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校運會過後就是密密集集的上課了,因為軍訓耽誤的課程要在來年一月份之前補回來。

當聖誕節到來的時候,也迎來了小溪的生日。

這個城市不會在聖誕的時候飄滿雪花,讓人覺得活在童話世界,只會陰冷陰冷的。但是大街上各商店門口會擺滿塑料做的聖誕樹,也讓人有瞬間的恍惚,以為生活在西方世界。

靳成已經開始忙期末考試的事了。他與別人不同,他要準備比別人多一倍的考試。不過因為每節課都有認真聽,複習起來也不是什麽難事,不用像那些臨時抱佛腳的人一樣,捶胸頓足。

很多時候,小溪其實都是笨極了的人。這麽久以來,她竟然都忘了要靳成的電話號碼,所以現在,和姐妹們慶祝完生日,破天荒地跑到靳成的宿舍樓下,只能傻傻地從十點等到十一點。

她也想知道,他們是否有足夠的緣分,在這樣的夜,不期而遇。

寒風肆虐,校園裏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昏黃的路燈都吐露着絲絲寒氣。

毛絨絨的帽子也擋不住寒冷入侵,手是冰冷的,套在雪地靴裏的腳也是冰冷的,唯有等待他的心是火熱的。

原來,等待心愛的男子可以讓人這樣從容不迫,無所畏懼。

她想,他肯定還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自習室裏溫習,她是那樣的相信,就像相信他最終會出現在她面前一樣。

寒冷的天氣九點多的時候就把自習的人逼回了宿舍的被窩,整個自習教室裏,唯有靳成孤獨的身影。

那些羨慕別人成績優秀的人,永遠都不知道別人在背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沒有誰是天生的天才,當然,也沒有誰是天生的蠢材,只是願不願意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已。

十一點了,靳成把東西收拾好放進書包裏,良好的身體素質并沒有讓複習了一整天的他身心疲累。

整個校園裏寂靜得只聽見他的腳步聲,偶爾也會碰見一兩對不怕冷在外面晃悠的情侶,男生哈着氣搓搓手給女生取暖,女生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忽然想起了小溪。也許她正和朋友們歡度聖誕節吧,她會收到很多很多男生送給她的精美禮物,會得到很多很多的祝福。

他是這麽想着的,所以當他看到宿舍樓下那個雙手戴着棉手套捂着臉跳來跳去的身影時,他幾乎要懷疑自己5.1的視力了。

小溪也看到了他,小跑到他身前,沖她燦爛地笑了。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自習歸來,然後與她相遇。

靳成看着凍得滿臉通紅的小溪,燦爛的笑容仿佛要把這寒冷的冬天變成溫暖的春日,卻不知哪裏冒出一股怒氣來。

“你在這幹什麽!”

“等你啊……”小溪不解他語氣中的怒意,傻傻地說。

“你是傻瓜嗎?這麽冷的天,有什麽事不會到自習教室找我啊!”

小溪覺得很委屈,低頭喏喏地說:“我怕打擾到你嘛……”

靳成最受不得她這樣子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語氣終于緩和了下來。

“今天是我生日,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小溪快速地說,心情雀躍。她的情緒變化真是無人能及,前一秒可能還委屈難過至極,後一秒就已經像吃到了甜甜糖果的孩子那樣歡欣。而這一切情緒的變化與牽扯,都只是因為那個叫做靳成的男子。

“哦。”

哦?就這樣?至少也應該道聲生日快樂吧!

小溪望着靳成淡然的臉,不自覺嘟起了小嘴。

“小溪,今天好像是耶稣他老人家的生日啊,你跟他搶什麽日子!”靳成別過臉去,他真是讨厭她臉上那些生動的表情,總是無意中就讓他的心起漣漪。

“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小溪嘟哝。

靳成轉過頭來,唇角挂着極柔極柔又帶滿戲谑的笑。他說:“本來吧,你應該12月26日才生的,可是你呢,覺得那些聖誕樹太好看了,于是你就在你媽媽的肚子裏鬧,說,媽媽,媽媽,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然後你媽媽受不了你叽叽喳喳的鬧騰,所以只好勉為其難地提前放你出來了。”

“嗬嗬嗬……”小溪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園裏顯得特別突兀。

靳成原來也可以這麽搞siao。

靳成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鐘才到午夜十二點。

“你生日許的是什麽願望?”

