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程鋒在村裏走了一圈, 最後是昨天他買藕的那家男主人借給了他材料,男主人臉色有些奇怪, 頗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不過最後什麽也沒說。

程鋒不是原曉, 他看不懂這些人的微表情和潛臺詞,只知道道謝走人。

程鋒拿着東西上來修房頂時, 孟修陽倒是安靜了不少。

原曉這次親自過來幫他扶梯子,一直在下面盯着他把幾個房頂的漏洞修好, 才松了口氣。

程鋒修好了屋頂,又下來幫原曉整理收回來的蔬菜, 最後做了幾壇泡菜, 晾曬了一院子的蔬菜在外面。

原曉查了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沒有下雨的可能性,也就安心地讓蔬菜在院子裏面曬着。

中午時分, 婆婆一定要請大家吃飯, 原曉他們也知道再推辭不好, 便和老人一起坐下來,喝了點粥, 吃了一些玉米。

老人說了一些往事,告訴原曉他們,這個村雖然大家都有些窮, 但很多時候還是會互相幫襯。

比如她春天去種水稻的時候,都是其他幾家的男人幫忙,所以才能把這些重體力活幹完的。

“所以這個世界上, 還是好人多。”老婆婆感慨道,“幾個都是乖乖,都是好人。”

原曉捧着一碗清澈的稀粥,聽到這句話時,擡頭對程鋒微笑了一下。

山間的粥雖然很清,然而卻也帶着只有這樣的山間才能培育出來的清香味道,喝一碗下去,就好像所有的疲憊都消失在了這股清香裏面。

喝完粥,下午再把菜地裏面的活稍微做一下,臨走時,婆婆非要送他們一顆白菜。

大家都不想收老婆婆的口糧,原曉卻很大方,直接把白菜抱了過來。

“過幾天我們地裏面的菜熟了,給奶奶拿過來就行了。”原曉沖大家解釋道,“這樣奶奶還能吃新鮮的菜。”

江盼雪恍然大悟地一點頭,孟修陽從程鋒回來之後就有些恹恹的,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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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鋒只是伸出手,把有些分量的白菜拿過來自己抱着。

又是一天夕陽西下,四個人從山坡上走下去,心情卻和昨天大不相同了。

無論是誰。

·

“完了完了,我還跟鐘老說好了我會早點回去的!”

踏着夕陽走到昨天買藕的農戶時,江盼雪才想起了這個早上答應的事情。

她本來是真的打算早點回去的!

但是老婆婆屋子裏面的事情也不少,把床鋪被套還有一些舊衣服全洗一遍,加上江盼雪在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問題延長了時間,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大家都要下山的時候。

十分抓狂和忐忑地跨進院子裏,四個人卻同時停住了腳步。

一張桌子搬到了院落裏面,一個燈泡橫陳在桌子上面,木桌旁邊,坐着的不僅有鐘期,還有一個笑呵呵的中年女人。

正是昨天程鋒買藕那家的村婦。

“鐘老師,您說得真對。”村婦和鐘期相談甚歡,“我以前年輕的時候,都拿過山歌大賽第一名呢。”

“是吧。”鐘期也笑,聲音嘶啞難聽,“我一聽你的嗓音就聽出來了——诶,你們回來了?”

交談的兩個人終于發現了灰頭土臉的四個人,村婦站起來,神色有些尴尬。

原曉注意到,桌子上面出現了幾個不是他們家的盤子,盤子裏面裝着一些簡單的炒小菜。沒什麽葷腥,但菜分量不少。

“我老公讓我過來給你們的。”村婦說,“昨晚收錢收多了,可被他罵死了,以後我就多拿點吃的給你們,不占你們便宜啊。”

原來今天程鋒去找男人借器材,他神色不定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村婦的意思也很明顯,那一百塊錢吐出來是沒可能的,找錢也是沒可能的,但是會多給你們一些等價的物品,這樣就誰也不欠誰的。

原曉一行人不缺錢,當然不會和大嬸計較,還讓她坐下來一起吃飯。

大嬸眉開眼笑,不住誇獎:“還是你們城裏人闊氣——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都是鄰居,這也是應該的。你看,你們之前菜地荒在哪裏,還是我們路過灑灑藥,澆澆水才活過來的,是不是還是互相幫助這個道理?”

