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盼星星盼月亮,五點鐘的時候,接親的隊伍終于浩浩蕩蕩地歸來了。

靳前才租了兩輛花車,不過,後面竟然跟着一輛大卡車!

大卡車上雜雜地堆滿了東西,什麽衣櫃啦,櫃子啦,冰箱啦,洗衣機啦,大彩電啦,竟然連棉被,對桶這些東西都有!這,不會是傳說中豐厚的嫁妝吧?

确實,夠豐厚!

靳成從第二輛花車上踏将下來,竟然也自有一份優雅。小溪傻兮兮地跑過去,仰起臉:“你回來啦!”

“嗯。”靳成淡淡地應着,卻又蹙了蹙眉:“臉怎麽了?”

“嗯?怎麽了?”小溪沒意識到自己白皙的臉蛋上竟然被污泥劃了一下,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痕跡。

靳成擡手,在她臉上輕輕拭了一下,痕跡也沒去掉。

小溪用手搓了了搓,沒放在心上。

“可能是下午捉那只雞的時候弄的吧。哎,你知道嗎,下午吃飯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突然跳出來一只公雞,差點就跳到客人的桌上了,把我們都吓壞了!然後我們就追那只公雞啊,誰知道它那麽生猛,兩腿一蹬,我滴個娘哎,姐姐我差點就被那雞給踹回家了!哎,那場面激烈得,簡直就是雞飛狗跳啊!”小溪眉飛色舞地再現下午那個壯觀場景,興奮不已。

“你怎麽什麽事都去湊一腳啊!”她說得手舞足蹈,靳成卻有點頭疼。不過心念一轉,他都不察覺的笑意就爬上了嘴角。雞飛狗跳?公雞是雞,那小狗是誰?

這時,另一邊的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穿着米白色長裙的女孩子,挽着簡單的發髻,抹着淡淡的妝。

“靳成。”櫻桃小嘴輕啓,聲音嬌柔。

“嗯。”靳成斂去了心思。“你先到前面去,新娘下車的時候應該會需要你在旁邊。”

小溪看到了她不情不願地嘟了嘟嘴——年紀挺小的一伴娘。

等她一走遠,小溪就挑了挑眉毛,揶揄靳成:“伴娘長得不錯哦!”然後似笑非笑地抱胸走開。

新娘在花車裏坐了很久都不出來,不知道是吉時未到,還是故作矜持。

好不容易等到新娘下車了,又要在大門口的長凳上坐上好一會。

小溪擠過圍觀的重重人海,竄到靳成的身邊,問他:“新娘為什麽還要坐在這裏那麽久啊?”

“大概是想讓全村的人都知道新娘長什麽樣子吧!”

“還有這樣的道理?當你們村的新娘真夠可憐的,被這麽多人生生盯着,臉皮再厚都要害羞了。”可不,新娘一直低着頭,垂着眸,看都不敢看人。

靳成忽然側過身來,俯首盯着小溪的眼睛:“那你會不會害羞?”

什麽她會不會害羞啊?關她什麽事?

還沒等小溪想明白過來,新娘就被人帶進堂屋裏了,然後一陣擁擠也把她擠進了堂屋。

堂屋裏,紅色的大囍字耀武揚威,紅燭高立搖曳生輝,滿桌的祭祀品琳琅滿目。新郎新娘站在一張嶄新的席子上,脖子上被人挂了好幾條大紅綢。随着家族老人的幾聲唱和,新娘就被旁邊的老人摁着頭鞠躬,大有任人擺布之意。

這樣的婚禮和城裏的實在是太不同了,小溪幾乎看得目瞪口呆。

“阿成,為什麽新娘每次鞠躬都要人摁住她的腦袋?”小溪生怕說錯什麽話觸犯到禮堂上的禁忌,湊到靳成的耳邊了,悄悄地問他。

“如果沒人帶,新娘是不會主動鞠躬的。”

“為什麽呀?”

“新娘不願意認新郎的祖宗呗。新娘主動鞠躬磕頭,那就是在向夫家示弱,往後是要被欺負的。”

“這什麽跟什麽呀。”她實在不明白,明明都要嫁給人家了,還不情願認人家的祖宗。主動鞠個躬就是向夫家示弱啦?要是她嫁給阿成,她肯定都不用人提醒的,自個就三叩九拜啦。

“總之你別問那麽多了,我們這裏就是這樣的。”

拜堂禮持續了好久,一會是這個老人講講話,一會是那個族長送點祝福什麽的。最可憐的就是新娘了,全程被人用力摁着腦袋鞠躬,最後還要被強灌了一杯燒酒,也就是所謂的交杯酒。真是大開眼界啊,還是第一次發現,交杯酒是這樣喝的。

不過,新娘雖然總表現得不情不願,心裏大概也對這一切繁瑣甘之如饴。畢竟,嫁給心愛的男子,任何的繁複累贅,都只是彰顯更隆重。

小溪忽然又湊到靳成耳邊,問他:“硬頸是什麽意思?”

