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一輪的農忙暫歇,只剩下後面曬稻谷曬玉米曬花生這些收尾的工作,農人們終于得以閑下來。這天,小溪起得晚了些,卻已經不見靳成和靳媽媽在家裏了,隔壁不知是哪一家,卻是熱鬧非凡,正疑惑,靳媽媽就從院子外走了回來。

“阿姨,阿成去哪裏啦?”小溪問她。

“今天隔壁的十三叔家娶媳婦咧,阿成過去幫忙了,我也要過去幫忙洗洗菜的。阿成正忙着,我回來跟你講一聲,等下過去吃飯。”靳媽媽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堂屋,拿了用塑料篾子編成的籃子裝了些米,然後又搗鼓了些東西進去。

“阿姨,您裝米去幹嘛呀?”小溪進進出出跟在靳媽媽身後,很好奇。

靳媽媽看着她一臉疑惑的樣子,慈愛地笑了笑,說:“我們這裏呀,去喝喜酒要裝一些米去的,辦喜酒的人家留一半,再裝些東西還給咱們。”

“為什麽呀?”這樣子辦喜酒的人豈不是既賺了紅包又賺了大米?親戚多的,估計未來一年都不用種田也不用擔心口糧了。

“以前呀,咱老百姓家裏窮,辦喜酒來的親戚又多,自家人都快養不活,哪還有多餘的米煮給客人吃,辦完喜酒估計都要把家裏的吃光了,來日就沒得飯吃咯。所以呀,村裏就定了個習俗,凡是家裏辦酒的,客人都要拿一點米去的。現在日子好了,這個習慣卻還一直保留着呢。”靳媽媽心想小溪是城裏人,對村裏的習俗一竅不通,所以耐心地解釋着。

“阿姨你們這裏好有趣哦,這樣子感覺像是大家在一起分享。”小溪由衷贊道,農村裏的好多東西,她都覺得很稀奇。

“阿姨您現在要過去幫忙了嗎?我跟您一起過去吧。”小溪拿過靳媽媽手裏的籃子,親熱地挽住她的手。挨在靳媽媽的身邊才真切覺得,她幾乎已佝偻,身子不過才到小溪的肩膀。

十三叔家和靳成家才隔了幾間屋子,小溪認得,往常下地幹活都要經過他們家的。

院子裏熱熱鬧鬧的,吵吵嚷嚷講着靳成的家鄉話,有一些小溪還聽不太懂,但是從那些人爽朗的笑聲裏大致知道,他們在講着很好笑的事情。

真正的客人基本都還沒來,院子裏只是來幫忙的同村父老鄉親。這樣婚宴和在酒店辦的完全不一樣,完全靠自己動手。女人負責洗菜洗碗,男人則擺桌椅,煮菜,上菜之類的。

小溪瞟了瞟院子角落裏那一口熊熊烈火上的大鍋,驚嘆不已。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吃大鍋飯啊!不過覺得這種婚宴方式似乎更有意思更有意義,至少給忙活了好久的人們提供了一個聚在一起歡樂的機會。

小溪跟着靳媽媽,和村裏的婦女們洗了一筐又一筐的大白菜,刷了一籮又一籮的碗碟,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和村裏的婦女在一起,自然又免不了被她們一陣八卦,問東問西的,小溪也不覺得厭煩,反而覺得非常有趣,因為她也從她們口中聽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聽到了很多阿成小時候的事情。

原來阿成小時候也調皮到不行,這些婦女還擔心他帶壞了她們家的孩子呢;原來阿成曾經也是個野孩子,帶着一幫小屁孩去捅馬蜂窩,然後被蜇得滿頭包回來;原來阿成還搗蛋把鄰居家裏的水缸敲破了,說是那天學了篇新課文,叫《司馬光砸缸》;原來……

可是,她們說的這些,真的是阿成的小時候嗎?那麽,他是有過怎樣的經歷,才蛻變成如今這樣的自持與沉穩!