小溪眨了眨清澈有神的眼睛——和你在一起啊。

“考第一,期末考試,我們兩個都考第一。”

靳成扯開嘴角笑了笑:“嗯,好。”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靳成很自然地攏了攏低小溪的帽子,讓她暖和一點。

路邊的燈光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随着他們腳步的移動在地面跳躍着。沒有任何交集的兩條身影,竟也可以顯得很親昵。

原來真的會這樣子,與他走在一起,就是希望回宿舍的路永遠都沒有盡頭。

雖然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對她說過生日快樂或者聖誕快樂,但這個夜晚,小溪覺得再也歡樂不過了。

靳成望着小溪蹦蹦跳跳跑上宿舍樓,長久長久地出神。

校園裏早已沒了人影,只有路燈兄知道,這一晚他在小溪宿舍樓下站了多久。

大學第一次期末考試,每個人都如臨大敵,緊張兮兮的,生怕沒挂上一兩科,被人說沒上過大學。

考完最後一科,小溪她們決定去胡吃海喝一頓,以犒勞犒勞半個月來緊繃的精神。

本來計劃只是她們四個而已的,吃到中途卻不知道怎麽冒出一堆男生來。

林曉筠的男朋友商卓,帶着一批基本上都戴着厚厚鏡片的理工男——當然,也不乏幾個非常清秀的,排山倒海般把她們的小桌圍了個嚴實,仿如十八年都沒見過漂亮雌性動物的餓狼。

他們确實是餓狼,他們毫不客氣地和她們拼了桌,大刀闊斧地吃了一陣之後,居然叫了好幾打啤酒。

本來是姐妹們的溫馨聚餐,竟然被鸠占鵲巢,演變成他們的戰場!小溪她們仨氣鼓鼓地瞪着林曉筠……

林曉筠讪讪地笑:“不關我的事啊!”然後親密地抱着商卓的手臂,偎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不過畢竟是混跡大學一年多了的師兄,非常地會調動桌面氣氛,況且文君和沙沙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了一片。

小溪就是那種,你高興我就跟着高興的人,所以她被迫跟他們打成了一片。

她以前是不怎麽喝酒的,因為她要在爸爸媽媽面前行為良好。但是因為玩數字游戲輸被灌了一杯之後,那種滑滑的味道和微微的辛辣刺激讓她豪氣沖天地把一飲而盡的空杯舉到衆人面前:“one more!”然後就是不斷循環的one more and one more……

游戲玩完了就胡鬧。不過原來,理工男其實也有文藝複興的時候,複興得讓小溪她們驚顫。喝高了的就在那裏念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那一聲抑揚頓挫的“鵝,鵝,鵝”讓小溪誤以為他打了三個響亮的飽嗝,是狂吐前的征兆,她的小心髒受到了不小的驚吓。也有很深沉的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那神情那聲調,讓人以為他背井離鄉了一百年。

“哎,你們,你們知道海子為什麽要卧軌自殺嗎?”一個看起來似乎深知其中原委的男生大着舌頭問,看到大家都一副熱切求知的迷離醉眼才故弄玄虛地說:“你們知道嗎,海子他有一個美好的願望,他想擁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唉,現在一千萬都買不起春暖花開的海景房啊,他這理想太不切實際了。估計□□十年代的時候也是天價,所以他理想破滅,不能在海景房前喂馬,也不能劈柴,所以他只好無所事事地去玩卧軌了……”

“侯子,要是海子知道你這麽解讀他的詩的話,他估計今晚會在樓道裏堵你,你信不信!照你這麽說,顧城拿斧來劈自己是因為他用黑色的眼睛來尋找光明,然後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商卓很有見地地恐吓了一番叫做侯子的眼鏡男,又很有見地地揭開了顧城的自殺之迷。

