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清霧進屋的時候,鼻子尖紅紅的。不知是不是凍得狠了,眼睛像是泛了一層霧氣,水潤潤的很是惹人憐惜。
柳岸風刷地下拉開被子,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就轉過了臉去,死命地盯着倆丫鬟和窦媽媽瞧。
窦媽媽見狀,與清霧低語了兩句,轉身出門去了。
明珠還沒想明白,落霞已經反應過來,拉了明珠一把,和她一起到了門外,又将門虛掩上。
眼看四周沒了旁人,柳岸風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你來做甚麽?”柳岸風邊坐起身來邊說道:“她們倆也真是的,明明你那麽忙了,還讓你進來這一趟,豈不是耽誤時間。”
清霧看他動作很慢,顯然是顧忌着傷口不敢有大動作,忙小跑着過去幫忙。想要伸手扶一扶他,被他閃了過去。她往旁邊看了看,就給他拿了個靠枕擱在了他的背後。
柳岸風心裏有些高興,到了嘴邊不知怎地就變成了一句:“多事。”
清霧看他擰着眉皺着臉的模樣,有些明白過來。
她慢慢地往後面挪着,離柳岸風有三四尺遠了,方才輕聲問道:“三哥,你,在生氣?”
“生氣?”柳岸風冷哼一聲,嗤道:“我哪敢生你的氣啊!我……噫……哎?”
他猛地甩頭看向清霧,扯動傷口,嗷地一聲叫捂住脖頸,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問道:“你、你你你、你剛剛、剛剛叫我什麽?”
清霧看到桌旁有盤蘋果,旁邊還擱着水果刀。正看着自己的小手,估量着能不能拿刀給他削個果子吃呢,忽然聽他來了這麽一句,便仔細回想了下,遲疑着道:“……三哥?”
柳岸風心下樂開了花,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又不想被小丫頭發現,梗着脖子別開臉,面朝裏嘿嘿笑了下。等到能憋住笑了,這才慢慢轉了回去,看向小女娃娃。
這一瞧不要緊,登時吓了一跳。
只見小姑娘已經跳下了椅子,正朝放了蘋果的桌子那邊走。這倒不是最重要的。頂頂驚人的是,她盯着的居然不是那盤蘋果,而是旁邊的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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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風吓得心驚肉跳。一轉眼的功夫,清霧已經拿起了刀子,往一個蘋果上面比劃起來。
柳岸風忙口氣不善地大聲喊道:“告訴你,哥哥我不愛吃不帶皮兒的!你如果敢削了它,我就再也不吃蘋果了!”
他的聲音頗大,明珠聽了這話,生怕裏頭吵起來了,就想推門去瞧瞧。
落霞伸手擋了她一下,搖了搖頭。又朝裏指指,示意等等再說。
沒多久,裏頭響起了姑娘弱弱的聲音:“那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不想吃!”柳岸風吼了吼。看見女孩兒垂下頭好像有些委屈,他就有些自責。心裏暗暗鄙視了自己幾回,拍拍床沿,甕聲甕氣地道:“傻站着幹嘛?坐過來。”
語氣赫然比之前都要溫和了許多。
清霧有些奇怪他的突然轉變,不明白之前他還生着氣怎麽忽地就氣消了似的。但看他臉上好多青腫,再想他身上到處是傷,想必是不适之下心情便有些陰晴不定。
他成了這副模樣,還不是為了護着她?
若那些人無論說她甚麽,他都不去理睬,如今定然還活蹦亂跳地如之前一般好得很呢。
一想到這個,清霧就忘了他剛剛“因着身子不适”而鬧的那些脾氣了。輕輕應了一聲,走到了他的床邊。看看一旁有個錦杌,就拖了過來擱到床側,然後安穩坐下。
柳岸風看她離那刀子足夠遠了,這才放下心來。轉眼一瞧,小姑娘正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瞧呢,不由輕咳一聲。快速想了半晌,憋出來幾句:“聽說你這幾天學了不少詩詞?甚好甚好。既然沒事做,就念給哥哥我聽罷!”
……
清霧回去的時候,心情着實不錯。
她給柳岸風念完新學的這些詩詞後,柳岸風居然難得地向她講解起這些詩詞的含義。
雖說霍雲霭閑暇無事的時候都細細地與她說起過。但見柳岸風主動如此,清霧便沒多說甚麽,而是仔細地聽着。最後,還認真說了聲“謝謝三哥”。
柳岸風的臉色就又和緩了許多。
雖說清霧臨走的時候他背轉了身子沒有理睬她,但清霧感覺到,兩人間的關系好像有點和緩了,因此,還是頗為喜悅的。
只是這喜悅的心情沒有持續多久,不過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便消弭無蹤了。因為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個人。
大伯母孟氏。
因着連日的晴天,加上府內仆從很是盡心地不停清理,府內路上的冰雪已然消失不見。道路頗為幹爽,清霧便堅持着自己行走。
自己慢慢走着的時候,便能發現許多前兩日不曾留意到的細節。
比如,府裏每條路上的兩側都留下了栽種花草的泥土,想必到了春日夏日的時候,繁花似錦青草茂密,定然十分好看。再比如,有些牆邊靠下的地方,有零零散散的小幅圖畫。乍一看沒甚麽,仔細盯着去看,便發現構圖漂亮運筆細膩。卻不像是匠人所畫,倒像是……
“那些都是二少爺閑暇無事的時候畫上去的。”丹青說道:“姑娘看着如何?”
