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完結

門上來報, 說是有個老婆子上門來謝恩。朱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叫人帶進來。

半刻鐘,朱嬷嬷看來人是個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的老婆子, 心內疑惑, 因笑問:“不知這位是?”

那婆子滿臉滿眼的都是感激, 趕着跪下來碰了兩個頭。

朱嬷嬷忙叫扶她起來, 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這是為何?”一面叫丫頭看座,一面心內自思道, 這老婦人形容雖狼狽, 看着卻有些眼熟, 行禮時也頗有規矩, 倒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只是卻不認得?

老婆子再三推讓, 才在杌子上坐下, 用粗布袖子擦擦額角, 笑道:“太太不認得我了?從前咱們在林姑娘那裏是見過的。”

朱嬷嬷心下一動, 仔細打量,方恍然大悟:“賴嬷嬷!您好呀, 好幾年不見, 我這記性, 恍惚沒能認出你來。”

這粗衣麻裙的老婦人正是昔日賈母的陪房, 住着大花園子、比尋常官眷還養尊處優的賴嬷嬷。

“別上六安茶,上一盞老君眉來。賴嬷嬷不吃六安茶。”朱嬷嬷忙吩咐上茶的丫頭,因笑道:“我記得你喜吃老君眉, 我這裏正好新得了些,你嘗嘗。”

賴嬷嬷摸摸頭發, 苦笑道:“太太別取笑我了。什麽六安茶、老君眉的,到我這裏不過都是解渴的蠢物罷了。”

賴嬷嬷一輩子都以賈母為法,往日賈母不吃的不愛的,她都跟着。這六安茶,往常賈母因養生之故不肯吃,故而賴嬷嬷縱然喜歡此茶清香,也明晃晃擺出不喜的态勢來。

朱嬷嬷想起往事來,也暗自喟嘆。因笑道:“幾年不見,還沒問如今在哪安置,做何營生?今日是路過,還是特地來的?可是有什麽難處?”

賴嬷嬷忙擺手,笑道:“原是去謝繡姑奶奶的,到了那裏誰知門上的爺兒們說姑奶奶不在府裏。我想着好不容易進一回城,索性到您這裏來,給您磕幾個頭也算是老婆子的心意。”

朱嬷嬷就笑:“你們忒客氣了,謝她作什麽。”

賴嬷嬷笑着笑着眼淚就滴下來,道:“國公府治罪,我們家裏也脫不開幹系。我的那兩個兒都被發北疆贖罪效力去了,孫子的官兒也被撸了,人下了大獄。這原是有罪,老婆子并不為這個怨念,只可恨孫子媳婦心狠,抛下我那才将将會走路的重孫,卷走細軟跟游商跑了!若不是繡姑奶奶心善,叫莊子上的人家收留了我那重孫孫,只怕孩子就餓死了。官府發賣家奴時,繡姑奶奶還打發人買下了老婆子,送我和重孫團圓。這等大恩,非是結草銜環報不了!”

朱嬷嬷想起賴家原也是寧榮二府的罪狀之一,“伊家人賴大賴升,不過下賤家奴,而查抄資産,竟十數萬餘,若非縱令賄索,何以如此豐饒;更有家奴之子,竟給捐選為朝廷官吏,使伊之家奴為一縣之主,不知是何肺腸?實屬藐視皇威,使朝廷蒙羞之大罪”,賴大一家雖悄悄脫了籍,卻也沒落着好,一并被下獄發落。倒是賴嬷嬷,人老體衰,又被兒孫舍棄,身契獨留在賈家,反倒被朝廷作尋常的家奴發賣。因唏噓道:“怎沒把哥兒帶着,這會子誰看着呢?”

賴嬷嬷擦擦眼睛,強笑道:“承老天爺的幸,我們家在城郊買了幾畝地,那裏的莊戶人家也和善,賃出去的出息盡夠我們娘兒倆個過活了。門前屋後的菜地拾掇出來,每日的嚼用都有了。您還記得劉姥姥不?我們家如今和她家做了鄰居,多承她們一家看顧,今兒我出來,重孫子也是劉姥姥幫忙看一晌。”

“劉姥姥?那可是個老壽星,很有福氣,聽你這話,她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

“硬朗着呢,見天兒的還下地呢。他們家早年得了府裏的濟,也有個幾十畝田地,是個地主了。只她閑不住,時常下地去,她女兒女婿攔都攔不住。”

敘了會子家常,賴嬷嬷因問:“日頭不早了,老婆子得趕着回去。只是還得跟太太打聽一句,繡姑奶奶怎的不在家?若是偶然出門子,過幾日我再去那邊府上給姑奶奶磕頭謝恩去,若不是,求您給我個地址。老婆子一直記挂着大恩,得當面跟姑奶奶磕頭才安心。”

朱嬷嬷笑道:“她是不能長回來的,什麽時候回那邊府裏我也說不準。況且我就算給你說明白地方,你也去不了,犯不上為這個折騰你。”

“我們女婿先前點了西山銳勇營的參領,朝廷賜住大營印房前邊的一處院落,她跟姑爺搬去那裏居住了。周圍院落裏都是賜住的銳勇營将官家的家眷們,她在那處,倒更熱鬧,所以不常回來。”

賴嬷嬷也聽說這西山銳勇營乃是當今新建的大營,與豐臺大營為犄角之勢,拱衛京師皇城,是皇帝的嫡系。這朱家的女婿竟然成了其中的參領,真真叫人想不到的出息。

朱嬷嬷勸道:“我們丫頭作這些,不過是你當日對她好,她心裏記着,舉手回報緣法罷了。咱們可不興為這點子小事忙慌。”

