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十裏亭外
篤篤篤——
霍東來坐直了身子, 側耳傾聽,一會之後, 他忍不住問親信,“什麽聲音,你聽到了嗎?”
親信也側耳聽了一會, 才回道,“大公子, 我聽到了, 似乎是馬蹄聲,而且像是很多馬在奔跑的聲音。”
霍東來眼睛一亮, 站了起來。
“來了大公子,來了!”遠處, 他安排放哨的屬下朝他這一邊奔跑一邊嚷。
霍東來立即走出亭子, 往官道奔去。
官道上, 一隊揚着旌旗的人馬由遠而近, 明黃色的旌旗上,一個大大地聖字,迎風招展。
隊伍前面的人似乎是看到了霍東來, 馬速漸漸降了下來,臨近了, 雙方都看清了對方的臉。
霍東來迎了上去, “袁公子,你來了?我等特意在此相迎。”
為首的袁溯溟翻身下馬,“我奉旨而來, 周蓁蓁何在?”
“此刻她正在府衙公堂受審!”
“走!上馬!”
府衙公堂之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沈春林以及他旁邊的那位老者身上。
“周蓁蓁,你別忘了你還牽涉進了一宗命案裏。”那位老者說,“你将藥典交出來吧。交出來後,我不為難你,還可向皇上求情,免你死罪。”
“你是?”周蓁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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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免她死罪?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這死人的罪名是他沈氏栽髒給她的,現在卻要她拿他們口中所謂的‘藥典’來赦免?他就那麽篤定她必死?
沈春林道,“這位是我師傅,藥王谷的長老,人稱韓長老。”
韓長老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那人因為服用了你研制的安宮牛黃丸而亡,你是逃不脫這責任的。”
周蓁蓁,“我手中沒有你們所謂的‘藥典’。”
沈春林急道,“那藥典是我好不容易尋獲的,本想等着空閑了就送回藥王谷給我師尊的。卻不想只是暫放在我堂妹那裏,卻被周宸所盜。”
“真如你所說的話,你們那所謂的藥典已經不見了大半年,也不見你們沈氏找尋過,你們可真沉得住氣。”周蓁蓁諷刺道。
韓長老又道,“安宮牛黃丸的藥方是出自藥典吧?你研制的安宮牛黃丸吃死了人,藥典在你手中無疑是明珠暗投。那樣的曠世之著,就應該拿來造福蒼生百姓才對,而不是放在你手中謀利。”
周蓁蓁心中納罕,在她手裏就是明珠暗投,非得給他才叫适得其所是吧?又是一個和周盈盈一樣的人,覺得這世上的事和人,除了他們自己,別人就不行?
她問,“你們藥王谷給人看病治病拿藥不收錢?”
“要收錢的,只是收少量的。”沈春林強調後者。
周蓁蓁可不管他這個,“那不就行了?怎麽,別人收取藥錢就是謀利,你們收錢倒是天經地義了?”
沈春林一噎。
周蓁蓁幹脆就不理會他們,而是環顧四周,“到此,此案中的是非曲折,我相信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能看得出來。從來都沒有什麽我七哥周宸從沈君瑜那裏偷藥墨方子和藥典的事,反倒是沈君瑜從我七哥手中哄走了藥墨方子,沈氏還賊喊抓賊,反過來污蔑我七哥。”
“此刻——”周蓁蓁雙手一拱,“請徐大人裁決!”
所有周氏子弟異口同聲地說道,“請徐大人裁決!”
或許是受到周氏子弟的震撼,周遭的百姓忍不住加入進來,沖着徐仲言喊了起來,“請徐大人裁決!”
其餘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
“大膽!周蓁蓁,你敢逼迫公堂?”徐仲言是又驚又怒的。
周蓁蓁道,“徐大人,事情的真相已經很清楚了。再來兩人糾纏于莫須有的事,真的沒有必要。對方也拿不出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那所謂的‘藥典’是他們藥王谷所有,并為我七哥所盜,以及最終那‘藥典’是到了我手中。”
“對方是藥王谷的長老,難道還會冤枉你們不成?!”徐仲言幾乎是脫口而出。
周蓁蓁冷笑,“原來在這裏不是講究證據,而是講究身份地位的呀。你們寧願聽信他信口雌黃的原因不過是他披着的那層藥王谷長老的身皮子罷了。”
韓長老氣道,“周蓁蓁,我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于你。我徒弟說了,他得了藥典就是得了。且你一個連師從都沒有的人,突然間就會制藥,不是倚仗着藥典還能有什麽原因?難道天縱奇才無師自通嗎?”
