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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坡齋小書房裏, 賈琏拜見賈政,叔侄兩個倒還和樂。

賈政因問賈琏前些日子為何不在順天府衙,遣了人去了幾回都未尋着他。

賈琏笑道:“原是上官派了個磨勘的差事,走的甚急, 我只想着家裏應無事, 便未回府禀告老太太、老爺和太太知道。倒累的長輩牽挂, 是我想的忒不周全了。”

又問:“叔父尋我可有事?”

賈政想平安州的事珍哥兒已經打發心腹去辦了, 且用不上琏兒,這等機密大事,必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道:“原有兩件家務事, 不過已是妥當了。你不用操心。怎的你們府尹老爺很看重你?”

賈琏苦笑道:“小子是老爺的親侄兒, 老爺一向才覺得侄兒哪裏都好, 必然能受上司看重。可出了府去才知道, 哪是這麽回事, 侄兒如今不入流的八品照磨, 連蓉小子都不如, 怎麽入的府尹老爺的眼呢?府尹老爺知道我是哪個, 等閑不能得見他老人家的面兒。平日的差事都是經歷大人派下來的,經歷大人倒還器重侄兒。”

聞言, 賈政便意興闌珊, 這順天府經歷不過七品小官兒, 這等芝麻小官兒, 往日連榮國府的門房都看不上。偏琏兒卻一口一個大人的,賈政只覺侄兒見識忒短,越發往下乘路上走了。只是賈琏到底是大房的兒子, 賈政也不好深管,只告誡他要忠于國事, 勤懇公務等語。

賈琏肅手聽訓誡,鄭重應下。

倒叫賈政心裏熨帖。

說完別個,賈政方要叫賈琏退下,書房外頭傳來柳姨娘柔柔的聲音:“老爺,太太病了,起了燒。又記挂着三姑娘的親事,要同老爺商量,遣我來請老爺。”

賈政一蹙眉,氣惱異常,他這小書齋,往日常有清客在,如何是個後宅的姨娘能踏足的地方。也疑心柳氏此來,分明是要說他門庭冷落,才無體統規矩的肆意胡鬧。

大書房二進裏,茴香也正擔心問金钏兒:“姨娘倒把這露臉的活計讓給柳氏,萬一她在老爺面前小意讨好,又入了老爺的眼可怎麽是好?”

金钏兒彈彈指甲,冷笑道:“若是在咱們前頭大書房裏還罷了,裏頭寬敞,姨娘丫頭的有個躲避的地方,老爺也不在意。可那夢坡齋,原是老爺靜讀書的地方,除了書童和清客們,一個丫頭都沒有。柳氏不知死活,她巴望着老爺轉意,非要搶這差事,只不巧,叫她撞到老爺的忌諱上,賴不着旁人。”

茴香這才明白,拍手笑道:“還是姨娘了解老爺,怪不得老爺這般疼姨娘。”

金钏兒冷笑更甚:“好歹我打小跟着太太,服侍太太一場,沒得個好結局。倒冷眼看着,把老爺的性子琢磨個七八分……這本也該是我應得的。”

這頭,賈政運了運氣才惱道:“既然病了就好生保養,三丫頭的事,且不急。”

柳姨娘在簾外,剪影婀娜,只柔柔福身道:“老太太的意思,說八月吉日多,叫老爺和太太速速作定三姑娘的親事。太太昨夜盤算了一夜,有個好人選,正要告訴老爺。”

旁邊整衣避到一旁的賈琏忙看賈政。賈政頓一頓方問:“是什麽人?”

柳姨娘笑道:“是咱們家世交的子弟,如今在兵部候缺提升的孫大人,叫孫紹祖。太太說根基、家資都般配,請問老爺的意思。”

這柳姨娘為了争寵,把打聽來的王夫人的想法一股道都說了。她心想,這原是喜事,老爺必然喜歡,自己也可跟着沾些光兒。況且若請回去老爺,在太太那裏,也是功勞一件。

賈琏聽聞“孫紹祖”,表情浮誇的瞪大了眼睛,張着嘴要說什麽,又忍下來的樣子。果然叫賈政餘光瞥見,心下狐疑,硬聲打發了柳姨娘。

柳姨娘委委屈屈、西子捧心的走遠,屋裏的兩個大老爺們卻無人注意她。

賈政因問:“琏兒可是有話說?”