小溪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擦了擦額上的汗,站起來,感覺整圈腰都不是自己的了。這種天氣辦喜酒挺要命的,要幹很多活,還得頂着一火辣辣的太陽。

小溪才發現,她到現在都還沒見着阿成呢。她剛往堂屋裏張望,就聽到旁邊同洗菜的婦女笑眯眯地說:“阿成在廚房裏切菜呢。”

心思被看穿,小溪被她說得挺不好意思的。走到廚房,阿成果然在切着菜。圍裙綁在下半身,哚哚哚的樣子,看起來蠻專業的。別人都說,圍着圍裙做菜的男人最帥了,此話果真不假啊。不過……小溪趴在廚房門的邊框上,賊兮兮地笑——他們家阿成的帥是與生俱來由內而外的,與是否綁着圍裙做菜沒有太大的關系。

“怎麽那麽早過來了?”猶在花癡狀态中的小溪同學被頭頂上突如其來的問話吓了一跳,趕緊偷偷咽了淌口水。

“我跟阿姨一起過來幫忙的,你看,我們都洗了好多筐青菜刷了好多碗了。”小溪指着院子裏那幾筐仿佛要閃閃發亮的青菜,驕傲地說。

“阿成嫂,辛苦你了!”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人。

小溪轉身,說話的人正涎着笑看她,西裝筆挺衣冠楚楚,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靳前!你瞎說什麽!”靳成聲音不悅地警告。

小溪卻笑了笑,不以為意,問那人:“進錢?你進了多少錢啦?”

“嘻嘻,不多不多,剛好夠娶媳婦!”靳前繼續嬉皮笑臉。

小溪打量了下他身上一絲不茍的西裝,問道:“你不會就是今天的新郎吧?”

“正是在下!”靳前點點頭。

“穿成這樣不熱嗎?怎麽不在接新娘的時候再穿上外套?”小溪已經徹底忽略靳成,和新郎聊了起來,而靳成也才懶得理他們,又回去哚哚哚地切菜了。

“這不是一輩子才難得這麽帥一次嘛!”

小溪笑了笑,不置可否。

“哎不行了,我得回去吹會風扇了。”靳前說着就往新房裏跑,惹得小溪笑彎了腰。

“這新郎挺逗的!”小溪好笑地走到忙活的靳成身邊。“怎麽以前沒在村裏見過他?”

“他是我小學同學,在廣東打工,前幾天才趕着回來辦喜酒。”

“你小學同學?怎麽那麽早結婚?你都才念大一啊!”小溪感到着實的驚訝。

“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我的小學同學很多都做父母了。他們都是念了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打了幾年工就回來相親結婚。農村裏念不上書的孩子就是這樣了 。”

“哦。”小溪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有些話題太沉重,她還無法應付。畢竟,太多事情,我們無法評判好壞,畢竟,任何事情從來都是,冷暖自知,畢竟,我們都不是救世主,無法解救別人被枷鎖的命運。對于農村教育落後這樣的問題,我們能做的少之又少,給予簡單的同情與憐憫都毫無意義。

靳成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停下手中的活,寬慰她說道:“你也別想太多,那是以前的事。現在國家做的也夠好,問題主要還是出在個人身上。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的,既然選擇了,就要負責任。”

所以靳成知道,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所做的選擇就是,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出去吧,這裏油煙大,煙灰也多,一會兒頭上該落滿灰了。”

小溪聽話地走出了廚房。

十一點不到,客人就基本都來了。小溪稍稍數了一下,起碼有四十來桌。阿成和村裏的小夥們,拿着托盤,來來回回在各酒席間上菜,忙得滿頭大喊都抽不出手來擦。

等客人都吃完飯,幹活的人才逮着空閑填肚子。小溪跑過去和靳成他們一桌,可是,靳成才剛刨了兩口飯,就又被急急忙忙拉去接親了,充當了所謂的伴郎。

小溪胃口蔫蔫地扒了幾口飯就不想吃了,大鍋飯的味道真的是不咋滴啊!

吃完飯,歇了一會,又是洗碗啊,洗菜啊,準備晚上的盛宴,敢情喝喜酒就是幹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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