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徐仲言升堂辦案, 無數人前去圍觀,霍家的宅子門庭冷落。

就在升堂半個多時辰後, 霍東來領着一隊人馬,往北而去,在十裏亭停下, 并安排了人手在不遠處連接安慶府主城的官道上放哨。他自己則讓人造鍋架柴開始煮茶。

等待的時間是很無趣的,霍東來的親信忍不住說起了閑話來。

“今日徐仲言升堂, 好多人都跑去看了。也不知道這回沈氏周氏兩族相鬥, 誰能得勝?”

霍東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依你看, 哪一族的勝算大些?”

親信言,“徐仲言那厮與沈律私交甚篤, 肯定會偏向沈氏那方的, 所以依小的看, 沈氏贏面大, 周氏贏面小。”

霍東來輕哼一聲,對他的猜測不置可否。

親信察言觀色,立即道, “其實小的倒希望周氏贏,讓徐仲言栽個跟鬥, 不然, 徐汜這些日子都快狂到天上去了。”

許是親信的話取悅了他,霍東來終于吐出了一句準話。

“不用理會他,徐汜就是個蠢貨, 徐家蹦跶不了多久的。”

徐汜就是個蠢貨,明明是見過袁溯溟的,竟然一點居安思危的意識都沒有,還慫恿他爹和周氏明火執仗地幹起來,他家不倒黴誰倒黴?

親信又大着膽子問霍東來,“大公子,咱們這是在等誰呢?”

“等一個将徐家踢落泥底的人。”

府衙公堂

嘭嘭嘭!敲鼓三下之後,更夫報時:“未時到!”

離申時還有一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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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三個時辰內,與案情相關的人,比如周蓁蓁、方瓊等人,都沒有離開過公堂。

圍觀的百姓們倒是有走動的,但也有不走的,有些漢子直接席地而坐,一副勢将熱鬧看到底的模樣。

嘭嘭嘭!“申時到!”。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看向大門外,最先進門的是沈律。只見他在前,沈沏端着一方盤子在後,盤子上用黑綢布蓋着,黑綢布下想必就是他們新制出來的藥墨了。

周海緊随其後,周淵端着盤子,同樣的盤子,同樣的黑綢布。

徐仲言在堂上問,“沈律,周海,盤子裏這些就是你們新制的藥墨了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答道:

“是的,我們沈氏的藥墨叫千裏霜。”今日必是千裏霜揚名之日。

“是的,這是我們周氏的藥墨,因覺得還不夠完善,暫不命名。”

“那行,下面,就來驗墨吧!”徐仲言看向墨務官,“何大人,請——”

這墨務官何途,本身就有為朝廷甄選好墨的職責,且不肖說,有賀弦、王碩在,自然沒有請不來的道理。

“誰先驗?”何途問。

“我們沈氏先來!”沈律搶了個先。

周海無所謂先後,就不與他搶。

兩方黑綢布被揭開,兩家的藥墨都暴露在衆人眼底。

沈氏的千裏霜呈灰白色,墨塊松散。而周氏的藥墨呢,暗金色,整個形狀似乎更為凝實一些。

從外觀上看,周氏的更讨人喜歡一點,用周蓁蓁的話來說,就是看起來更高端大氣上檔次一些。

一看周氏的藥墨,沈律心頭無端染上一絲陰霾。

沈律連忙道,“來,上無根之水。”

周海斜了一眼,覺得沈律這是故弄玄虛。

那藥墨一研開,芬芳四溢。

“什麽味,這麽香?”