賈琏忙道:“這孫紹祖幾月前曾來咱們家求親的,求得是二妹妹,怎的聽這話,好似又要求三妹妹了?”

這話一說,賈政就皺了眉頭,他只道這孫紹祖求不得二丫頭,退而其次才又求三丫頭。這正中了他心底的一則隐秘痛處:世人都說二房觍居榮國府正堂,他賈政鸠占鵲巢,只因長兄賈赦這些年太荒唐的緣故,并非是他二房争氣,不過是沒法子退而求其次的緣故。一說起來,還要嘆息二十多年前,少年時賈赦樣樣都比他這個死讀書的出彩。

賈琏又道:“因二妹妹的婚事,這孫家,大老爺也打發侄兒打聽過:是個武官不假,本身也有些功夫,只是根基忒淺,他家只一味習武輕文。這孫紹祖,不過是能識得文書上的字,連回函都要幕客代筆。”

賈琏并不提孫紹祖生性暴戾、好色如命的事,只因賈琏亦是男人,在男人眼中,這些瑕疵之處不過小節。尤其是賈琏很了解他這位二叔,二老爺性子跟老太太很肖似,嫁女頭一件考量的是姻親得力與否。因探春是庶女,不大受重視,二老爺并不會寄托多少高望,只要親家拿的上臺面,不丢臉也就罷了。餘者,他并不費心去思量。

果然,賈琏這話,叫賈政十分不願。有這樣不通文墨的武夫女婿,可不就是叫他面上無光嗎。更何況還是候缺的,越發比不上二丫頭的夫家了。

賈政因道:“你們太太婦道人家,不大知道外面的事,三丫頭的親事,倒還得斟酌斟酌。”

賈琏假意疑惑:“怎的這般急,二妹妹的親事就在這個月,三妹妹也要這月上出門子?”

賈政捋捋胡子,笑道:“昨兒來了個仙道,給寶玉看病。老太太心疼孫女兒,又把三丫頭的八字請真人相算,誰知真人說三丫頭後頭幾年皆不利,越快出門子越好。老太太一心疼她,急得了不得,命本月就料理妥當三丫頭的事。”

若不是賈琏深知內情,這會兒只怕也信了。只他沒料到,二老爺這樣嚴肅的人,編起瞎話來比二太太也不枉多讓。

想起二丫頭的親事,就是琏兒夫妻兩個幫着操持定下的,賈政便道:“我倒有個人選,只是他原有妻室,只是無福早去了,連個兒女都未留下來。為人繼室,不免委屈了三丫頭。”

“我深喜他人品,他家雖沒甚根基,卻常來走動,與咱們親近。三丫頭給他家,倒不慮着受薄待。”

賈琏就知他說的是傅試了,這傅試原是二老爺的門生,為人十分親熱,就是二老爺閉門不見客的時候,也時時打發婆子來給府裏請安。賈政待這個門生與別人都不同。賈琏知道他家,原是因他有個‘待價而沽’的妹子,他妹子傅秋芳,才貌雙全的名聲傳揚了好幾年,傅試一心要拿他妹子攀高門,白白耽誤了這姑娘的花信年華。如今已過了二十歲,旁人都笑話這姑娘是‘傅家老女’。

賈琏卻不答這茬,反倒笑道:“三妹妹的人品性情比二妹更拿的出手,怎的叔父舍得把她給小門小戶呢?侄兒知道您疼愛女兒,只怕日後要幫扶一把女婿,叫他立起來也還罷了。只是老爺想想,那寒門貧戶出身的,任老爺再扶持,又能出息多少。還不若尋個好門第的子弟,縱使一時落魄,有根基在,您稍一使力,也就起來了。”

