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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疏影覺得自己最近運氣有點背。今兒剛去衙裏應了個卯,回頭就被樹上落下來的大堆雪團砸了個準,弄得滿頭滿身全是冰涼涼的一片。
回到屋裏拿着幹淨布巾,他邊擦拭着發上的雪末,便思量着一個十分重要且深刻的問題。
難不成京城和自己八字不合?
自打他決定留在此處,每日裏總得遇到點不如意的事情,反倒不如以往在北疆的時候順遂。不如抛了如今京裏的職務,轉回去打仗?
說起來若不是先皇和鎮國大将軍,他壓根就……
想到這先後故去的兩位,秦疏影心頭一震,慢慢泛起了疼。往日種種浮上心頭,他長長嘆息着,将半濕了的布巾随手丢到身旁椅子的靠背上,旋身撩了衣袍安穩坐下。
罷了。還是暫且安心留在京城罷。
“秦将軍?大将軍?秦大将軍?”
一連串小心翼翼的呼喊聲傳來,神游許久的秦疏影慢慢回了神。循着聲音看過去,就看到一張賠笑的黝黑面孔。
秦疏影也不起身,就這麽坐在椅子上腳一蹬地。椅子轉了小半個圈,直到兩人算是面對面了,他這才開了口:“柳大人有事找我?”
柳方毅趕緊連連擺手,“屬下當不起大将軍的這聲‘大人’。”
秦疏影心裏頭正糾結着,哪有閑心和他叨叨着轉彎抹角?當即往後朝椅背上一靠,揚揚下巴,不耐煩地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
柳方毅跟着他打過仗,知道他這樣已經忍耐得快到極限了,忙直截了當地說道:“大人,屬下想請您幫個忙。小女近日心神不寧不得入睡,不知将軍可否幫個忙……”話到後來,卻愈發難以開口。
秦疏影先是一怔,而後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個很聽話的女孩兒,便問:“你說她怎麽了?”
柳方毅就将女孩兒的症狀一一細說。
秦疏影聽他講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了兩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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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孩兒很久沒睡了,所以現在低熱起來,若是再不好,怕是要生病的。
第二,柳家想請他幫忙哄一哄小姑娘入睡,原因很簡單,他将孩子抱給柳方毅的時候,小丫頭是确确實實睡着的。
弄懂了對方來由後,秦疏影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沒可能。”
柳方毅知道秦疏影不可能一下子就答應下來,連忙好生去求。誰知秦疏影鐵了心地不幫忙,根本絲毫轉圜餘地都沒有。
柳方毅急了,“可是,丫頭是您救的,她只信賴您。而且,先前她還在您這裏睡着了……将軍,屬下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只能來求您!”
秦疏影抱臂冷笑,“你知不知道,你這句話壓根是錯的。”
柳方毅愕然,“哪兒錯了?”
秦疏影嗤了一聲扭過頭去。
這還不簡單。
首先,救了那丫頭的不是他。其次,哄她睡了的更不是他。
讓他幫忙?
成!
可也得他幫得了才行啊!
秦疏影說甚麽都不肯,無奈之下,柳方毅只能使了妻子提議的最後一招。
他抱拳一揖,懇切說道:“末将已将小女帶了過來。”
秦疏影驚詫,推窗朝外看了眼漫天的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柳方毅,“就這破天,你竟還把她帶來了?”
“是。”柳方毅老老實實說道:“即便天氣這樣惡劣,屬下也把她帶來了。只求大将軍能幫忙看看她,哪怕只能求得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秦疏影這才認認真真去打量他。
當年柳方毅在他麾下是百戶長,做事認真踏實,打仗的時候又敢拼敢沖,所以秦疏影對他很有印象。而且,印象還不錯。
這麽一個素來聽從軍令生性耿直的漢子,如今為了這事兒竟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先将女兒帶了過來、為的就是“逼迫”秦疏影看她一看……
秦疏影收起了先前不甚在意的态度。他垂下眼簾,長指撥弄着腰間玉佩,問道:“人在哪裏?”
“犬子帶了她,正在外頭車子上等着。”柳方毅見秦疏影态度有所和緩,小心翼翼地問道:“末将現在就把她帶來?”
