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屋內一時靜寂。

緊接着,嘩啦啦咣當當的聲音響起。

再然後,是幾個或英武或蒼老的聲音齊聲在說:“請聖上三思!”

霍雲霭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疲憊,“先生,您是我的老師,我一向敬重您。此時此刻,您也要這般逼迫于我?”

“老臣并非以帝師身份在迫使陛下。只是,老臣認為,此事不妥!”

殿門并未緊閉。

于公公示意清霧稍稍退後。他往前半步貼近大門,往屋裏稍微看了眼。

好家夥。

七八位大臣跪在屋子當中,以頭搶地,面容哀戚。

仔細去看……

得,這一回全是文官。

這可不好辦了。武官嘛,倒還好點。怕的就是文官。一個個的嘴皮子忒利索,三兩句話說不完,必須得一大長串講完了才肯罷休。

于公公有點頭皮發緊。

剛才他并不在這裏,也不知曉到底發生了甚麽。瞧見清霧到來,就歡歡喜喜把小姑娘帶來了。哪知道裏面唱的是哪一出?

可不管那些大臣是為的甚麽,他卻十分擔憂霍雲霭的處境。雖說陛下看着狀況尚好,但他是貼身伺候的,曉得陛下自昨日到現在都在發熱,一直未曾退燒。

而且,聽着先前那話,像是和大臣們争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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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這樣杠下去,恐怕陛下身子撐不住。

偏偏陛下身子抱恙的事情不能随意對人言……

于公公正急得團團轉,心急火燎地想着怎麽把眼前的僵局暫時解掉。一轉眼,瞧見腿旁站着的白絨絨的小團團。

——穿的圓滾滾的小姑娘正眨着大眼睛盯着裏頭瞧呢。而且,目光正落在了陛下的身上。

于公公眼前一亮,再顧不得其他,故作剛剛到來一般,揚聲說道:“陛下,奴才把人給您帶來了。不知是否即刻就見?”

他的聲音乍一響起,殿內少年緩緩側首,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年少的帝王一身白衫,立在殿中。溫暖的陽光透窗灑入殿中,似是畏懼一般,止步于他的腳下。

淡淡陰影籠罩中,少年姿容卓絕,眉目冰寒宛若利刃,清冷到極致,刺得人心底發顫。

清霧看到他那犀利的眼神,心裏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就後退了半步。

就在她有點心慌想要逃離之時,少年卻是明顯地怔了下,然後眼底的冷意慢慢消融,漸漸帶上了些微暖色。

于公公看霍雲霭表情有所松動,知道僵局能解了,趕忙再喊了句:“陛下?”

霍雲霭唇角尚還緊抿成線,但眼神已經不似先前那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朝于公公點點頭,道:“把她帶到偏殿等我。”又朝跪了一地的人道:“你們暫且退下。此事稍後再議。”

“可是陛下怎能随意處置功臣!”一位長髯中年男子邁步上前,痛心疾首地道:“沙大人跟随先皇多年,征戰沙場,沒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你這樣實在是……”

“哎?我來得好像不巧啊?”

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鄭天寧舉步進屋。環顧四周,将視線定格在了長髯男子身上,“咦?大哥?你怎麽來了。哦,來給陛下講課?這倒是不錯。不如,愚弟也跟着聽聽?”

“荒唐!”鄭天安跪在地上呵斥道:“不明情由肆意開口,誰準你這般!”

鄭天寧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若我沒聽錯,是沙将軍的事情罷?我記得,他好像跟貪墨案牽連甚大。陛下令人将他投入監牢,有錯?”

“鄭小公子有所不知,”旁邊一位須發花白的幹瘦老者走上前來,“沙将軍跟随先皇征戰多年,如今陛下這般做,實在是寒了這些老人的心吶。”

“祝閣老?”鄭天寧慢慢起身,拱了拱手,“晚輩敢問一句,當先沙将軍有功之時,先皇可曾虧待了他?”

“未曾。”

“那他官兒夠不夠大、給的俸祿夠不夠足?”

“……自是夠的。”

“那不就是了!他該得的已經得了,之前的功勞自是有了交代。如今陛下嚴懲他,是為了讓他所犯錯事付出代價,又有何不可?”

鄭天寧說着,唇角勾起了個懶散的弧度,“還是說,大家覺得陛下年少,就能任由你們拿捏了。”

鄭天安氣得臉都變了色,當即呵斥道:“放肆!”

“放肆?單看諸位的表現,确實可知‘放肆’二字如何寫了。”

殿外響起個帶笑的聲音。緊接着,一個玄衣少年跨着大步進入屋內。懷裏,還抱着個白絨絨的一團。大致看過去,好似是個年歲不大的娃娃。

少年将那白團兒往霍雲霭懷裏一塞。旋即轉身,猛地拔出腰間佩劍,手握劍柄往地上垂直一立。

劍尖刺向地面,發出铮然之聲。

帝王殿內可以揮劍拔刀之人,普天之下,只有兩個。

一位是故去的鎮國大将軍。另外一位,便是這位玄衣将軍。

秦疏影半眯起眼,冷冷地掃過在場衆人,哼笑道:“諸位這樣的做法,恐怕不妥罷。君王之令,一言九鼎。諸位竟是不顧帝王威儀,硬要陛下收回成命不成!”

“可是……”

“沙松一案鐵證如山。朕的旨意,絕不更改!”

霍雲霭的聲音驟然響起,帶着雷霆之勢,讓所有反對的争論言語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朕可承諾,定罪之時,只判沙家有罪之人,絕不牽連其無辜的親眷族人。鄭先生,請回罷!”

少年天子铿锵說完,再不多看屋內旁人一眼,摟緊懷裏的小白團,拂袖而去。

……

一到偏殿,霍雲霭就支撐不住,倒在了榻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清霧奮力地從他胳膊底下鑽了出來,頭一件事就是去摸他的額頭。

好家夥,真燙啊!

她看霍雲霭的臉頰上都燒得泛紅了,心下焦急,挪動着小身子就要往床下面爬。誰料剛剛到了床沿,身邊的少年長臂一伸,就把她又撈回了床上。

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清霧欲哭無淚。剛想質問他,就聽霍雲霭弱弱地說道:“小心點,別掉下去,摔着。”

一句話,瞬間澆滅了清霧心頭的怒火。

見他病中還惦記着留意她,清霧不忍心再抱怨甚麽。恰好這時候于公公端着又一碗新的湯藥進來了,清霧便好生勸道:“你慢點睡。先喝藥。”

之前剛到了喝藥的時間,那幫文臣便來了。耽擱到現在,才有時間再喝。

誰料霍雲霭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又往裏朝她側轉了身子,雙目一合,竟是要立刻睡去。

清霧推一推他,他也不睜眼。

清霧接過于公公手裏的藥端到他的跟前,他抿了抿唇,依然不理睬。

清霧這便有些惱了。

看着他臉上的紅暈越來越重,顯然是燒得越來越狠了。清霧忍了再忍,沒忍住,朝他喊道:“你到底、想不想好?不想,便算了!”

霍雲霭慢慢睜開眼,看着小姑娘氣呼呼的模樣,暗暗嘆了口氣。

他實在不想說實話。可是,不說的話。好似她就不肯“饒了”他。

少年帝王皺了皺眉,撇開眼,半晌憋出來一個極輕極輕的字:“……苦……”

清霧正想發火呢,一聽這話,徹底呆住了。

她千算萬算,沒料到是這麽個答案。

……于是,面對刀劍面不改色、面對群臣毫不退縮的皇帝陛下。

居然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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