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是的!”原曉驚喜地回答。
原曉的尤克裏裏拿在手上沒有放下, 他赤腳踩到地上,顧不上穿鞋, 往鐘期那邊走去。
“鐘老師, 您知道?”原曉急切地問。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對了。”鐘期的表情和平時完全不同, 嘴唇微微勾着,有些随意, 但十分靈動。
好像他突然就不是一個老者,而是一個年紀很輕的人。
“是, 确實有受到一些鄉村藍調的影響,在我寫歌的時候, 我想到了這個音樂類別。”原曉伸手扶住鐘期, 将他扶到床邊,坐下,“但是鐘老師, 您……”
“你以為鐘老師是白叫的?”鐘期的表情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洋洋得意, “小子, 真把我當一個病老頭嗎?”
“當然不是!”
“我在國外聽披頭士玩搖滾的那些年,你還沒有生出來呢。”
鐘期說完, 卻又嘆了口氣,表情帶了些惆悵。
年輕的時候,他也曾經是才華橫溢的音樂人, 聽音樂,寫音樂,玩音樂, 誰不說他的音色和創作天賦好?
但是,一場車禍,什麽都沒有了。
其實本來也可以有的,但鐘期不做到拖着這樣的身體和嗓子還活躍在音樂界,于是多年以來,他都過着一種與世無争的生活。
直到……
剛在坐在自己的房間裏,鐘期本來正在用FT編曲,忽然之間,隔着耳機,就鑽進了那麽一首帶着山間清亮風的音樂。
他一開始只是随便聽聽,但是越聽越入迷,最後忍不住激動起來,走到門邊,打開門,聽完原曉彈奏一整首。
“原曉,這是你寫的第一首歌麽?”鐘期問,“還有沒有別的?填好詞的,唱出來我聽聽。”
“有一首在比賽的時候作的,那我獻醜,請老師聽一下!”
原曉顧不上謙遜,馬上又把尤克裏裏抱在自己的懷裏,開始彈唱起了他的那一首《如果不是你們》。
鐘期也好,原曉也罷,兩個人一個唱一個聽,誰也沒有發現程鋒倚在牆邊,目光一直落在原曉身上,眼神裏充滿了難以描述的欣賞。
原曉很緊張,他以為自己會走音或者手打滑,但事實是,直到他唱完最後一個詞,彈完最後一個音符,他也沒有出一點錯。
手指輕輕從尤克裏裏的弦上滑落,原曉看向面色嚴肅的鐘期,不敢提問,十分忐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鐘期終于嘆了口氣,仔細看,他的眼睛裏頭,有什麽晶瑩的東西在閃爍。
“得天獨厚的嗓音條件啊……”鐘期說,“還有這作曲……是你獨立完成的?學作曲多久了?”
“是我獨立完成的。”原曉說,“正式的學習,大概一個月吧,但是以前就喜歡唱歌,也寫過一點曲子。”
“嗯……”
一個月,就能達到這種程度,僅從這方面來說,原曉就堪稱天才。
但更重要的并不是長與短,而是他的作品充滿了靈氣,就像是會說話,純音也能戳中人內心。
鐘期沒有把內心的誇獎說出來,只是看了一眼原曉的尤克裏裏,又問:“你會幾種樂器?”
原曉:“只會鋼琴和吉他。”
“那不行,不夠編曲,要多學一些。”鐘期說,“樂譜呢?”
原曉:“啊?”
鐘期“剛才你寫的那個樂譜,拿過來我看看。”
原曉聞言連忙要去床上拿,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動,程鋒已經從側邊将一個皮面的本子遞了過來。
原曉順着本子往上看,程鋒颔首。
原曉把本子翻開,遞給鐘期,鐘期瞬間皺起了眉毛:“你這個樂譜,記得也太潦草了,我給你示範一下,要這麽寫。”
馬上,程鋒又遞過來一支筆放到鐘期手上。
鐘期給原曉示範了一下正規寫法,又看了看他所作的曲子,提出了幾個建議。
鐘期邊建議邊教學,作曲技巧方面,他懂得比原曉多太多,但是有的地方他也不好修改。
不好删減的地方,就是那些原曉靈氣真正的來源。
兩個人一個說,一個學,不知不覺之間,兩個小時過去,鐘期說得口幹舌燥,擡手摸水,旁邊已經準備好了一杯溫度合适的水。
“并不是說技巧多,就是好的。”鐘期邊喝水邊總結,“但是沒有人能夠純靠天賦就走到最後。”
“是。”原曉點頭。
“任何一個天才,必然都要經過不斷的學習。才能達到更高的境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明白!”原曉十分急切。
鐘期看着他的臉,露出了一絲笑意,但同時,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輕哼了一聲,鐘期道:“沒有說你是天才的意思,你離廣義上的天才,都還差得很遠,千萬不許驕傲。”
“鐘老師,那我還能繼續跟你學音樂上的東西嗎?”原曉看着鐘期,眼眸明亮。
“有什麽不可以的。”鐘期又哼道,“想學就學呗,又沒有人按着你的頭不讓你學。”
鐘期只會音樂,不會寒暄,喝完了那杯溫度正好的水,他便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原曉坐在桌子邊,拖過水喝了一口,然後又摸了摸尤克裏裏,最後捧着本子看了好幾遍,才忽然醒過來那樣,疾步沖到床邊,坐到程鋒身邊。
“程鋒,程鋒!”原曉說,“你聽到了嗎?!我的音樂,被很了解很了解音樂的人認可了!”