“是。”原曉連忙接話,和大嬸幹杯。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之前的嫌隙也沒有了,之後兩家來往漸漸變多,大嬸家也确實很厚道,田裏面的事情能幫則幫,還親自教幾個城裏人買菜。

就這樣,逐步适應了農村的生活,原曉他們風平浪靜地度過了在農村的第一個星期。

“哐啷”

一天夜裏,原曉被雷聲驚醒,下一刻,他就聽見靠近裏屋,鐘期的那個房間,發出了一聲壓抑着的嘶啞痛呼。

·

程鋒:“我去看看。”

在雷雨夜被吵醒的不只是原曉一個,原曉剛剛把頭轉向程鋒那側,後者就已經起身,披上一件外套,跳下床,往鐘期的房間走去。

原曉坐起身來,按開燈,也快步跟上。

屋外電閃雷鳴,此時還沒有下雨,只有一道道白光劈過。

兩個人走進鐘期的屋內,看見他的被子掉到了地上,床上鐘期蜷縮成一個小團,年邁的身體不住瑟瑟發抖。

“鐘老師,您怎麽了?”原曉和程鋒連忙走過去,又看見慘白的燈光下,鐘期冷汗津津,枕頭都被浸濕了。

“我……腿有點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鐘期的聲音更加嘶啞難聽了。

“這應該是老毛病了,您帶藥了嗎?”原曉追問。

躺在床上的鐘期痛苦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環視整個室內,原曉看見角落有一個打碎的瓶子,應該是藥油,但不知道怎麽被碰碎了,裏面早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同時,程鋒也看見了桌上有一些藥,只是常規的止痛藥,顯然也不是治病用的。

“就是那個。”看到程鋒拿起藥品,鐘期小聲地說。

原曉:“鐘老師,這個是止疼藥,您……”

原曉看着程鋒欲言又止,剎那之間,在腦子裏面閃過了許多不好的想法:

難道是絕症?!

鐘期好像明白他們在想什麽一樣,忍痛道:“不是大病,年輕時候出了車禍,下雨天就會疼。拿過來!”

端了一杯水連藥一起拿過去,原曉扶起鐘期,讓他把藥咽了下去。

鐘期一喝完藥便揮手要趕兩個人走,原曉本來還想留下來觀察一下,但鐘期這麽堅持,他也只能先回自己的房間。

和程鋒關燈躺在床上,原曉沒有睡着,他睜着眼睛看着外面停止打雷,開始下雨的黑暗天空,不到十分鐘,裏面又是忍痛聲傳來。

原曉把頭往程鋒那面轉動,黑暗裏,他的眼睛與程鋒亮晶晶的眼眸撞在一起,兩個人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種默契。

原曉坐起身來:“我去隔壁問問,農家應該有自備的熱水袋。”

“你留下,我去。”程鋒已經把鞋子套上了。

“那就一起去。”

天黑路滑,農舍與農舍之間隔着距離,原曉不放心程鋒一個人出去。

程鋒想堅持,但原曉比他更堅持,最後兩個人摸黑找到了一把大傘,一起走出了房門和院門。

外面的雨比他們想象得更大,就算他們拿到的傘比較大,就算原曉最近因為忙碌瘦了一些,傘面還是顯得捉襟見肘。

雨從四面八方吹來,程鋒走了一段,伸手環住原曉的肩膀,把他帶到自己的懷裏。

狂風像是要和雨進行一場不為人知的比賽,拼命地刮向路上的兩個人,似乎是只要它足夠努力,就能夠将兩個人吹跑那樣。

還好程鋒的手與腿都很穩,牢牢地抓着傘和原曉,一路走到隔壁鄰居的屋檐下,兩個人才松了口氣。

“您好,有人麽?”原曉輕輕敲門。

但是這樣不行——現在的雨勢太大了,又是深夜,原曉的聲音裏面聽不見。

他只能加重了力道再叫一遍,雨聲把他的聲音掩蓋,第三遍,原曉敲門的手背變成了手掌拍打,把木門在雨中拍出“哐哐哐”的聲音。

終于,隔着門縫兩個人看見院內房屋有一盞燈亮起,但是只是一瞬,那盞燈又滅了。

“有人嗎!!請開開門!”原曉只能迅速地又拍打木門。

剛才亮起的燈怒氣沖沖地打開,裏面有個人影閃過,片刻後,一個人舉着傘,頂着狂風沖出來。

“哪個有病的晚上不睡覺來別個門口敲敲敲!”

帶着怒氣的聲音随着拉門的動作一下沖出來,胡子拉碴的男人舉着傘,一臉“我不好惹”:“幹啥子,有病上醫院看病,不要來我家門口發瘋!”

