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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細觀柳方毅神色,“老爺可是已經有了主意?”
“夫人覺得‘英’字如何?”
何家是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何氏自幼讀書習字。柳家不過是因了柳方毅的赫赫戰功方才興盛起來。若不是連年戰亂中何家日漸衰敗,柳方毅是無論如何也娶不到何家嫡女的。家中幾個孩子的名字都是何氏想出後與柳方毅商議,如今女孩兒的名字柳方毅雖然有了點自己的想法,卻也不太有把握。
“‘英’?老爺的意思是,‘柳岸英’?”
“正是。”
何氏眉心輕輕擰起,手裏剛剛端起的茶盞也慢慢地擱回了桌上。
柳方毅知道妻子這是不太喜歡這提議了,趕緊說道:“不如再仔細想想罷。也不急于一時,總得考慮妥當了才可以。”語畢,覺得有些口幹,摸過自己跟前的茶盞三兩口将茶飲盡,出了何氏的屋子,柳方毅站在廊下呆立了半晌,腳下一轉,去了柳岸風的屋子。在門口跺了跺腳,将鞋上沾着的雪末抖落,他大步一邁推門而入。剛一進到裏面,溫暖的熱氣撲面而來。
“火燒得不錯,夠旺。”
柳方毅說着,轉眼一瞧,便見屋內兩個少年正在案前并行而立。三子柳岸風正提筆凝神,望着案上紙張,次子柳岸汀則負手而立,在旁細觀剛剛寫好的大字。
聽了柳方毅的話,柳岸汀擡眉一笑,“母親生怕三弟着涼,特意讓人給他屋裏多加了炭。”
這話讓柳方毅心底一黯。
當年唯一的女兒柳岸蘭,便是由于染上風寒救治延誤而夭折。也是因了這件事,妻子和母親的關系更為惡化。柳岸風和柳岸蘭本是雙生子。如今天寒地凍的,妻子尤其着緊柳岸風,也是情理之中。
柳方毅暗暗一嘆,将這些思緒暫且擱下,與兒子們說起了剛才與何氏商議名字的事情。
聽說父親要給新來的妹妹取名,柳岸風當即就把手中筆給抛到了一旁。
柳岸汀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父親為何想到了‘英’字?”
“‘英姿飒爽’、‘英氣逼人’可不都是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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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風盯着漆黑墨跡在淨白紙張上留下的散亂痕跡,哼道:“我竟是不知道,原來父親也懂得這許多詞句了。”
柳方毅生性豪爽,自知讀書不多,并不甚在意兒子這句話。只是瞧着這小子的态度不怎麽樣,又記起這幾天他對妹妹都不冷不熱的,于是擡手猛敲了柳岸風一記。
柳岸風哀嚎一聲去揉腦袋,柳方毅摸着下巴兀自奇怪,問次子:“你說,你娘到底為什麽不喜歡這個字呢?”
見父親這樣記挂着女孩兒的名字一事,柳岸汀笑容稍稍一滞。片刻後,問道:“父親覺得妹妹性子如何?”
“她啊,”柳方毅想了想,“和你娘有點像。”
“既是如此,那父親覺得,‘英姿飒爽’這四字與妹妹可有半點關系?”
兒子一席話瞬間點醒了柳方毅。
他拊掌一嘆,道:“這就是了,此字與她不相合。原來你母親竟是因了這個緣故。那此事需得再仔細想想。”
第二日恰逢柳方毅休沐,倒也不用特意早起。但何氏依然如往常一般一大早就醒了過來。她先去了女兒的卧房。看她還在合目側躺着,就給她仔細掖了掖被角,這才返回了自己屋裏。
何氏想到剛剛從廊下走時看到的漂亮景象,就走到窗邊将窗戶打開。雪下得更大了,掃過的地面上已經又積聚起了不少,木屐踩踏上面剛剛留下暗色印記,便被新落下的雪給重新覆上薄薄一層淺淺的白。
一陣冷風吹來,有幾片雪甚至被吹進了窗戶,飄到了何氏面上。
黃媽媽進屋時剛好看到,趕緊過來關了窗,又勸何氏莫要如此,不然容易凍着身子。
何氏笑道:“哪就那麽矜貴了?不過一霎霎罷了,無礙。”
“夫人還是當心些的好。若是現在不留意,往後年紀大些了怕是會遭罪的。”黃媽媽苦口婆心地勸着。
何氏原本伸手準備把窗戶打開一條縫,聞言笑笑收了手。見黃媽媽欲言又止似是有話要說,想到黃媽媽剛才去看過女孩兒,何氏莫名地有些心慌,問道:“怎麽?可是孩子有甚麽事?”