周蓁蓁點頭,“對,就是天縱奇才無師自通。”
呵!韓長老冷笑。
“你還別不信!”周蓁蓁朝王碩賀弦走過去,“王大人,你不是想知道‘四為句’後兩句嗎?”
王碩呼吸急促,他覺得周蓁蓁這句問話就如同天籁之音,“是的,我非常想知道它後面兩句是什麽。”
“你覺得這世上,除了千行,有人能完美接得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後兩句嗎?”周蓁蓁又問。
王碩铿锵有力地道,“不能,非他不可,任何人接,都有瑕疵。”
周蓁蓁眼波一轉,問他,“那嚴老太傅呢?”
靜默,周蓁荼這名諱一提,全場靜默。
這是讓他評價他的師座啊,一時間,王碩感覺到喉嚨幹澀,他似乎聽見自己緩緩地吐出幾個字,“他也不能。”
“那如果,我能完美地接下後兩句,能不能證明我就是千行本人?”她本不想再用這個名字的,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
王碩瞪大了眼,“你是千行?!”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沈律更是震驚,難怪啊難怪,無論他們怎麽查,都沒辦法查出關于千行的蛛絲馬跡,原來他和沈衡一樣,都犯了燈下黑的毛病。周蓁蓁,這是什麽妖孽啊!
“哈哈哈,你說是就是嗎?”他絕不信,“我不知道千行為什麽不願意出現在大衆跟前,雖然她只寫了一本神童,但這樣的文學造詣,絕非你一黃毛丫頭能擁有的。而且,‘四為句’,你十來歲的黃毛丫頭,哪裏悟得出來!”蒼天啊,佑他沈氏一回,他只希望周蓁蓁不是千行,他願折壽十年啊!
“呵呵,我說了沒有藥典,我能研制出安宮牛黃丸、複方金銀花顆粒、烏梅丸這些藥全憑天賦,你們要質疑:
我說我是千行,你們也要質疑。你們還能相信什麽?”周蓁蓁冷聲問。
衆人:關鍵是你說的太不可思議了。
王碩急急地追問,“你說你是千行,‘四為句’的後兩句是什麽?”
沈律覺得王碩真是瘋了,這樣的謊話都相信。
賀弦只是狐疑地看向她,經過今天,他對周蓁蓁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她不是信口雌黃之人,但是,可能嗎?
王碩才不管他們的想法呢,現在他只要‘四為句’的後兩句,誰給他,他就信誰。
“‘四為句’可以告訴你,但我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四為句’的創作人是張載,而非千行。”周蓁蓁覺得這樣,才能對得起大儒張載一丢丢,不然她的良心會痛。
“好,我記住了,請說。”
“你聽好了。這原話便是,讀書人為何讀書?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在場的所有人,有人或許看過神童,知道前兩句,但無一不是第一次聽到完整版的‘四為句’。
毫不誇張地說,對讀書人來說這‘四為句’一出,真的如同滾滾驚雷在耳旁炸響,讓他們頭皮發麻。
不識字的老百姓聽了,也覺得這四句話氣墊磅礴得很,甚至不少人跟着喃喃有詞,準備學會了記住了然後回去将之教給家中的子孫。
“是了是了,四為句的後兩句就應該是這樣的。”王碩癡迷地将它誦讀了一遍又一遍。
幾乎所有人在此刻都如癡如醉。
沈律忌妒地看着這一幕,為什麽,為什麽說出這一番話的人不是他沈氏子弟?
“她說了,‘四為句’乃張載所作,又不是千行所作,你們幹嘛那麽激動。”沈氏族人帶着酸氣說道。
他旁邊立即有人怼道,“她是千行也很厲害了啊,那麽多人喜歡神童這本書,她還不厲害嗎?”
“即使她是千行,那又能證明什麽?”
“說得好,我是千行的話,能證明什麽呢?”周蓁蓁接着道,“千行的身份,夠不夠證明我天資聰穎?有個聰明的腦袋瓜?”
漫天神佛,原諒她的自大,咳咳。
衆人沉默,這個還真的不能否認。
即使剛才他們不知道她為什麽将‘四為句’推脫到神童的主角張載身上,但誰又能否認張載是她所創作的呢?
