠得滿滿當當，幾乎一瞬而過。

距離初次定級比賽後的第四日清晨，程鋒和原曉擠占攝影棚外的一片樹蔭下，程鋒最後一次看了原曉的整個表演。

“可以了。”最後，程鋒給出了原曉這個評價。

“真的嗎？”拿起一張紙擦了擦自己的臉上的汗，原曉似乎是不舍得弄髒自己的藍色衛衣。

“頂級肯定達不到。”程鋒說，“但是靠這個再拿一個‘A’，應該沒有問題。”

原曉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過，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傳說中導師們居住的地方看了一眼，又在程鋒懷疑之前，踮起腳尖，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看什麽？”程鋒疑惑。

“看食堂呀。”原曉眨了眨眼睛，說得十分真誠，“走，我們今天一起去吃早餐吧，昨天你給我帶的那個素菜包特別好吃！”

心中的狐疑一閃而過，程鋒看了看原曉看過去的方位。

冬日中，挺拔的常綠葉林沒有一片掉落，有陽光配合，顯得靜谧又美麗，卻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沒有看出任何端倪，程鋒收起自己的眼神，任由原曉樹袋熊一樣地挂在他身上，半背着帶着他一起去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

上午九點整，不同班級分布于不同的教室，同步開始主題曲的表演錄像。

每個房間一次性只能進去一個人，房間隔音性很好，練習生們在外面無法探知裏面的情況，保密，但也賦予了這一次定級極大程度的可操作性。

原曉比程鋒先考，他往裏走的時候看了一眼程鋒，程鋒沒說話，沖他微微一點頭。

沖着程鋒一笑，原曉頭也不回，徑直走了進去。

四分鐘并沒有多長，添上頭尾，也是一眨眼而過。

原曉出來交接程鋒，然後又是一眨眼，程鋒也出來了。

測評三個小時，十二點開始導師在另一個房間拍攝觀看視頻和打分環節，練習生們獲得了一個人心惶惶的短暫休息，化妝做造型後，下午六點，聚集攝影棚，開拍他們的第二場集體拍攝。

一切無需贅述，依舊是導師魚貫而入，練習生問好等等常規環節。

在經過了幾□□夕的接觸後，彼此之間的氛圍顯然更輕松了一些。

直到……

“那麽接下來，我就要來公布新一次定級的結果了。”

作為隊伍真正的發言人，葉啓凡四平八穩，似乎毫無感情的一句話脫口而出時，現場剛才還稍微活躍了一些的氛圍，又瞬間凝重起來。

練習生們屏住呼吸，但葉啓凡卻按劇本地，又開始廢話：

“新的一次定級結果，不僅決定了你們還能否穿着身上這件衣服，還決定了你們能否登上你們的第一個舞臺。”

“這一次定級完成後，你們需要走到你們出發的地方，更換上和等級相配顏色的衣服，同樣，宿舍，教室也一并調換。”

“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所有人心下戚戚然。

原曉卻破天荒地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地攥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擺。

并不是緊張。

而是不舍。

如果他的理解沒有錯的話，這可能是他最後幾分鐘，能和這件衣服呆在一起了。

不甘心，很痛苦，但也有緊張。

自己會掉級是板上釘釘，但是掉多少級……會是C麽？會是D麽？又或者是……

還有，程鋒呢？

站在原曉的上方一點，程鋒能看出原曉的肩膀在顫抖，輕輕挪動一步，程鋒拿手按住了原曉的肩膀。

原曉擡起頭，兩個人目光交接，又迅速分開。

就在此刻，葉啓凡将手中手牌翻過一頁，至名次表。

“那麽，我現在就從F班開始念起。”

“F班第一個……”

“原曉。”

一時之間，原曉幾乎沒有聽明白葉啓凡的這句話，只感覺到自己肩膀上那只手的力氣，猝然就大了起來。

好像是要把他的肩膀捏碎那種程度。

“不可能！”程鋒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是夠他們這一排聽見。

陸方知白眼一翻，似乎是想說：“有什麽不可能”，然後就看了程鋒赤紅，似乎是要殺人的目光。

本着惹不起還躲得起的精神，陸方知連忙收回了自己的嘲諷。

原曉無法察覺陸方知的驟變，可就在這一瞬間，他卻忽然清醒了過來。

心髒劇烈的跳着，他能感受到，似乎全場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讨論，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從A班直接掉落進F班，那也太可憐了……

像小醜，像笑話。

但原曉接受。

他往前擡腳，準備走到最底下一排。

可是，還沒有等他挪動哪怕一步，肩膀上傳來的巨大拉力，就将他桎梏在了原地。

“絕不可能。”程鋒咬牙切齒道，“一定是出錯了，你的水平我看過，我……”

“有可能是我失誤了呢……”原曉笑笑，“我當時覺得跳得也不是很好。”

“肌肉記憶是不可能失誤成這樣的！你的心理素質也沒有那麽差！”如果不是顧忌着攝像機還拍着，程鋒幾乎都要吼出來了，“一定是他們弄錯了！”

“我……”

“絕對沒有可能！絕對！你的實力是我判斷過的，我不相信你會有這種失誤！”

那一剎那，原曉釋然了。

程鋒的不相信結果，潛臺詞是相信他，相信他的實力。

相信，這才是最重要的。

利益交織又怎麽樣？不能得到公平又怎麽樣？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特別公平的事情。

但這個臺上還有人真的相信他，了解他，那就足夠了。

“謝謝你，程鋒。”原曉笑道，“但是，沒關系，真的。”

輕輕推開程鋒壓在肩膀上的手，原曉什麽也沒說，拾級而下，站在了F排的最末端。

九十九個人堆積起的高大山坡将原曉單薄的背影藏于最下，似乎就要看不見了。

程鋒目眦欲裂。

·

由于剛才和程鋒耽誤了一小塊時間，原曉走到臺下才發現，排名已經念到了C班了。

将名牌上那個A随手一撕，原曉來不及繼續痛苦自己掉級這麽多，只來得及用耳朵緊緊捕捉葉啓凡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C班很快念完，沒有程鋒，原曉不敢掉以輕心，繼續往下聽。

他倒是想試圖從站在臺上的方雲華眼中讀出一些好或者是壞的信息，但方雲華上了臺就開始吊兒郎當地東張西望，根本不給他時間對視。

B班的人數比C班銳減，不過短暫一兩分鐘，就念到了過半，膽即使是這樣的速度，原曉也覺得讀秒如年。

究竟……究竟怎麽樣？

這不公平的命運，究竟有沒有波及程鋒……

原曉不知道結局，只能看着葉啓凡的嘴唇一張一合，吐露出一個兩個，他并不是很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名字。

心中默默倒數着人數，倒數第三個，倒數第二個，倒數……第一個。

“陳遠澤。”

最後一個，進入B班的名字，不是程鋒，不是程鋒！！

目前，沒有念到名字的所有人，都順利地進入了A班！

原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臺上的方雲華也在這一刻轉頭，漫不經心地瞥了原曉表情一眼，不動聲色。

作者有話要說：  來給大家一個擁抱吧！還有兩更麽麽噠！

一個細節：原曉說的中央C不是指中央的C位。是指樂音體系的第49個音（總共97個），也是鋼琴最中心的那個按鍵。

而原曉，超愛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