“您……您好。”原曉低聲說,“我是想來您家借熱水袋,我們有個老人腿很疼。”

“你們老人腿疼關老子屁事晚上在這裏敲敲敲擾人清夢!給老子等到起!”

男人十分順利地溜出一串國罵,然後将門拍上,傘扔一邊,進去了。

沒過多久,他抱着一只髒得有點看不出顏色的熱水袋,和一瓶紅花油走了出來。大嬸也出來了,跟在他身後為他撐傘。”

一把掀開門,男人把東西扔進原曉懷裏。

“哎呀鐘老師沒得事吧?”大嬸擔憂地說。

原曉:“沒事沒事。”

“沒得事就不要一天到晚敲敲敲!日你媽敲魂邁敲!”男人顯然還在被擾了夢境的怒火裏面,說完這句話,再一次把門拍上了。

然後毫不客氣地發出巨大的鎖門聲音,根本不給原曉與程鋒留面子。

程鋒讓原曉拿着東西,自己攬住他的肩膀,又把人帶了回去。

回院落時,五間屋子燈都打開了。

孟修陽站在門口,穿着睡衣,看見兩個人回來了連忙揮手。

原曉跟着孟修陽走進室內,只見自己和程鋒所居住的房間站滿了人,鐘老師房間的門關着,兩臺攝影機被人扛在肩上,紀景和江盼雪站在鐘期門邊。

“這都要拍攝……?”原曉有點受不了了。

“這是他們工作需要嘛。”江盼雪也在,幫着紀景講了句話。

“我知道你們是工作需要,但是……”原曉嘆了口氣,把熱水袋交給伸手過來的程鋒,“你們怎麽過來了?”

“我去燒熱水。”程鋒拿着熱水袋出去。

“是我叫的。”江盼雪連忙說,“剛才我還沒睡,正好看着你們出去了。”

“我去幫幫程鋒哥。”孟修陽小聲說。

“這麽晚你還沒睡?”原曉沒有注意到孟修陽,只是問江盼雪。

事實上,剛才江盼雪沒睡是在小群裏面磕CP,她最近在補程鋒和原曉比賽時候的糖,但這些怎麽可能告訴他們兩個。

江盼雪:“是啊,你們那麽晚出去,我不放心,又不敢一個人追出去,就只能過來看看,然後就看到鐘老師……”

剛才江盼雪一下就慌了神,連環奪命CALL把紀景CALL過來,鐘期一看到攝影機追過來,顧不得腿疼直接将門鎖了,打死不讓拍攝。

“那你們現在能安排把鐘老師帶出去看醫生嗎?”原曉看了一眼扔在拍攝的攝像機,轉頭問紀景。

“我們也想過。”紀景皺眉,“但是現在雨太大了,又是山路,出去滑坡了更危險。”

夏季大雨時走山路,碰上泥石流或者是滑坡那才是真的不行。

原曉理解,又說:“但是現在怎麽辦?你們攝影機拍着,裏面不開門,等會兒鐘老師萬一有什麽,你能負責任嗎?”

紀景:“……”

深夜成員突發疾病,這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拍攝點,紀景舍不得放過。但是……他也不想拿人命開玩笑。

“把攝影機收了吧。”原曉嘆了口氣,“裏面不是有錄影錄像設備嗎?”

早就被鐘老師遮起來了。

“我知道一定被遮起來了。”原曉說,“錄像能遮,聲音能遮嗎?我聲音大一點,你們後期有錄音,照樣可以cut視頻出來。”

原曉:“不僅如此,還能體現你們的人文關懷,這樣不好嗎?”

紀景想了想,承認自己被原曉說動了,強行進去拍攝落不下什麽好處,最後可能還會被觀衆诟病。

看了扛着攝像機的兩位男人一眼,紀景示意他們把機器收起來。

看着攝像機全數關機,原曉才捧着紅花油,敲了敲鐘期的門。

“我是不會開的!”鐘期喑啞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鐘老師,是我。我是原曉。”原曉輕聲說,“剛才我和程鋒出去到隔壁幫您拿了紅花油,讓我進來好嗎?”

裏面一片寂靜。

片刻後,裏面有聲音慢慢靠近,門扉拉開一個小縫,鐘期警惕地往外看了看,原曉舉起紅花油微笑。

門縫變得大了一點,原曉擠進去,然後門又毫不留情地關上。

原曉扶着鐘期坐回床上,幫他把褲腿推開。

“鐘老師,我幫您用這個藥油揉一下,就會舒服一些的。”

将紅花油倒在手掌上,原曉在他的膝蓋上塗開,剛剛塗開,鐘期就按住了他的手。

“鐘老師?”