氣的賈政笑罵道:“這卻到那裏找去?偏你妹妹又等不得。”

賈琏嘻嘻的猴上前,賠笑道:“侄兒有個小兄弟,原與寶玉很要好,他還未娶親,我度量着,倒堪配三妹妹。”

賈政一聽原是寶玉的玩伴,先惡了三分,只道:“那孽障的好友,雖都是王孫公子,可一個出息的都沒有,只會仗着祖宗家世胡鬧,這樣的人,萬萬不能。”

賈琏笑道:“叔父別急,若是那扶不上牆的,侄兒也不提。蓋因這柳湘蓮父母早喪,雖有家底子,卻因無人管束,還未娶妻。柳家也是世代書宦之家,這柳二郎少時亦是名師教導,如今允文允武,頗有才幹。若是把三妹妹給他家,一則他有您管束,焉知日後不好生上進;二則看都中臺面上的人家,屬意三妹妹的必然多,可願一月娶進門的卻難有,就是勉強答應了,是不是也得背後犯猜疑嘀咕?倒像咱們家或是三妹妹有什麽不妥似的,唯有這柳湘蓮,再無這顧慮;三是,這柳湘蓮雖單傳,可上一輩卻有好幾個姑母,皆是中原大族人家的主母,像是豫州郭氏、伏牛楊氏……最主要的是有位姑婆,嫁到曲阜孔家,是上代衍聖公嫡親兄弟的夫人,如今亦是孔氏嫡支。”

別的還罷了,唯獨這孔氏嫡支,真真兒是叫賈政動心。

賈琏笑道:“我本是聽說他姑媽要給他相看,又有那位孔家的姑婆寫信給他,令他成家上進,這柳湘蓮才回都中來。我心想叔父喜歡有才學的後生,本也要引薦給叔父的。誰知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若把三妹妹許配給他,可就是您半兒了,如何教導不得。”

賈政也欣喜,立刻命書童叫賈寶玉到前頭來,要問他柳湘蓮的事。

書童去了半晌,自己回來了,說是老太太拘着,百日都不許寶玉出二門。又把寶玉的話回禀賈政:“寶二爺說‘柳二哥是極好的人,雖不盡知他家的事,但的确有幾個顯赫的姑母十分照拂他。先前還有別家打聽柳二哥,要為家中女孩兒相看……’”

賈琏就知道賈寶玉必然不敢說尤三姐看上柳湘蓮的事,只沒想到他竟把別家看上柳二的事說出來,倒無意中幫了自己一把。

賈政心裏已屬意了,只還問賈琏:“這親事他自己如何做的了主?”

賈琏笑道:“老爺不知道,因他是柳家獨苗,他幾個姑母寵溺非常,但凡他要的,就沒有不答應的。侄兒方才還瞞着老爺一事:這柳二我是看中了的,想着日後能成臂膀,早已跟他提了要把妹子許配給他,他也十分願意。只是我說的這妹子,原是鳳哥兒的堂妹,她王家幾房,這個堂妹也在王子騰大人膝下養過幾年,與她還親近……只是咱們自家有人,何必便宜旁人,只當我之前說的就是三妹妹罷了。幸而關乎女子的閨譽,這種事原就說的隐晦,柳二郎那裏也好說,他又與寶玉親厚,寶玉的親妹子,無有不應的。”

賈政卻還端着,因道:“這豈不是奪人姻緣,不妥不妥。”

賈琏不以為然,笑道:“這有什麽,王家已比不得以前,我心裏本來還愧疚不大般配,可如今咱們家的女孩兒,貴妃的親妹妹,就是他那孔家姑婆,也得高看一眼。”

說着,就大包大攬:“不過是遠近親疏的常理,我叫鳳哥兒費心再替她妹子張羅就是,鳳哥兒心裏,只怕也是三妹妹更親近。”

一疊聲喚興兒進來,興兒背上負着一柄長劍,在劍囊裏收着。因他跑動,僅僅露出一點劍柄,那劍柄頂端的劍镡成如意狀,不知是什麽材質,熠熠生輝。

興兒先給賈政磕頭,才又小聲問賈琏:“二爺,可是要把這劍給二奶奶送去?”

