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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宿舍,小溪咚的一聲倒在床上,四平八穩地兩眼一閉,再也不想起來,就算靳成主動打電話給她請她吃宵夜她也是要考慮再三的,如果他極力邀請的話,那她還是鯉魚打挺一躍而起,騰騰騰地跑得比兔子還快吧。不過,靳成是不太可能主動請她吃宵夜的,所以她還是在床上躺屍吧。

其實陳水源教官并不是真的很嚴厲,雖然訓練的時候雄渾的聲音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戰栗,但是休息的時候也愛和他們開玩笑。有一次集合他說報數的時候,他們就蹭蹭地跑去抱旁邊的大樹,他也不生氣,看着他們一個個和那棵大樹深情相擁完才板着臉訓人。他也和他們講他在軍營裏的生活,還教他們唱軍歌。他的聲音是很渾厚曠遠的那種,唱的軍歌總是讓那幫小屁孩激情澎湃,恨不得馬上投身軍營上陣殺敵報效祖國。

小溪最喜歡的就是拉歌了。陳水源教官的軍階在這些教官裏似乎是最高的,經常很嚣張地帶着他的隊伍到隔壁去挑釁,好像黑社會老大帶着一幫小喽啰。他們就在他的示意下齊聲吶喊:“二連來一個,二連來一個……”直到靳成所在的二連不情不願地唱了首《打靶歸來》才罷休。

拉歌的時候也會有學生單獨上去表演,唱歌的,跳舞的,唱京劇的,練柔術的,甚至耍大刀的人都有,看得小溪一驚一顫的,真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

當教官又詢問有沒有人願意上去表演節目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把盤腿坐在地上的小溪推了出來。小溪回過頭來看到曉筠和文君倆翻着眼皮看上空幾乎只能看見仁白的眼睛,幾乎想不顧淑女形象用旋風腿踹她們幾腳。當然,她是沒有旋風腿的。

但是都被推出來了,還能怎麽辦呢。而且旁邊的教官正一副等待好戲的樣子斜眼看她,笑笑,問她:“小溪,你要給大家表演什麽節目呢?”

小溪正在憤恨當中,根本沒在意教官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而且他叫她小溪,而不是任小溪。

小溪想了想,又瞧了瞧盤坐在對面的方陣,大聲說道:“報告教官,我想唱一首歌,但是需要一個人跟我合唱。”說着直直地指了指對面方陣裏最後一排最左邊的那個人。

陳水源看了眼靳成,又看了眼二連的教官。

“這位同學,請出列!”二連教官顯然比陳水源更要嚴厲。

靳成站起來,走到小溪身邊,有點別扭,于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溪晃了晃腦袋,對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報告教官,我只會唱《世上只有媽媽好》。”靳成背着手,顯然也不想讓她的奸計得逞。

“報告教官,我剛好也只會唱《世上只有媽媽好》。”

靳成真想用眼神瞪死她啊!

兩個教官在一旁眉頭緊皺。難道這些天教他們的軍歌他們都拿去喂豬了嗎?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小溪搖晃着身子,率先扯開了嗓子唱了起來,聲音響亮而帶着點點稚氣,倒真的像小時候那樣,唱給她的媽媽聽。

在一旁的靳成這時候居然面子薄得很,不肯唱,只是靜靜地站着。帽檐下他的眼睛盯着地板上,小溪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莫名被憂傷感染,來自身邊的人。

他在想他的媽媽嗎?他在想他的媽媽,為什麽會思緒飄遠?

曲兒重複了兩遍才結束。小溪一唱完,觀衆裏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小溪知道她唱得并不好聽,同學們不過是對他們兩個人更感興趣罷了。

靳成複雜的眼神看了看小溪,然後默默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扭過頭去。

阿媽是不是又在地裏沒日沒夜地操持着農活?天氣那麽寒,她長滿厚繭的雙手是不是被凍得通紅了,皲裂了?時刻牽挂着他們的阿媽,鬓邊是不是又添了如霜發?

小溪也走回自己的隊伍裏,坐下來,下巴擱在膝蓋上,望着對面的那個人,別頭望着左側虛無的上空,思緒挂上眉頭,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情緒。

半個多月的軍訓很快就過去了。軍訓的最後一天是閱兵,校領導和邊防站的首長都要來檢閱他們的訓練結果。小溪他們的連隊士氣高昂,口號嘹亮,步伐整齊統一,給他們的教官掙足了面子。

最後歡送的時候,很多人都很舍不得,雖然這些教官在半個多月裏把他們整得慘兮兮的。

但是,我們必須為他們吟頌一首贊歌,為他們在艱苦環境裏漫長歲月中默默守候的寂寞。

在各個連隊和自己的教官話別的時候,陳教官突然把小溪叫到了旁邊的大榕樹下。

他靜靜地站着看了好一會不明所以的小溪,終于開口:“小溪,你不記得我了嗎?”聲音比平時訓人的時候柔了很多。

小溪更加莫名奇妙了,茫然地搖了搖頭,腦海裏迅速地過濾了一遍她認識的人,應該沒有當兵的啊。

“你外婆家隔壁的,小時候你很喜歡跟我一起去放牛的,還記得嗎?”