黃媽媽有些躊躇,最終還是講了出來,“姑娘好像頭有些發熱。”
其實她自己也有些拿不準。女孩兒的額頭若說發燒的話,并沒有十分熱。但仔細摸摸,總覺得比尋常的溫度要稍微高些。
何氏因了當年之事,一直最挂心的便是孩子們的健康。聽了黃媽媽的話,她再顧不得其他,連件鬥篷都來不及披上,推開屋門急匆匆地就朝女孩兒的卧房行去。
女孩兒躺在床上原本一動不動,帳子掀開依然側卧,直到何氏微涼的手擱在額上了,方才渾身輕輕顫了下,擡眼看了過來。
何氏這便察覺了不對。那麽小年紀的姑娘,怎地眼中現出血絲?而且,看她神色恹恹連動彈一下都疲累的樣子,分明還不如初到柳家時精神。
“快去請大夫!務必将回春堂的葛老先生請來!”何氏說着,小心地坐在了床邊,握着女孩兒有些微熱的手。心底焦急萬分,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任黃媽媽如何勸,都半步也不肯離開。
柳方毅本打算先用早膳,聽聞此事後就急急趕了過來。
遣人不住出去看。待到七八回後,終于,丫鬟來禀,大夫到了。
何氏趕緊站起身來往外去迎。誰知剛一站直一陣頭暈便突然襲來。幸好身邊的柳方毅動作快一把将她扶住,這才免于摔倒。
何氏緩了片刻,剛剛恢複如初,大夫已經進了屋。只是來人并非她想請的鬓發花白的葛老先生,而是一位身着長衫的中年男子。一進門,他就說道:“天寒路滑,父親年事已高,不方便出門看診,還望見諒。”
此人何氏也識得,乃是葛老先生的兒子,醫術亦是十分了得。
心中挂牽小姑娘的病情,何氏顧不得多想,忙将葛大夫請了過來,讓他為女孩兒看診。
柳方毅也是焦急,在旁不時問道:“小丫頭沒事吧?”連問幾次後,被何氏低聲說了幾句,這才住了口。
葛大夫先是細細觀察了女孩兒許久,而後把脈。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說道:“令愛身子并無大礙,不過是缺少休息,故而身子太過疲累罷了。如今這景象,怕是有四五日不曾合眼過了。”
“缺少休息?不,不會。她每日裏都會好好去睡,剛才她還在床上歇着。”何氏心中慌亂,絞着手裏的帕子着急地說。
柳方毅也道:“不知先生有幾成把握?莫不是看錯了罷……”
葛大夫聽了,覺得這是對他醫術的羞辱,當即有些惱了,忍住怒氣哼了一聲,“你們只是看她躺着,怎知她有沒有真正睡着?如若真如你所說的‘日日安睡’,絕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可是——”
葛大人差點發火,轉眼望見女孩兒在床上蜷縮的模樣,頓時心軟了。他也很是擔憂,思量了下壓低聲音說道:“難不成,令愛最近受到了甚麽刺激?”
柳方毅忙問:“先生此話怎講?”
“遭遇意外,即便是成人,也會心神受到極大影響,更何況是個孩童?若她近日有過此類遭遇,那麽這便說得通了。”
他這話提醒了一旁的何氏。仔細将他的話琢磨了下,何氏很是後悔。
自己只顧着照顧好女孩兒的衣食住行,卻忘了她的心裏承受了多麽大的壓力,一直未曾開解過她。囡囡口中不說,心裏郁結無法舒緩,怕是一直堆積在心裏,結果造成了如今的狀況。
葛大夫臨走前開了副方子,“雖說此方能夠緩解令愛的狀況,但最重要的,還是讓她放下心中憂慮踏踏實實好好休息。熬過這幾日後,身心皆恢複如初,便無甚大礙了。”
但他這個“好好休息”,卻是着實難住了夫妻二人。兩人商議許久,都想不出個好的解決法子。最終還是何氏想到了一事,問了柳方毅。
“我記得老爺說過,當初秦大将軍把囡囡抱回來的時候,她是睡着的?”
“嗯。我剛接過她來,她就醒了。”柳方毅颔首說道。
何氏知道自己接下來的這個想法很唐突,但她實在沒了別的法子,只得說道:“當初囡囡遭受大難,被大将軍所救,這份信賴自是不同于旁人。既然大将軍能讓囡囡安心睡着,不如,我們請了他來,再幫一次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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