賈琏瞪他一眼,接過那鴛鴦劍,向賈政道:“這柄鴛鴦劍乃是他家家傳至寶,他拿來為定。侄兒原是要叫鳳哥兒給她妹子送去,此時倒徑直送去給三妹妹罷。”

興兒裝的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他方才在門外,二爺弄的鬼他都知道。

賈政看地下小厮的神色,深信琏兒奪妻妹良緣給他自己妹妹,深感賈琏愛護友悌之心,不免也略動一動愛女之情。

賈政看這劍,龍吞夔護,珠寶晶瑩,将靶一掣,裏面卻是兩把合體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鴛”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鴦”字,銜金鐵之英,吐銀錫之精,寄氣托靈,有游出之神,正如兩痕秋水一般。賈政雖不愛武道,賈代善生前卻酷喜收藏神兵利器,賈政少年時看過老國公藏寶,這會只覺皆不如此劍,心道:果然有些根基底蘊。

賈政道:“罷了,天賜姻緣,不受反損。”

賈琏忙吩咐興兒:“快去把這劍送給三姑娘去。你跪在三姑娘門外,把老爺這一番拳拳之心告訴三姑娘,另叫謝他寶二哥哥,若不是寶玉在外頭交好人情,且輪不到咱們。”

賈政大悅,兄友弟恭,寶玉和三丫頭的夫家親近,更是好事。

賈政倒還有半分愛女之心,命書童收拾了幾件他收藏的字帖名畫,一并給探春送去。

賈琏了結了此事,不免要去拜見賈母。賈政自覺身上擔子盡皆去了,十分有興致,自往大書房去,因無外客,又叫二進裏的白金钏到前頭侍候筆墨,一時紅袖添香,悠閑自在至極。

那廂,王夫人頭痛的要死要活,偏柳氏無用,不能請老爺前來,未免更添一重愁憤。

賈母打發鴛鴦來探視,迎春、探春、惜春和湘雲姊妹也都來問安,王夫人還撐起身對探春說:“三丫頭,我疼愛你的心比寶玉也不差。你放心,你的終身,母親必然為你看好了。”

探春心苦比黃連,她已知昨兒晚上太太提出要把她許給孫紹祖,先前孫家來求親,百般纏磨,鬧得不成樣子。不止仆婦,就是閨閣裏的姑娘們也知道他家,更妄論那位孫大人的劣跡已傳揚甚廣了。

聽見王夫人的話,探春心中大恨。只她比迎春,又是別個肚腸:迎春慣來順受,喜歡先受了再暗作謀算轉圜,探春卻不然,她自有一番天生豪氣爽快,不肯向命低頭。此時親事未成,探春卻已下了決心,寧可拼上性命,也不叫那姓孫的得逞。

故才,迎春等皆擔心看她,探春面上卻一派平靜。連閨閣女兒聽到自己婚事的嬌羞之舉也沒有。叫王夫人很是掃興。

誰知,才回到秋爽齋,侍書喜氣洋洋的捧着一柄寶劍笑道:“恭喜姑娘,姑娘的大事定了。”

迎春和惜春不放心她,三姊妹一同來她的屋子,聞言,忙問底裏。

侍書已從興兒處,盡知細情,忍着笑,悄悄都說給她們聽。迎春也因鳳姐夫婦兩個,才有個好歸宿,心下不知多感激親哥親嫂子呢,本來王夫人要把探春給孫紹祖,迎春心裏正不好受,覺着多少是她的緣故,害了三妹的終身。誰知此時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琏二哥竟已把這難事給解了。

迎春含淚笑說:“二哥哥作保,這人必定不差。”