“我自己來……”鐘期試圖推開原曉的手,“髒。”

“怎麽會髒呢?”原曉手施巧力,繞開了鐘期的手掌,輕柔地幫他揉油,“今晚我們都洗了澡,不可能髒的。”

鐘期沒有說話。

“以前我教我跳舞的老師也有腿傷,我經常會幫忙處理,很有經驗的。”

原曉一邊說,一邊為鐘期輕揉膝蓋,鐘期半靠在床背上,雙臂交疊,過了一會兒,表情終于舒展了一些。

他看着原曉因為揉腿而上下颠簸的發旋,慢慢的,交疊的兩只胳膊放開,擺在了床的兩側。

“原曉,你是個好孩子。”鐘期喃喃說道。

“是嗎?”原曉笑起來,“我媽媽也這麽說。”

原曉一次性為鐘期揉了半個小時,然後程鋒把熱水袋送過來,關門的片刻,原曉好像看見外面孟修陽的半張臉有些沮喪。

但誰也沒有心思管他。

熱水袋捂住膝蓋,又把棉被蓋好,鐘期折騰了一晚,終于撐不住睡過去了。

送走外面擔憂的節目組衆人,程鋒拿剩下的熱水給原曉把掌心的紅花油洗幹淨,兩個人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抓緊睡覺。

第二天一早,節目組送來了一個三輪車,由程鋒和原曉一起開着三輪車出去,送鐘期到鎮上做了一個理療,補拍了一些鏡頭作為後備素材。

·

鐘期的病确實也是老毛病,沒什麽特別好的手段,只能養着。

去完醫院回來後又開始下雨,原曉和程鋒上山看了看老奶奶,确認房屋沒有漏水後,這才安心地呆在家裏。

又度過了風平浪靜的一個星期,下小雨的早晨,大家随便找個屋子百無聊賴地坐着,程鋒在自己和原曉的房間,打開行李箱,從衆多衣服下面,翻出一個本子。

從行李箱裏拿出本子,程鋒将本子舉起,剛準備翻開,原曉就在門口冒出一個頭來。

“程鋒,在幹嘛?”原曉問。

一把将本子扔回行李箱,程鋒擡頭,給了原曉一個詢問的眼神。

“不忙的話,我們出去摘菜?”原曉笑着說。

“好。”

給了原曉肯定的答複,程鋒關上行李箱,站起來。

原曉已經轉身去收拾摘菜的東西,程鋒跟着他走了兩步,忽然道:“對了,原曉……”

“嗯?”

“……”程鋒沉默,然後說,“帶菜籃子。”

“不會忘的,你就放心吧!”

回頭看了看自己那個房間,程鋒垂睫,沒說什麽,和原曉一起往綠意盎然的菜地走去。

·

山中無日月,可能形容的就是這個地方。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曉和周圍的村民建立了各種友好的關系,四處換來各種菜蔬,他們桌子上的菜色也越來越豐富。

這是紀景十分喜聞樂見的,顯然,也是原曉十分喜聞樂見的。

他對這個節目投入了百分之兩百的熱情,不只是因為這裏民風淳樸,也不只是因為風景優美,而是……

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這個來之不易的綜藝,是可以多多少少維系一點他們的人氣的。

原曉不說,程鋒卻也知道,然後配合。

又是一天夏季暴雨,原曉出不去,紀景也不着急今天拍什麽,很難得的,原曉能夠找一把躺椅休息一下。

在有節奏的雨聲之中,他不知道什麽已經睡着了。

醒來時,大雨已經下完,天邊的雲邊露出太陽的半個頭,将這片山上的雲染成了一種非常好看的金黃色。

程鋒坐在他身邊,手裏拿着一冊小小的本子,在原曉醒來的剎那間,他将本子收回自己褲子的口袋裏面。

原曉:“……那是什麽?”

“一個本子。”程鋒輕描淡寫道,“你醒了?”

“是……不知道怎麽就睡着了。”

房間裏的挂鐘滴答作響,不遠處,廚房傳來剁肉和菜的聲音,程鋒擡頭看了一眼鐘表,忽然問:“出去走走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  “日你媽敲魂邁敲”這句髒話真的是讓我一陣爆笑!昨天玻璃瓶瓶都猜對啦,來頒發小紅花(推原小隊長)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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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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