“聽到了。”放下看舞蹈的視頻的手機,程鋒微笑。
“他說我的音樂很好,真的很好,你知道嗎?!”原曉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程鋒安靜地凝視着他,忽然伸手,将他抱入了自己的懷裏。
在原曉的嘴唇上輕輕一吻,程鋒凝視他的眼眸,認真地說:“我知道。”
“而且,我是最先知道的。”
·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綜藝的日常,原曉和鐘期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時間明顯就變多了。
地方限制了鐘期不能馬上教原曉各類樂器,但是講講作曲,談談對音樂的理解,還是可以的。
經常的畫面是一老一少坐在土屋下面,拿根棍子在地板上劃來劃去,一節課幾個小時,飛快就過去了。
原曉對音樂理解日與俱增的同時,整個綜藝的錄制,也快接近尾聲。
一個月的時間說短不長,卻也足夠他們這一小搓人認識一位孤獨的老婆婆,和鄰居建立一些粗暴,但還算友好的關系。
唯一有些不好就是,孟修陽後面一直游離人群外,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變得更加陰郁了。
原曉和程鋒都不好去管他,江盼雪偶爾還能聊幾句,但也不深入。
錄制結束倒計時三天,節目組還想拍一些不同的素材。
“走之前,地裏面還有一些菜,你們可以想一下怎麽把它們吃完。”紀景暗示。
“那我們就辦一個告別的晚會?”原曉每次都很配合他的暗示,積極思考,“把所有人都請過來,吃吃燒烤,跳跳舞?”
“這個主意好!那你們趕緊去邀請鄰居,做準備吧?”紀景本來就是這個意思,馬上順坡下驢,又把包袱扔給原曉。
原曉接了包袱,馬上找來江盼雪商量了一下,分工開始準備。
這真的不是為了綜藝節目的效果或者是別的。
而僅僅是原曉确實很想和大家最後再聚一次。
“聚齊”這個詞語,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原曉發現了一件事情——很多地方,很多人,一輩子其實只有見那麽寥寥數次的機緣,機緣過了,之後就只能回憶了。
原曉和程鋒把菜地裏面沒吃完的菜都摘下來,多餘的都分別送給了鄰居,只留下夠一頓篝火晚會和之後幾天日常的。
做個滑竿把腿腳不方便的老婆婆接下來,鄰居們每一個都通知到,離開的前一天夜晚,原曉他們在院內升起一堆篝火,串了足夠幾十個人吃的串。
“哎呀。”圍着篝火新奇地轉了一圈,隔壁大嬸感嘆道,“這個我在電視裏面看過。”
“電視裏面看過?”原曉有些尴尬,“難道不是每個農村都有嗎?”
“不是啊,誰告訴你每個農村都會有篝火晚會啊。”江盼雪輕盈地端着一盤烤串如蝴蝶一般地飛過來,輕輕一笑,“大嬸他們這裏沒有,我請他們的時候就問過了。”
好像也是,哪有農村沒事弄一團火載歌載舞的,真的是電視劇将人毒害不淺!
“但是确實很好耍。”大嬸笑起來,安慰地拍了一把原曉的肩膀,“來弟弟,我給你烤肉吃。”
烤串插在土裏,就在火旁邊用最原始的方法烤,一把鹽,一把辣椒面撒上去,別有一番粗野的香氣。
老婆婆只能喝一些稀飯和吃味道不重的烤串,卻也笑彎了眼睛。
節目組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音響,播放一些上了年頭,但是鄉民們喜聞樂見的舞曲,火光倒影出人們随意舞動的身體,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
原曉進屋一趟,拿了尤克裏裏出來,坐在放音樂的紀景旁邊,請他把音樂關了,自己拿過話筒。
音樂停止,大家都沖音響的方向看過來。
穿着白色短袖衛衣的原曉抱着程鋒給的尤克裏裏,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各位……朋友們。”原曉說,“今天是我們呆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很感謝這段時間大家對我們的照顧,幫我們澆水,給我們物資,我只是一個會唱一點歌的人,沒什麽別的禮物,只是寫了一首歌,想送給這段旅程。”
原曉:“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那我就……唱給大家?”