特別是王碩,自三歲入學,經集史冊早已爛熟于心。同一輩人中,他視祝良為唯一對手。可他自忖,再過十年,他大概都無法說出這一番話來。
王碩深吸了一口氣,對周蓁蓁說道,“周六姑娘,我相信你是千行。”
王碩不去管那真相,既然周蓁蓁說她是千行,那他就當她是。
王碩頓了一頓,“周六姑娘,我欠你一個人情,歡迎你随時向我讨要。”
他說的話很中聽,周蓁蓁心中不為所動,這一切的一切,可以說是因他而起。
當然,沒有王碩,他們周沈兩家之争也遲早會暴發。但或許有了時間,她慢慢布局,把握會更大一些,不至于如此倉促應戰,甚至一直都提心吊膽的,擔心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
王碩的話,等于印證了周蓁蓁那句天縱奇才無師自通的話,甩了藥王谷好大一個耳光。
“韓長老,經過剛才的事,你應該相信,真的有天縱奇才無師自通的人存在了吧?”周蓁蓁直面韓雨。
韓雨鐵青着臉。
“我想說的是,世上的事無奇不有,千萬不要以自己淺窄的眼界去揣度別人。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別人也做不到。”
“你們藥王谷不要見到一點好東西,就想據為己有。別說我所傳承的醫理藥理有極大可能并不是出自你們藥王谷,即使真的是出自你們遺失的那本藥典那又如何?我可曾用之來害人?如果藥王是個敝掃自珍的人,也就不會有你們的存在,也不會有藥王谷的存在。醫家藥道,存在于天地萬物之間,非一門一派一國所獨有,藥王谷也不能。最後我問你,你就那麽相信你的徒弟不會撒謊嗎?”
王碩一愣,仔細品嘗周蓁蓁這番話,心中似有所得。
賀弦只覺得藥王谷的臉被打得啪啪作響。
賀弦深深地看着她,沈氏逼迫她是沒錯的,但錯就錯在一直以為她是小菜蛇,誰知逼她現出真身之後,才發現她是一條大蟒蛇。
被周蓁蓁這麽一頓羞辱,韓長老将信将疑,“春林,你來說,你到底有沒有找到過藥典!”
沈春林牙關緊咬,一口咬定了确實尋得了藥典。
看着這一幕,周蓁蓁完全不為所動,沈春林在這事上是欺騙了他,但韓長老真的是毫無所覺嗎?
“賀弦,我要走了,你走不走?”王碩得了四為句的後兩句,他坐不住了,他此刻只想趕緊回京。
至于沈氏,他是連搭理都不搭理的。關于‘四為句’的後兩句,在剛才的情況下,周蓁蓁可以完全不說的,但她最後還是說了。這裏面可沒有沈氏什麽事,他也不會将功勞記在沈氏頭上。他還是原來的觀點,想從周蓁蓁口中套到‘四為句’的後兩句并不難,肯定是沈氏和周氏太不對付,人家才不願意賣他人情。搞不好他一直在廬江耽擱,都是受沈氏的連累。所以他完全不覺得自己這行為像是拔那啥無情的渣男行為。
賀弦尚未回答,一旁的沈律聞言,看了過來,“賀四公子?”眼裏滿是祈求。
賀弦垂下眼,點了點頭,“走吧。”從一開始他就說過,是為‘四為句’而來,這些日子,他也幫了沈家不少,并不覺得對沈氏有所虧欠。這一局,沈氏的布局各方面已經做得很好了,奈何周氏那邊棋高一着。
“周六姑娘,我剛才的話,一直有效。”王碩說完這句之後,就往大門走去。
周蓁蓁的視線落在兩人離去的背影身上,沒錯,剛才的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她知道王碩得了‘四為句’一定就會立即離去的。
他們走了之後,一來去掉沈氏的盟友,可以更好地收拾沈氏。再者,曾老夫子以鏡水先生一起刊印的會試試題選已經準備發售。如果王碩賀弦等人一直逗留廬江的話,見到那冊試題選,有可能會心生警覺,然後壞事,為了預防萬一,這兩人最好還是離開廬江為好。
沈律面如死灰,這一局,他們沈家棋差一着,輸了。不,他們還沒輸,只要在下一個案子中将周蓁蓁除掉,那他們沈氏損失那麽多,也是值得的。
關于藥典盜竊一事,最後是沈君瑜蒼白着臉,出來背鍋,說其實藥典在她手上時,早就遺失了,她是太害怕了,所以才将鍋甩給周宸的。
這下,真相大白。
但沈君瑜的名聲也毀得差不多了。
廬江雙殊,沈君瑜廢,周盈盈,此刻也正被關在周氏宗祠呢。
出了公堂,兩人略作收拾,就往廬江碼而去。
半道上,他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賀弦腳步一頓,他沒想到袁溯溟會為了周蓁蓁京城趕來。
他算了算,從周蓁蓁出事,到得知消息,再到抵達廬江,袁溯溟只用了五六天時間,真是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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