因為理想破滅自殺,因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自殺,這好像,挺說得過去的。

小溪表示完全不想懂得詩人的精神世界。

十幾個人熱熱鬧鬧到十點多才散場,零食制造大亨商卓爽快地買了單。大部分男生都喝大了,話特別多,玩笑特別多。小溪文君沙沙她們仨走在最前面,商卓攬着林曉筠走在旁邊,身後渾身酒氣的男生嚷嚷着唱歌:“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叔叔拿着錢,把它放兜裏邊……”調子跑到了十萬八千裏外的太平洋。

“小溪,文君,你們別介意啊,他們是太久沒看到這麽漂亮的女生了,所以給激動的。”商卓說。

“沒關系,沒關系,我們也很久沒見到這麽多英俊帥氣的男生了,所以我們也很激動的。”小溪連連擺手,很違心地說。

商卓笑了笑。哎,是誰傳言商卓長得不咋滴的,其實也很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嘛,要不然怎麽能那麽輕易就把外貌協會會長林曉筠美少女追走?

“嘿,商卓師兄,你是要把我排擠在漂亮女生行列之外嗎?”沙沙突然就不幹了。

商卓愣了愣,随即又微微地笑了笑:“沙沙同學,你們仨都是漂亮的女生好吧。”他又看了看林曉筠:“你是大美女!”

大美女林曉筠巧笑嫣然。

“師兄你就情人眼裏出西施吧,你讓我們外院的院花任小溪任小姐情何以堪!她可是我們學院衆多癡男怨女,善男信女一致評定出來的!”文君很為小溪不平,她第一次這麽認可小溪的美色,真是難得。

小溪怪不好意思的。

校園裏幾乎看不見什麽人了,有些學院的考試安排得早,很多學生都回家了。更何況,如此寒冷的天氣,神經病才會在外面晃蕩。

很明顯,他們就是那群神經病。

頭有點暈,卻沒有醉。小溪今晚才知道自己原來酒量這麽好,千杯不醉啊!冷風一吹,一點酒意都沒了。

不知道靳成他考完試了沒有,不知道他回家了沒有。

小溪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靳成。因為考試複習,他們已經半個多月沒有一起讀書了,她也半個多月沒見着他了。

也許是因為,他們正路過他的宿舍樓下。

小溪擡頭望了望一間間小格子似的窗戶透出來的燈光,她不知道哪一個是他的,但她想,她會不會就在這一擡頭間看見了他。

“小溪,靳成。”文君扯了扯她的衣袖,把她扯回頭來。

小溪站住。

校道上十米距離那頭,路燈下靳成一個人的身影——很孤單。他深眸看着小溪,慢慢地向他們走來,然後卻,表情淡漠地擦肩而過。

“進城……”小溪輕輕地喊了一聲,他亦沒有回頭。

“文君沙沙,你們先回去吧。”說着小溪就小跑跟在了靳成後面,又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有什麽事嗎?”靳成頓住腳步,聲音僵硬。

好像也沒什麽事……

靳成見她默不作聲,提步又往宿舍走。

小溪不安地跟在他身後。他生氣了嗎?

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任小溪,現在幾點了?你認識那些人麽?就跟人家喝得爛醉如泥?”靳成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她沒有醉,身上的酒氣卻令人不容忽視。

“他們都是曉筠男朋友的朋友,是計算機系的師兄,不是陌生人的……”小溪小聲地解釋着。

計算機系的師兄?民間傳聞計算機系就是一沒有母狼的狼窩啊!

“那你們真是厲害,幾個外院的女生也能勾搭上一幫計算機系的師兄!”

言語怕是這世上傷人最厲害不過的武器了。

他丢下了她,一個人走回了宿舍。

小溪慢慢蹲下來,抱膝坐在路邊的石階上。這石階真是冷,寒意穿過厚厚的褲子,把她的屁股都凍得沒了知覺。

他怎麽能這樣子呢,她所喜歡的靳成怎麽能這樣子呢!