清霧想了想,誠懇說道:“很不錯。再多些就更好了。”
丹青就抿着嘴笑。
桃絲拍手道:“等二少爺回來後,奴婢去和他說。想必過不了幾天又能多一些呢。”
“這般講了,二少爺只以為是姑娘要求的。為了顧及情面,也不好拒了姑娘的要求。若他抛下讀書時間做這個,合适?”窦媽媽輕叱道:“少爺們還要準備來年的考試,如今哪有時間做這個!”
窦媽媽自帶威嚴之氣,平日裏将清霧屋裏管理得極好,仆從們都很服她。聽她這樣說,桃絲讷讷地道了歉。
誰知桃絲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小道上就轉出了個人來。正是孟氏。
她穿了一身靛藍色帶白點圖案的棉衣,只在袖口領口處有些許如意雲紋做點綴。原本比何氏大不了多少歲,卻因連年的勞作看上去顯老許多。
孟氏到了清霧跟前,對她笑了笑,有些局促地看着窦媽媽,說道:“我想和五姑娘說幾句話,不知諸位可否行個方便?”
窦媽媽一向防家裏新來的這些親戚防得緊。如今無論孟氏看上去多麽的誠懇,她也沒有絲毫松口,只笑着說道:“您有所不知,我們姑娘自打來了家裏,身邊就沒斷過人,不能沒有伺候的人跟着。若是您的那幾句不方便當着我的面說,那只能道一聲抱歉了。”
這話簡直就是直截了當再說,若能這樣說,就直接說罷;若不行,你就請回吧,也不必講了。
孟氏聽聞,暗道應當是之前在廳裏的時候老夫人和沈氏惹惱了三房的人,故而連她也防着了,忙道:“我并無惡意,只不過想求姑娘件事。”
她細細觀察着眼前幾人,見到丹青和桃絲已經悄然退了下去,而窦媽媽卻是抱起了清霧,俨然一副護小主子到底的模樣,孟氏知道,這是她們的最底限了。
思量許久,終究是艱難地當着窦媽媽的面開了口:“姑娘,我只一個請求。不知姑娘能不能在你爹娘面前美言幾句,讓楊哥兒跟着你的幾個兄弟,在那個學堂一起讀書?”
清霧萬萬沒料到她居然提了這樣一個要求,竟是想要将自己的兒子留在京城。
須知大老爺早已故去,孟氏身邊,只得獨子陪伴。想必是為了給柳岸楊謀個更好的前程,才作出這個決定。
看着孟氏眼圈泛紅的樣子,清霧微微別開臉,暗暗嘆了口氣。
這位大伯母是個性子和軟不愛惹事的,平日裏很是孝順老夫人。如今不是為了兒子,怕是不會悄悄背着老夫人做這事。
可她既是動了要為柳岸楊謀個好前程的主意,為何不去求爹爹娘親還有三位兄長,非要求到她這裏來?
無非是看到父母兄長皆疼愛她,就連性子最為跳脫的三哥,如今也會為了等她而在大門口守候許久罷。
想要說動她、讓她借着家人對她的愛護去求父母,讓他們狠不下心來拒絕這件事?
她可做不到!
“不。”清霧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你若想,自己去求。與我無關。”
說罷,她不再去看孟氏,只朝窦媽媽示意了下,這便繼續前行。
當晚的時候,清霧将要入睡之時,隐約聽到外頭十分忙亂,嘈雜聲不斷。
外間的屋門響起的時候,她甚至還聽見桃絲和紅芍的對話聲。但只聽了紅芍一句“夫人吩咐了不能驚動姑娘”,往後的話聲音太低,她又太過困倦,這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清霧方才知曉,居然是柳岸風晚上發起了熱,高燒不退。連夜請了兩位大夫來看診,都沒有好轉。
清霧忙收拾妥當準備過去看看她,誰知還沒走到柳岸風的院子,半路就被黃媽媽給攔住了。
“夫人忙碌了一夜都沒合眼,如今還在少爺的房裏守着。”黃媽媽說道:“夫人特意吩咐了,姑娘身子弱,千萬不要過去。若是也沾染了風寒,那可不妙。”
清霧心下一沉。
她知道,當年柳岸蘭就是因為着了涼生病,這才出了事。如今柳岸風也……
想到昨日那少年明明身子有傷,卻因擔憂她而在外頭焦急等待,清霧說甚麽也坐不住了。
她趕緊回到屋裏,急急地收拾了上課用的一些書籍,塞到包裏。又讓桃絲去備好出行的車馬,說是要去鄭天寧那裏上課。
窦媽媽有些不解,生怕是清霧記錯了,忙提醒道:“姑娘,今兒好似不是去上課的日子。”
“我有不明白的,得請教先生。”
清霧這樣一說,窦媽媽便沒再多問。
——她知道,教習清霧的,是霍雲霭而非鄭天寧。清霧既然如此說,必然是有甚麽其他的理由,只是現在不方便說罷了。
果然,待到周圍沒了旁人,清霧就與窦媽媽說了實話。
“洛太醫家,在附近。我想試試去請他,看看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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