挨得近的,都聞到那股子香味了。

“這股香,好像能讓人清醒。”

“對對,我剛才都昏昏欲睡了,一聞到這香,立即就清醒過來了。”

“這樣的墨,要是用在會試的時候……”

一時間,衆人看向千裏霜的目光熱烈極了。

王碩、賀弦兩人也走上前來。

賀弦分明能感覺到,沈氏的千裏霜似乎又更精益了。

聽到衆人的贊美,沈律難掩自得。

他們在原來的藥墨方子上,進行了改進,不止加入了犀角,還加入冰片八豆等名貴藥材。

這些名貴草藥的加入,讓研出來的墨不僅變得十分清香,光色滋潤質地細膩,寫字的時候,非常的舒服,而且散發出的香味兒提神醒腦。

等衆人贊美完了之後,沈律笑着說,“還不止呢。”

說着,他朝沈徹看了一眼。

沈沏點了點頭,彎腰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然後在衆人的驚呼聲中一左一右的手臂上各劃了一刀,血汩汩流出。

沈律将硯臺裏的墨用筆澆了抹在他右手的傷口上,漸漸的,血就凝了,而左手的傷口仍在流血。

“其實用墨汗兌熱水喝下,效果會更好,但這樣,這兩道傷口就會同時止住血。故我剛剛只是想讓大家見識一下千裏霜的止血效果才用了外敷的用法。”

此情此景,衆人嘩然:

“好墨好墨,好一個千裏霜!”

“藥墨藥墨,是墨也是藥!”

“沈族長,你們這種名叫千裏霜的藥墨什麽時候有賣?我一定要買上十綻!”

“等着吧,有傳言千裏霜會成為貢墨呢。”

這真像是一場狂歡,所有人都為千裏霜而癡狂,唯獨周氏的人不為所動。

他們這樣,倒惹人不快了。

于是有人陰陽怪氣地道,“對了,還有周氏的藥墨沒驗呢。”

“必輸的,還驗什麽呢。”

何途心情很好,他也能看出千裏霜比之前更加地完美了,他将之送上貢品之列,想必能得到上頭的褒獎,這沈氏真不錯。

“你們周氏還要驗墨嗎?”何途問。

周海答道,“要驗的,麻煩你了,何大人。”

周淵從罐子裏倒出一碗清水。

“沈氏用來研墨的是無根之水,你們周氏用的是什麽水?”何途随口一問。

“山泉水。”周淵解釋,“我們的藥墨墨性比較沉凝,需要用到山泉水的靈動來激活。就如沈氏的千裏霜香氣太過跳躍,需要無根雨水的沉凝來壓一壓是相似的道理。”

何途點了點頭,然後開始研墨。一會之後,他咦了一聲,周遭的人沒有反應,可他分明聞到一股清冽的香氣彌漫鼻間。

“你們聞到什麽味了嗎?”

大家搖頭,只有極少數離他近的人說聞到了一股好聞的香味。

何途點頭,有人也聞到了不是他的錯覺就行。他發現了,周氏藥墨的香氣和千裏霜飄忽的香氣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說沈氏的千裏霜香味像煙,風一吹就飄忽不定。那麽周氏的藥墨香味就如霧絲帶一樣,絲絲縷縷,遇風,會躲卻不會散,體現了一個凝字。

何途深吸了一口,感覺那股香氣從口鼻吸入,然後分成兩縷,一縷往上去了腦部,一縷往下直達肺部。

舒坦!何途滿心滿腦都只有這兩個字。

他很肯定,沈氏的藥墨和千裏霜一樣,有能令人提神醒腦功效。

不僅他,剛才說聞到香氣的人,心裏同樣有着這樣的猜測。

何途提筆,随手寫下一個字,感覺這墨順暢中帶着一點阻力。

字成之後,他凝視久久。

旁邊的人已經開始叫好,“好字!”

他寫的是瘦金體,他平時用墨,需要很好地控制,才能讓字不顯臃腫。剛才用千裏霜,略好一些。現在用周氏的藥墨,又更好一些。他沒想到周氏的墨那麽适合他的字體。

周蓁蓁看一眼,便知是他們兩家的墨都偏向冷凝系有關。

一個字寫完,何途心裏對周氏的藥墨生出了喜愛之情。

此墨,質地細膩不輸千裏霜,甚至更勝一籌,且經久彌香。墨色不是那麽純黑,似乎和它暗金色的外表一樣,顏色像是暗金色?