從昨晚上到将才,親近的丫頭哭得眼都腫了,只探春,一滴眼淚都沒掉,此時才哭出來,大放心中郁憤。

惜春也高興,她們姊妹三個同吃同住,長到如今,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也比不上的親近。惜春只道:“琏二哥哥和鳳姐姐只怕費了不少的心,咱們心裏知道,別說出去,免得叫他們不好做人。”

三姊妹都點頭,要替賈琏夫婦遮掩。

殊不知,鳳姐此時,正興興頭頭的要把事情添油加醋透給王夫人知道呢。

王夫人剛喝了藥湯,正閉目養神,王善保家的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道:“太太,大事不好了!老爺已給三姑娘定下什麽柳家的二郎,定禮都給三姑娘送去了!”

王夫人噌的坐起身,厲聲喝道:“胡說!我是三丫頭的嫡母,老爺豈能不跟我商量,就把三丫頭的親事定下來的道理!”

王善保家的哭喪着臉,回道:“我的太太,千真萬确!”況且二姑娘的事情,也是大老爺一力應承,并無大太太什麽事,大老爺看上了,立刻打發琏二爺去辦,何曾問過大太太一句。如此作比,太太比大太太也差不離,況且老爺多時不曾到正房裏來了。

彩霞看着王夫人氣色不祥,忙上前給她拍背,跟王善保家的說:“王嫂子,老爺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忽喇巴的就定下來三姑娘的事,總該有個緣由道理。還有柳家是什麽人。你很該問清楚了再來告訴太太。”

王善保家的忙道:“如何不清楚。我方正要回禀太太:這柳家不知是什麽破落戶,咱們沒聽說過的。誰知琏二爺與他交好,方才琏二爺給老爺請安,聽聞三姑娘要做親,不知怎麽說動了老爺。老爺是最信任疼愛這個侄子的,他嘴裏天花亂墜的一通好話,老爺就應承啦!”

“琏二爺也是一身的心眼子,知道過不了太太這關,他……他竟然戳哄着老爺把那柳家什麽家傳的寶劍給三姑娘作定了,劍都送到三姑娘手上了,這還能有假!”

王夫人住的乃是三間小正房,此時賈寶玉正安置在小廳對面那邊,聞見王善保家的這話,不由得提起嗓子道:“方才我給老太太請安,老爺打發人來問過我。這位柳二哥,我與他最熟,堪配的上三妹妹的人品。什麽破落戶!他雖父母早喪,可他家很有家底子,況且他嫡嫡親的姑母好幾個,都是大世族家的主母,比那什麽孫大爺,好出百倍去!”

賈寶玉心頭正火星亂迸,皆因王夫人病了,襲人被看管起來,要日後發落。賈寶玉想着,別迎春還不夠,如今又添襲人、探春之悲,大觀園裏的女孩子盡皆要散了,悲戚驚恐郁結在心,不由得言語硬了些。

王夫人臉由灰黃變成紫脹,唬的彩霞忙道:“二爺,太太氣的這樣,你還添話!”

賈寶玉也自悔頂撞,一溜煙的跑出去,到賈母院子裏打聽細聞去了。

往日都是王夫人處置責罰勾懷賈寶玉的丫頭時,賈寶玉舍下丫頭一溜煙去了,這回風水輪流轉,卻是賈寶玉舍了她自己,一溜煙不見人影。

肉割到自己身上,才知疼。

王夫人因為他的緣故,三更半夜的起來滌洗通靈玉,才風寒外感,又休息不好,病的卧床不起。此時見兒子這樣行徑,哪裏受得住,将方才所吃的藥都吐了出來。

彩霞彩雲忙服侍。

一時弄幹淨了,王夫人恨道:“去叫琏兒這混賬東西過來。”

王善保家的縮縮脖子,親自去傳。誰知賈琏是個最滑不溜手的,拜見了賈母後,哄得賈母喜歡,早出府不見了人影。

王善保家的不敢這麽回給王夫人,只得去請鳳姐,好有個人承擔太太的霹靂怒火。

鳳姐此時正在上院,陪賈母說話。因賈琏張羅了兩大箱子東西,說是辦差事時記挂着老太太,在當地采買的新鮮土物,孝敬給老太太嘗鮮。哄得賈母滿面紅光,覺得真人果然靈驗,今兒府裏的時運就變了。