“騎牛的大哥哥!你是騎牛的大哥哥!”小溪驚喜地呼叫了起來。

小時候有一次放暑假,爸爸媽媽把她丢到了鄉下的外婆家,然後夫妻倆浪漫地旅游去了。她很委屈,于是整天在外婆家門口哭得天地無色日月無光的。

有一次隔壁家的大哥哥放牛從門口經過,他騎在大水牛的背上,問她:“你為什麽老是哭啊?”

她當時覺得那個大哥哥坐在牛背上,超級高大神武,立馬止住了哭,說:“我爸爸媽媽他們不要我了。”

他從牛背上跳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腦袋,說:“小傻瓜,你爸爸媽媽怎會舍得不要你呢,你是多漂亮的小公主啊!”

她破涕為笑。

“大哥哥帶你去玩,好不好?”說着就把她抱上了牛背,然後跨上來穩住她。

之後暑假的每一天,他都來帶她去放牛,她坐在牛背上,牛低頭吃草。有時候也玩得一身的泥巴回家,被外婆訓斥也不哭。

那是她多難忘記的暑假啊,她怎會不記得。

陳教官微微地笑了起來,她終于記起來了,多懷念她嘹亮的嗓子甜甜地喊他“大哥哥”的日子啊。她還有小時候的影子,讓他一眼認出,而他在這麽多年的軍營生活裏,早已沒了那時候的模樣。

“大哥哥,我真是太高興了,居然能在這裏見到你,之前去外婆家的時候都沒再見到你了。”小溪很激動,情不自禁地扯着他的袖子蹦了起來。

“我後來去了別的地方,再後來就當兵了,一直到現在。”陳教官一直含笑地看着她。“你看你都長這麽大了,還有了喜歡的人呢。”

“诶,你怎麽知道?”小溪眼睛賊亮,覺得他真是神了。

“我當然知道。”她的眼睛什麽時候藏得住過心事?小時候她想吃人家地裏的番薯,她只消眼巴巴地望一眼人家的地,他就知道乖乖地去偷來,烤熟,還給她剝了皮。那天她和那個男孩子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知道那是她喜歡的男孩子了,就連站軍姿的時候,她哧溜溜的眼睛也沒離開過對面方陣裏那個高瘦的身影。

“你怎麽不早一點告訴我你是大哥哥呢?”

“我怕我會對你徇私啊,所以要等軍訓結束才告訴你。好了,我們回去吧。我把我的電話留給你,有什麽事記得打給我。”陳教官說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本子和鋼筆,刷刷地在上面寫了自己的號碼,然後撕下一張遞給她。

小溪拿過他的紙和筆,也在上面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這邊嘈雜的人群裏,靳成望着大榕樹底下,小溪背對着他,一直仰頭望着那個原本高大冷酷此時卻嘴角挂滿溫柔的教官。他看不到她的臉,但她激動得快要跳起來的身影都讓他知道,她此時是多麽的開心,她的臉上肯定挂滿了那種晃得他眼花缭亂的燦爛笑容。

曾幾何時,他竟以為那是他的專屬笑容,他不自覺以為她只能燦爛地對他笑,原來,她可以對每個男人這樣地笑,不僅僅是他!

可是,他又憑什麽這樣子認為?他們不過是普通的朋友。

她居然還在衆目睽睽之下拉扯着人家的衣衫!靳成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湧現出來的莫名情緒讓他煩躁得很。沒人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的。

小溪一蹦一跳跑回去的時候,教官已經走了,歡送的隊伍也都散去,文君卻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她。

“小溪,我們教官是不是看上你了啊?單獨跟你告別?”文君走上來拉她。

“啊?不是啊,不是。”小溪趕緊解釋:“他是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你說神不神奇?”

“這麽說,你跟他應該很熟吧?”文君親熱地挽着她的手臂,一起走回宿舍。

“嗯!我小時候在外婆家最喜歡跟他出去玩了。他帶我去放牛,幫我抓螞蚱,還烤番薯給我吃。可是後來我再去外婆家的時候,都找不到他了。他認出了我,我卻沒有認出他來……”小溪有點懊惱。

“他有沒有給你留聯系方式?”文君急切地問道。

“有啊。”小溪忽然想到了什麽,有點驚訝地問她:“文君,你是不是喜歡陳教官?”

這麽問不是沒理由的,有好多次,小溪都發現她的目光一直在陳教官身上打轉,流露出來的神采與她往日的完全不同,是那種很認真的傾慕。

“我告訴過你們,我喜歡高大威猛的男人的。”

呃,好吧!

小溪把攥在手裏的紙條遞給她,說:“希望他還沒結婚吧,他好像比我們大好多歲。”

“我問過他了,他還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文君說。

不愧是外院八卦一姐啊,這麽快就打聽好了。不過也是咧,這麽關鍵的資訊肯定是要問清楚的。

文君把紙條揣進自己兜裏,然後說要去小超市一趟,就抛下小溪自個走了。

她可以說她好沒良心嗎?嗯,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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