“何大人,如何了?”徐仲言不得不出言相問。

何途轉過頭問周海,“你們的藥墨還有別的功效嗎?如果你們周氏的藥墨只有讓人提神醒腦的功效,是無法贏的。”

“何大人稍等。”說完這句之後,周海在人群中搜尋,一下子尋獲了兩人。

這兩人,最明顯的特征是一婦人眼中有疾,眼白部分,如谷粒般的紅腫可見:另一男子,頸脖處生癰。

沈律莫名不安,他想阻止,卻又無力阻止。

周海對兩人說,“我周氏這藥墨可治汝二人之病疾,你們可願一試?”

兩人近來被病痛折磨,早覺難忍,此時周氏少族長說給他們治病,又是在那麽多大人的見證下,他們哪有不願的道理。反正如果治不好,他們也不會吃虧就是。于是兩人俱點了點頭。

周蓁蓁接過何途剛才研好的墨,讓婦人微微仰起頭,她湊近婦人跟前,然後往她眼中滴了一滴墨汁。

“啊……”婦人驚叫一聲。

“怎麽了怎麽了?”

“快快,肯定是這藥墨有問題,快請大夫來!”

“不不,我啊是因為好舒服,我的眼睛自打得了這個病就沒舒服過了。”婦人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先閉眼,一會我讓你睜開你再睜開。”周蓁蓁道。

婦人不住地點頭。

周蓁蓁将墨汁遞給周淵,“其實咱們這藥墨的用法和沈氏的一樣的,為了治療效果好一點,內服外敷都給他用上吧。”

生癰的男子不住地點頭,迫不急待地道,“麻煩你們了。”

周淵給他的背癰都敷上了墨汁,還兌了水給他服了一盞。

“多久能看出來效果?”何途問。

“需要一刻鐘。”

“那就等等吧。”

“沈氏的千裏霜根本不用那麽久。”有人低聲嘀咕。

周氏這邊的人沒有說話。

半刻鐘之後,就在大堂上,有人端上了兩盆清水,婦人清洗過眼睛,男子将背癰周邊的藥墨墨汁洗去。

大家都盯着他們看。

此時婦人的眼睛已經明顯沒有紅腫了。

她眨着眼睛,喜道,“我好了,我眼睛不疼不難受了。”

而男子頸脖處的癰已經消了大半,為了做對比,周淵在給這些癰塗抹墨汁的時候,故意留下了一個癰。此刻一對比,真的太明顯了。

奇跡!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了。

“不,不可能!”

沈律只覺得腦中陣陣眩暈,別人沒有說出口的話,難道他還看不出來嗎?周氏的藥墨一出,處處優于千裏霜,幾乎就斷了他們沈氏千裏霜成為貢墨的可能。

沈沏扶住他,“族長,別灰心,沒到最後呢。”

“是的,還沒到最後。”沈律這句話是咬着牙說出來的。周氏,果然不能小觑!他只給了一點點機會,就差點讓他們反敗為勝了。

男子喜極而泣,“周姑娘,周少族長,我這癰病用你們的藥墨能治好的吧?求求你們,把剩下的那藥墨賣給我吧!我想治好我這癰病啊。”

說着,就要跪下磕頭。

周海道,“這藥墨不能賣給你,不過你可以每日去周家坊一趟,我讓人繼續給你用藥,直至你這癰病痊愈為止。”

“謝謝,太感謝了。”

何途這時也犯了難,香氣可以說,各有千秋,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但這藥墨的藥效,周氏這邊的藥墨似乎更勝一籌啊。

其實他內心裏是偏向周氏藥墨的,無論是外型,還是其墨香,以及其功效,都太适合做為貢墨了。

似乎知道何途目前的心态一樣,有人适時提出:

“這兩家的藥墨,一個能止血,一個能治紅腫治癰病,這如何能分出勝負來?”

“是啊,功效不一,這倒不好判定了。”

“如果,我們周氏的藥墨也能止血呢?”周海忍着笑意說道。

“不可能!”沈律幾乎是失态一般地吼了出來。

如果周氏的藥墨也能止血,那他們的千裏霜就一點優勢都沒有了!貢墨勢必是選不上了。還有,他前幾天還用了五十萬兩銀子逼迫着周氏讓出犀角,豈不是笑話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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