賈琏又回禀了給探春操心的事,把糊弄賈政的話再同賈母說了一遍,賈母就更喜歡了。她對那孫紹祖也有些耳聞,心裏不大稱意王夫人的意思,只是卻不願為探春的事同王氏添嫌隙,想着兒女之事自有天意,況且他是嫡母主張,犯不上出頭多事,為此只随王氏自己的意思。

此時賈琏卻來這一筆,賈母聽聞賈政十分屬意喜歡,早就連聲贊好,又聞賈政叫把定禮立刻給探春送去了,更是高興的不得了。

賈琏托衙門有事,此來專為給老太太和老爺請安,還需得回衙辦差,腳下抹油遛遛的走了。

賈母看熙鳳是久違的順眼,笑道:“你珠大嫂子不合适,你兩個妹子的事還得你多操心些,二丫頭的嫁妝還罷了,上幾個月已是準備妥當。三丫頭卻急得很。”

鳳姐笑道:“老祖宗疼愛孫女的心,叫我又浸到醋缸裏了。旁人都說我是個釀醋的,果然不假。”

引得賈母笑的直往後仰。

鳳姐因問:“二妹妹的嫁妝,大老爺那裏出了五千兩。因二姑娘原是大老爺那邊的,可不用官中的銀子,只三妹妹這事,不知老太太如何打算,官中出多少?”

賈母沉吟一下,道:“三丫頭委屈了的,準備的日子忒短,官中出八千兩備嫁妝。她和二丫頭一樣,出閣的時候我這裏各拿二千銀子,給她們壓箱。”

鳳姐一聽,就知是因娘娘和寶玉的緣故,老太太給探春作臉。只這又不是自家出,她樂得把官中的錢散出去呢,反正也輪不到自家。

說了幾句話,鳳姐又笑道:“聽說昨兒有真人揭榜來瞧寶玉的病?果然是老太太的主意,憑咱們再怎麽找,也比不得老太太懸這封賞格有效驗。只怕真人們不是貪圖銀錢,反而是因這賞格才知道咱們家的事,特特來解厄的。只怕不多時,寶玉就大好了。老太太只放心罷。”

又随口說了幾句那些高人高士散銀子給貧苦百姓的事,“……他有道行,原因他們心善的緣故,老天看得見,才如此。若不然,求仙問道的人這樣多,怎麽他們就能修煉至此,別人卻不成。”

賈母想起她先前發的願,情願用一萬兩銀子做功德銀。

一時王善保家的來請鳳姐,賈母道:“你太太又病了,只是寶玉的事還得托賴她,你去瞧瞧罷。”

打發走鳳姐,賈母命傳賴大進來,因問可有仙師的行蹤。

賴大道:“因昨兒咱們府上的主意,叫仙師現了蹤跡,今兒就有人仿着咱們的法子,青陽子仙師被幾個窮戶絆住了腳。仙師善心,并不看低他們……”

賈母大喜,命鴛鴦把裝着一萬一千銀票子的匣子捧給賴大,令他速速給仙師送去。這原是發的願,這功德銀不散,賈母生怕報應到寶玉和娘娘身上。

賴大忙趕過去,不到晌午就回來禀告賈母,說事都辦妥了,仙師說這功德可散給五百五十戶窮苦人,必有善果報答。

果然,不幾日,就聽說很多人接了青陽子的濟,這位仙師一路北上,飄然度世去了。

王鳳姐才到了正房,王夫人陰沉着臉,一個茶盅子就摔到鳳姐腳下。

平兒忙攙扶鳳姐,她是雙身子的人,若唬住跌一跤,可不是鬧着玩的。

王夫人氣道:“平兒出去!”