秦疏影擡眸望了天空一眼,搖頭道:“不必了。我過去看看她。”
大雪中的街道,不時有守衛士兵穿梭其中。大部分人手中拿着的并非平日裏當值用的武器,而是鐵鏟、掃帚或者籮筐。他們來往于大街小巷,卻不是為了巡視,而是将雪鏟走,清出中央的路來。
此刻,便有一輛馬車停在路邊,上面已經落了一層雪。
掀開車簾探頭往裏看去,見到小姑娘後,秦疏影仔細一瞧,也開始擔憂起來。
她原本就長得嬌小可人,如今這般恹恹地,倒是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只是細細觀察,便能發現她其實身子不舒服,眉眼間似是帶着化不開的愁緒。
秦疏影不動聲色地朝某個方向看了眼,心下算算時辰,拿定了主意。
他長臂一伸将女孩兒連着外頭裹着她的錦被一起抱了過來,與柳方毅和柳岸芷說道:“你們暫且回去罷。等她好轉了,我帶她去尋你們。”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事,回身問道:“小丫頭如今叫甚麽?”
聽他問起這個,父子倆面面相觑。
秦疏影見狀,心中了然。不待他們回答就揮了下手,急急離去。
先帝無妻無妾,又不喜有太多人伺候,偌大的皇宮裏顯得空蕩蕩的。新皇乃是先帝親手撫養長大的孤兒,如今初初即位,亦是如此。若是走在宮裏稍偏一些的路上,時常走上半天才能看見一個人影。
秦疏影跟在鎮國大将軍身邊長大,這些年時常出入宮中,自是熟悉。因着鎮國大将軍與先皇感情甚篤,秦疏影入宮也無需太多繁瑣程序,徑直入內,自有人将他到來之事禀與皇上。
到了勤遠殿外,遠遠地,秦疏影看到一個矮瘦的身影邁着細碎的步子快速朝着這邊行來。離得近了,便見此人約莫三四十歲的年紀,面白無須,赫然就是皇上身邊的于公公。
于公公舉高手裏的油紙傘,撐在秦疏影頭上,擔憂地道:“大将軍怎地冒着雪就來了?一個個都是怎麽伺候的!”
秦疏影道:“這會兒已經小了些,這般走來倒也無礙。”
于公公看了看漫天飄舞的白色,苦笑道:“大将軍可當真是在北疆待慣了的,京城這樣的大雪竟是入不得您的眼了。”
秦疏影笑了下,望向緊閉的殿門,“陛下可在裏面?”
“是。正在查閱書籍。”
于公公說着,看向秦疏影懷裏抱着的那一團。因着有錦被包住,看不到究竟是何。他沉默着思量片刻,心中還未有定論,已然引着秦疏影到了勤遠殿前。
秦疏影在門外高喊了一聲,便推門入屋。掃了眼桌案前,看着沒人,又望向軟榻,依然沒有。這便轉眼環顧四周,最終在窗旁尋到了他。
白衣少年正單手執卷細細雖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卻已顯現出華貴氣度。在這雪天裏清冷的日光中,他挺拔的身影顯得尤其地孤傲疏離。
“你怎地來了?”少年的聲音響起,仿若寒天裏的玉泉,沁人心脾。
秦疏影看這屋裏夠暖,也不多言,只是将自己懷裏的錦被慢慢攤開,把蜷縮在裏面的女孩兒抱了出來,“她多日未睡。再不合眼,怕是會病重。”
“病了?”于公公趕緊上前擋在了秦疏影跟前,“不如讓小的先看看。若是過了病氣——”
他一語未完,便被窗前少年淡淡的一眼給驚到。趕忙住了口,低眉斂目地立在那裏。只是神色間依然透着擔憂。
霍雲霭行至秦疏影跟前,擡起兩指撫向女孩兒額頭。
他的手指帶着些微涼意,剛一觸到清霧的肌膚,她就不由得瑟縮了下。緩緩睜開眼,看清是他,清霧勾了勾唇角,笑了。
霍雲霭沒想到她居然認得出他。那麽小的年紀,且剛剛經歷了大難,想必當時是無法顧及太多的。但記起那時她的鎮靜與聰慧,他又有些了然。不知是不是那晚養出了一點習慣,霍雲霭順勢将書冊擱到了一旁椅子上,探手将她抱了過來。
比起秦疏影、何氏還有柳氏父子,霍雲霭的懷抱顯得有些涼。但,帶着能讓她安心的熟悉力度。
清霧昏昏沉沉的,也顧不得那許多。下意識地稍微挪了挪,尋了個自己舒服的姿勢靠在了他身上。
霍雲霭問起了秦疏影的來意。
秦疏影就将女孩兒的狀況與他大致說了。正苦笑着說到“我哪裏能将她哄睡”,秦大将軍就見于公公不顧禮法地擡起了手,不住地左右揮舞着。
霍雲霭也發現了于公公的舉動,有些不悅地擰眉望了過去。
于公公豎起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想想不妥,又趕緊收起。轉而指了指霍雲霭的懷裏,小聲地說道:“陛下,大将軍,要不要小點聲?這姑娘,睡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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