“什麽硬頸?”

“我剛剛聽到旁邊幾個人在議論,說這新娘有點硬頸啊。”

靳成不由得扯開嘴角,感到好笑,這小妮子問題可真多。看着她眼睛了都透着好奇的樣子,只好耐心地解釋:“硬頸就是倔強。”

“咦?他們怎麽看得出來這新娘倔強啊?”

“晚上回去再告訴你。”這些東西還真是一時半會跟她解釋不完,而且有些東西,他也無法用科學道理解釋給她聽,都不過是村婦們自以為是的信以為真。

禮畢,堂屋門口忽然響起一陣鞭炮聲,小溪毫無預防地吓了一跳,身體不自主地抖了抖,一下秒,耳朵卻被兩只大手緊緊捂住,将一切吵鬧聲隔絕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小溪稍稍回頭,靳成正站在她身後,雙手橫亘在她肩上,眼睛卻一絲不茍地看着外面歡騰的鞭炮。

仿佛在喧鬧中圈出了一方小小兩人世界。甜蜜的感覺就這樣占滿了心的每一個角落。

炮聲歇,靳成的手掌才緩緩移開。炮聲驟然響起的時候,看見她的身體抖了下,他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那是一種怎樣的反應,他自己都無法解釋。

新娘被帶進了新房,看到還是那麽多人擠進去看,小溪也想去湊熱鬧的,不料卻被靳成拉住了。

“別去了,沒什麽好看的。”

“不是要鬧洞房嗎?”

“還沒有。”

新娘只是去換了套衣服,然後還要和新郎一起,給村裏的老人敬茶敬酒敬煙,給親戚們發喜糖。作為伴郎,靳成要和伴娘一直在新郎新娘旁邊,遞遞酒啊,送送煙啊,順便被調侃。

所有一切繁瑣程序完畢,新郎新娘伴郎伴娘才得以有時間吃飯。新郎的同學來了不少,基本上也都是靳成以前的同學,所以也算是借機聚會了。

小溪不認識他們,看他們猜拳喝酒玩得高興,并不想打擾。只是,那伴娘看靳成的眼神真是讓她不爽,讓她很不放心啊,簡直就跟她初次見靳成的時候沒啥兩樣嘛。那暗含秋波的嬌羞眼神,那欲語還休的樣兒,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不過呢,學校裏對靳成兩眼放光的女生海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一個小姑娘。只不過,嘿,那小姑娘,你不要太過分,太嚣張了啊!抓着咱們家成成手臂的爪子,麻煩拿開一點!你不要再喝酒了啊,你以為你喝醉了就能趁機倒在咱家成成的懷裏啦?你不要太天真了,咱家成成可是正人君子!

八點多,靳成和他們同學還沒散席,小溪就先和靳媽媽回家了。

仲夏的夜,月色朦胧。今晚太熱鬧,就連蟲兒都不舍早早睡去。隔壁猜拳的聲音,叫嚣喝酒的聲音,肆意談笑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寧靜與安詳。

小溪坐在堂屋前的石階上,數着天上的星星,等靳成回來。

熱鬧漸漸散去,夜漸漸歸于寧靜。

聽到門吱呀的聲音,小溪幾乎從涼涼的地上蹦了起來。

“你回來啦。”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味,他的雙眸卻沒有半分渾濁,反而在薄薄的夜色裏,一片清明。“喝了不少酒吧?”

“你怎麽還沒睡?”

“在等你回來。”

靳成高大的軀體頓了頓。

“晚了,快去睡吧。”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聲音啞啞的。

“哦。”小溪聽話地回房間。

“小溪。”靳成在她身後輕輕地喊。

“嗯?”

小溪回過身來。靳成的身影在夜色中蕭索,細碎的額發在月光下投影,擋去了他深眸裏的思緒。

“沒事了,你去睡吧。”

夜涼如水。

靳成坐在小溪坐過的石階上,低垂着頭,千般的思緒在他的腦海裏,糾纏成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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