鳳姐見了這樣,反而不着慌,臉上賠笑道:“原是老太太叫,才沒早過來探候姑媽。我知姑媽病了,心裏急的很,只不得脫身。侄女兒來晚了,求姑媽消氣。”

王夫人見平兒都不聽話,更氣,指着王熙鳳的鼻子罵道:“我消氣!我哪裏消息,連你也跟我弄鬼!琏兒那不長進的下流種子,不知怎麽糊弄老爺,竟把你妹妹許給個破落戶。你們兩口子也狠得下這心去!他柳家是哪門子的潑皮,你妹妹的臉面性命要也不要?”

說着就氣噎的淚如雨下。

鳳姐奇道:“這話從哪裏說得?原是二爺同老爺說得,老爺很喜歡,此其一。二者這柳家比那孫家根基富貴不說,姑爺的人品相貌,就是年紀也比那孫家強過百倍。三則老太太、寶玉都看這樁喜事好,老太太說要官中拿八千銀子給三妹妹置備嫁妝,還另外有壓箱的銀子從她梯己裏出,太太聽聽,比二姑娘那裏更隆重,可是不合意的樣子?四則,妹妹們的親事,自有父母定下,就是二爺再花言巧語,也是老爺親口應允的。太太若不中意,倒是和老爺好好商量,許是還有轉圜的餘地。太太請細想。”

再一再二再三再四的話出來,說的很有理,探春這親事再好不過。這于王夫人,更是火上澆油,氣的王夫人發狂。

忍不住喉嚨腥甜,嘔出一口血痰來。

唬了鳳姐一條,只聽鳳姐捂着胸口叫道:“了不得了,太太吐血了!快去請大夫!”

王夫人氣的打顫,腦子渾渾噩噩的想不出在探春事上怎麽挑鳳姐的毛病,只得罵道:“你個不孝犯妒的東西,沒得壞了我們王家的教養!我怎麽就上了你的當,替琏兒娶了你這喪家敗德的東西!”

只她聲勢虛弱,鳳姐聽在耳裏,不覺羞恥,反而好笑。

扶着平兒的手:“了不得了,太太不滿老太太、老爺定下三姑娘的親事,癔症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哭道:“平兒快扶我離了這裏,太太因二爺的緣故恨上了我,我一心孝順老爺太太,如今叫我怎麽自處!”

像是灰心一般,和平兒兩個一行走一行哭,小紅跟在後頭,也用袖子抹淚。

旁人不敢向鳳姐平兒打聽,反倒薅住小紅,拉她到僻靜處,問緣由。

小紅替鳳姐委屈的什麽似的,哭道:“……幹我們奶奶什麽事呢,太太這樣責罵,我們奶奶還滿心孝順,不敢在太太眼前礙眼,生怕氣着太太。”

王熙鳳回到院子,就命備馬車,說她惹得太太生氣,要避出去,免得太太見着她,本就病着,更不好了。

一直到鳳姐的馬車出了榮國府,賈母和賈政才知道。

賈政同金钏兒厮磨了半日,還是金钏兒提醒,才想起要把三丫頭的事告訴太太。他方才有些歉疚,就聞得王夫人拿侄媳婦撒氣,把個身懷六甲的侄媳婦逼得離府才算完。

這一驚不小,氣的賈政臉都黃了,別說探望王夫人,教訓的心都有了。

賈母也氣道:“快去衙門找琏兒,叫他趕緊把他媳婦接回來。這要傳揚出去,算什麽呢?”

賴大只得又親自跑腿,他也有年紀,累得不行,半天回來禀告:“琏二爺有差事,且不在衙門。二奶奶那裏我們追上了,現在二奶奶帶着屋裏的人,暫且安置在她的陪嫁莊子上。二奶奶吓得肚子疼,咱們去的時候兩三個大夫都叫吃藥靜養,連坐起走路都不讓了。平姑娘和二奶奶的奶娘,要發信給金陵的親家太太,我們求死求活,才勉強攔住……”

賈母捶着胸口,氣的心痛,跟親來看她的賴嬷嬷道:“你,你去!告訴王氏,她親侄女叫她吓得要落胎!你問她可還有不足?”