她所喜歡的靳成應該是溫暖的,絕不是這麽冰冷沒有溫度的。

這個城市真是怪誕,明明凍到了極點,卻不會下一點點雪,整天都是陰沉沉的,極讨人厭。

一陣寒風刮過來,小溪經不住打了個寒顫。忽然想起,剛剛喝酒喝得太火熱朝天,外套好像脫掉在火鍋店裏了。

還得去找回來,真是懊惱!

她還沒站起來,卻聽到一個生氣的聲音在頭頂上空說:“你傻嗎,這麽冷的天坐在地上!”

小溪猛地擡起頭,靳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腳邊。

他那麽高,她又坐着,小溪像仰望天空一樣仰望着他,緊皺着的眉,深不見底的眼,沉着的臉。

呃,好像被罵了。

但是在看到他手裏的外套瞬間,小溪咧開嘴就笑了,傻兮兮的。

靳成把手裏的外套扔給她。

寬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像極了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而且,而且,衣服裏,每個角落都是靳成的氣息。小溪的臉又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靳成卻還在數落:“這麽冷的天穿件毛衣就跑出來,你是豬嗎?這麽大個人了,還需要別人教你怎麽穿衣服麽?”

“不是,不是……”小溪連忙解釋:“我只是把外套落火鍋店了,我有穿外套出來的……”啊,對啊,她還要去火鍋店把外套找回來。

靳成的臉更寒了。

“任小溪,你連豬都不如!”

小溪不爽,她明明就比豬聰明好幾百倍,為什麽靳成老是說她是豬!

“進城,你們家養有豬嗎?”小溪忽然湊到他眼前突突地問。

“嗯。”

“那你們家的豬有我聰敏嗎?”小溪自比豬而不自覺。

“比你聰明多了,至少餓的時候會叫,冷的時候也會自動縮到暖的地方去。”

小溪咬着下嘴唇,不讓心裏的那些小九九蹦出口。她定定地望着他,眼睛光亮,燦若星辰。

那麽,靳成,你介不介意再多養一只笨笨的豬?

“你考完試了嗎?”走回火鍋店的路太無聊,小溪沒話找話。

“嗯。”然後靳成總是這樣淡淡地回她。

“那你什麽時候回家?”

“明天早上。”

“……”

“小溪。”

“嗯?”

“以後不要喝那麽多酒,女孩子喝酒對身體不好,不要和其他男生在外面喝酒,也不要那麽晚歸……”靳成開始向她宣布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哦。”靳成的規定她還是很願意遵守的。“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靳成站住,凝望着她的臉。她真是美麗,是那種靈動的美麗,一颦一笑就那麽容易俘獲人心。

聲音中又有淡淡的不悅:“你不知道你就一禍水胚子麽!整天出去招搖幹什麽!”

小溪翻了翻白眼,難不成要她以後都不出門?

火鍋店正準備打烊,小溪問老板娘有沒有看見她的白色羽絨服。

老板娘走到裏間把羽絨服拿出來,遞給她,笑眯眯地說:“小姑娘真是丢三落四的,這麽漂亮的羽絨服落在大廳弄髒了可難洗了。”然後又看着靳成,責備似地說:“你這男朋友也不細心點!”

小溪看到靳成不自然地別了頭過去。

找回了自己的外套,小溪卻不願意換上,靳成也由得她揮舞着多出來的那截衣袖自娛自樂,而他卻不得不幫她拿衣服。

靳成把小溪送到她宿舍樓下,他第二次來這裏了。

“把衣服還給我。”

小溪不情不願地脫下外套,舉到他面前。

靳成蹙眉。為什麽她看起來一副那麽,委屈的樣子?

靳成撈過自己的衣服,轉身匆匆就走了,然後發現她的衣服還在自己手裏,又折回去,塞到她懷裏,頭也不回地溜了。

不然,他會以為他欺負了一個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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