“好啊!”鄰居家的大叔第一個鼓掌,然後是老婆婆,她歪在椅子上,邊笑邊鼓掌。
掌聲漸大,然後漸小,原曉低頭撥弄一下尤克裏裏的弦,彈奏了第一個音符。
“離開喧鬧的城市人群
換火車巴士一路來到這裏
有一座房子不大不小可以遮風擋雨
有一片土地澆水施肥可以填飽肚皮”
原曉的聲音是在場唯一沒有被煙火撩出火氣的東西,紀景聽着他的嗓音,也忍不住微微一愣。
“我在這裏沒有煩心
可以在太陽升起時奔跑在稻田裏
風吹過耳畔
夾雜你呼喚我的聲音。”
原曉專注地看着自己的琴弦,沒有注意到程鋒脫下了外套,走到篝火邊。
篝火拉長他的影子,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舞蹈起勢。
“我在這裏沒有憂慮
可以在夕陽落下時散布在草地裏
露水打濕腳心
卻也能和你一起聊聊最喜歡的話題。”
程鋒随意地舞動,原曉的音樂帶給他源源不斷的靈感,他跳出來的舞不是爵士,也大概不是hip-hop,但卻是一種,很動人的舞姿。
沒有人看過這樣好看的舞蹈,鄉民們是,節目組是,嘉賓也是,大家都呆滞住了,愣愣地聽着原曉空靈清澈的聲音,看着程鋒在火光裏面随意的舞動。
“我在這裏一直很開心
因為夜幕降臨青蛙鳴叫在池塘裏
如果此刻穿越山林
擡頭就能看見漫天繁星。”
但更令人震撼的,是音樂和舞蹈的配合。
音樂和舞蹈是那麽契合,契合到沒有人能夠明确地分辨出,是舞蹈更打動人,還是音樂更打動人,因為那好像是渾然一體的,是從出生開始,就相生相伴的。
“和你一起到這裏
走過夕陽并肩同行
穿過朝陽青草香氣
也在山林之間看過星星。”
“如果能夠一直在一起
永遠看着這一片星星
就不算辜負人生一段
來去匆匆的旅行。”
最後兩段,是原曉的私心,在這一片能看星星的山水裏面,他收獲了他此生最愛的程鋒。
這是唱給程鋒聽的。
一邊唱,原曉一邊緩緩擡起頭來,剎那間,他也差點愣住了——程鋒的舞蹈還沒有停,但原曉能看出來,這個舞是專屬于這首歌的。
是程鋒偷偷編的嗎?
原曉否認了這個想法。
不是,并不是這樣的。
他只是聽到了這首歌,忽然之間就上去跳了,但是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麽合适呢?
原曉将最後一個音符彈奏完畢,來不及過去問程鋒,就聽到了身邊一片叫好,然後是大家起哄的再來一個。
程鋒停在篝火前,胸膛微微起伏,看了原曉一眼,揚起下巴。
原曉接收到他的意思,低頭按尤克裏裏,随便從他們比賽時的歌裏面選了一首。
程鋒再一次起舞。
原曉這次只彈不唱,所以他發現周圍是那麽的安靜,所有人都默契地屏住呼吸般地看着程鋒,不像是欣賞什麽流行舞曲,倒像是欣賞一件珍寶,一件古董那麽專注。
原曉微笑起來。
程鋒的舞蹈就是這樣的,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充滿了魔力,只要他跳舞,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他的舞姿所吸引。
但與此同時,一陣微微的疼痛,也悄然地攀上了原曉的心髒。
他拍節目第一次意識到,背後的農舍簡陋又潦草,升起的篝火微弱又寒酸,程鋒踏踩旋轉的地面灰塵太多,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不是什麽好舞臺。
他的程鋒,他的程鋒啊。
明明就應該永遠呆在那個聚光燈照耀的舞臺上,做一個光芒萬丈,誰也比不上他,但每一個人都為他癫狂的大明星。
他天生就是屬于舞臺的,而且應該永遠屬于舞臺,永遠只屬于舞臺。
越這麽想,原曉的心髒就越痛。
然而篝火前,起舞的程鋒卻不這麽看。
他的汗水肆意地從額頭流淌下來,在他旋轉時撲向火焰,澆滅一小點火光,發出“噗呲”一聲。
他很久沒有跳得這麽痛快了!
原曉的音樂對他而言就像有魔力一樣,只有原曉的音樂能夠點燃他內心最原始的激情,然後跳起來,一氣呵成。
沒有誰的音樂和原曉一樣。
他一邊跳舞,一邊用目光捕捉看着他的原曉,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了他,原曉,背後的篝火,和音樂。
酣暢淋漓。
一曲終了時,程鋒仍然意猶未盡。
他胸口的起伏更大了一些,但遠不到累,他也不想停下來。
原曉呆呆地看着程鋒,手中捏着尤克裏裏,忽然之間,他的掌心一疼。
鐘期拿過了原曉的尤克裏裏,坐在他旁邊,示意紀景把話筒對準他的樂器。
“徒弟啊。”鐘期随便一撥弦,氣勢十足,“快去和程鋒跳舞。”
“師父,我……”
“快去。”擡起自己完好的那只腳,鐘期踹他,然後又附在他耳邊,低聲說:“傻徒弟,你們小年輕那種,真當我看不出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程鋒的舞蹈給原曉創造的靈感,原曉的音樂能夠讓程鋒有無限的舞蹈靈感。
音樂和舞蹈,本來也是相生相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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