喘了兩喘,又道:“就說我的話,叫她安生養病,把寶玉的事情放在頭一位!其他的家事,暫且不必她操心。”

這時候,要落胎的鳳姐正倚在軟枕上,擺弄一個小匣子,打開那匣子,整整齊齊一沓子銀票,足足一萬一千兩。鳳姐拿出一千,笑道:“取四百打發人悄悄給單相公送去。其餘的,你且收着,作平常花用。莊上的佃戶,還有臨近鄉親,糙米粗面的都送些去。你別吝啬銀子,沒有了再跟我要就是。”

頓一頓,又道:“只怕過兩日還得累你,回去幾遭兒,幫着置辦三丫頭的嫁妝。”

平兒笑道:“我省的。只是我這樣的,老太太肯叫我拿這權?”

鳳姐哂笑:“傻丫頭,那裏且無人可使呢。你去了,正是救星!你想一想,府裏的人:蘭兒他娘,年輕寡婦,除了她兒子的親事,旁的喜事她別想沾一沾。雲丫頭?她自己還未出閣,如何能幫別人置辦。寶玉,根本不是這裏頭的貨。更沒有叫小姐自己給自己辦嫁妝的理兒了。至于太太嘛,老太太和老爺不知多惱恨呢,怎會願意她沾手?”更何況自家還出了個陰損主意,叫她每夜雞叫頭一遍,就得起來洗玉,這成日睡不好,有她受的。況且今日看她病成這樣,若還能作興起來,叫鳳姐也服氣。

平兒想一想,果然沒有旁人得用了。

鳳姐笑道:“庫裏只怕剩不下多少好東西,你也別挑揀嫌棄,有什麽要什麽,盡數給姑娘們添上去就罷了。這銀子上,倒卡的緊些,少花用一兩她就有一兩的餘地。你只管用官中的東西,置辦六十四臺滿滿當當的嫁妝,下剩的銀子,有多少是多少,都瞧瞧給三姑娘送去,叫她留着防身。”

平兒笑道:“我知道。奶奶給咱們二姑娘置辦不就是這樣嗎,我雖不如奶奶,可八千兩裏頭省出五千兩,還是能的。奶奶放心罷。”

果然,次日,平兒自己帶着幾個婆子回去榮國府。

跪在賈母跟前,回道:“我們奶奶起不了身,幾個大夫都說,若是勉強動彈,只怕就真不好了。奶奶本是被太太媽懵了,老太太多疼她吶,自打進門沒受過一丁點的委屈,這一回叫親姑母這樣不留臉,奶奶臉上下不去,一時心灰賭氣出了府……出去就後悔了,才要回來,誰知身子由不得她。叫我替她給老太太磕頭請罪……”

賈母抹淚道:“我這些孫男娣女,只有鳳丫頭最貼心的。”

平兒又說鳳姐記挂着府裏無人掌事,叫她來幫着珠大奶奶打下手。

賈母喜之不盡,忙道:“旁的事還罷了,你們大奶奶能管的過來。只你三姑娘的嫁妝,卻得速速置辦起來。”

又說探春的親事定在八月二十六。平兒聽了,也吃一驚,滿算起來,也不足兩旬,更兼着中間兒還有迎姑娘出門子的事。忙應下,別的且顧不上,只命大開了庫門,替探春置備嫁妝。

官中的庫房裏,果然沒有多少好東西。譬如家具,都是粗苯的家夥,平兒細看,倒不少好木料的。待去姑爺家量新房的人回來告訴了尺寸,平兒忙命人把這些庫裏所有的好木料的家具都擡出來,只是這些木頭雖好,連烏木、香檀木、楠木都有,卻湊不成一套,更別提合着尺寸了。

平兒禀告賈母,道:“依我們想,此時再打新家具也來不及了。再有,庫裏那些,白放着落灰,可惜了得,再過幾年,許就被蟲蛀了。若是老太太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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