說着,就命管事媳婦好生送回去,那媳婦扶着賴嬷嬷出門,脆生生的笑道:“老奶奶住的地方正好與我們家的莊子不遠,我正要往莊上去,剛好順道兒送您家去。”

到了賴嬷嬷家裏,那媳婦又從車上抱下來一包袱尺頭兩袋子糧食,笑道:“這裏頭是些細布,給哥兒做衣服穿,小孩子皮子嫩,穿這個正好。”

莊上的閑漢看到了,都傳說這賴孤老婆子不僅和劉姥姥家要好,竟是與城裏富戶也有交情。只是朱家給的都是糧食尺頭,那些閑人看見,雖眼紅,卻不至于為這點子東西铤而走險的偷搶。

賴嬷嬷心裏更是感激不盡。她雖是下人,卻享了半輩子福,比賈母還通透些,賴家雖也被抄沒了,可她手裏還藏有不少的金銀。只是不敢拿出來花用,連買地的錢都推說是

這廂,朱嬷嬷打發人去給閨女和外孫送東西,說:“賴嬷嬷今日來了,你問你們姑娘緣故。她那幾個小姐妹不提,都是好的,我也喜歡。可這賴嬷嬷,我從沒聽說有什麽交情呢?”

正說着,就聽外頭笑道:“楊家奶奶來了。”

一語未了,外面青錦笑道:“姨媽別怪我不請自來。我聽說繡兒又有了,喜得實在坐不住,只是她如今住在營裏,那地方,等閑進不去,只得來找您老人家打聽。”

朱嬷嬷笑的臉上跟開了花似的,忙迎出來道:“好孩子,難為你這樣記挂。才叫人告訴親朋喜信兒,你趕着就來了。”

青錦故作嗔怪,笑說:“這說的哪兒有見着的真切。我方才讓家裏小祖宗鬧暈了腦仁子,還叫人往湛家去呢。到了他家大門上才想起來,現下不比從前,繡兒和骥哥兒都擱西山大營住着了,這才又過來。誰知都晌午了,又要偏姨媽家好飯好菜吃了!”

朱嬷嬷喜歡的跟什麽似的,笑道:“有,有,有!你喜歡吃的盡有!我正要打發人去看望你妹子呢,她們那裏進出忒麻煩,光是搜檢都得花個把時辰,你若有話,一并給她捎過去。”

青錦因問:“我才往湛家去時,聽說前頭還有一位生客求見,他們家門上的人問名姓要記冊通報給繡兒,偏那位生客沒留下就走了。門上的人托我問一聲,看是不是您這邊的親故,他們本要親自來人,趕巧遇見我們,我聽着不是什麽要緊的事,爽興捎過這話來。”

朱嬷嬷笑道:“不妨事,你也認識,就是那位賴嬷嬷。我也正納悶呢,這賴嬷嬷說官府發賣賈家奴才時,繡兒花錢買下她。這賴嬷嬷往日與咱們沒甚交情的,這是什麽緣故?你們姊妹親厚,可知道嗎?”繡兒一向不大喜歡賈家那些作威作福的管家娘子,就算在賈家時,也是敬而遠之。

青錦聽聞,亦是納罕,想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笑道:“我知道了,姨母快別叫人問繡繡了。這等事,本就是一飲一啄,還個情分罷了。贖出來她,也就無謂什麽恩義了。我只沒想到,咱們繡繡還記的這個事,到底是報答了她。”

“什麽事?”朱嬷嬷忙拉着青錦的手問道。

青錦嘆一聲,笑道:“說起來,還與您有關呢。”

朱嬷嬷大奇,就聽青錦道:“那年,我們才進府當差不久,我在榮禧堂,繡兒被分派去了大廚房。大廚房人情複雜,很難出頭,還有些老婆子仗着年長欺負小丫頭們,繡兒過的着實辛苦。誰知那一回,繡兒被點去梨香院侍候您,也正因這一遭兒,全了她和您母女的夙緣……這親點她去梨香院的,就是賴嬷嬷。繡兒曾跟我說過,因這一次,她後半輩子都念賴嬷嬷的恩。”

“過了這麽些年,她果然還記着,也報答了賴嬷嬷。”

這話不由得勾起了朱嬷嬷的回憶,松松軟軟透着陽光氣息的被褥,還有眼睛亮晶晶的小丫頭。

“哎喲,您看我,說這些又把您招哭了。繡繡知道了,還不得怨我多嘴呢。”青錦忙解勸,又問:“繡繡的懷相如何,懷骥哥兒的時候全有您陪着看着她,這會兒她在營裏住着,別說您,就是我也不放心。”

朱嬷嬷笑道:“骥哥兒的時候就很安穩,十分體貼她這當娘的。這一胎看着和骥哥兒差不離,也不鬧人,只怕又是個聽話的小哥兒。”

羨慕的青錦了不得,她也生了個小子,只是這小子繼承了她的力氣,在肚裏鬧得天翻地覆的,可把她折騰的夠嗆。往日都是別人經受她的力氣,而今倒了個兒,換她去受這力氣,才知遭罪。

“如今還不妨事,她要自己帶骥哥兒,我們也應了。只等她月份大了,我和她舅舅就搬到西山附近的房屋去住,也能就近照看她和骥哥兒。”

青錦心裏就酸軟酸軟的,這就是有母親的好處了,因笑道:“到時候,我來送您和程舅舅過去,也能見見繡兒。”

朱繡怎舍得叫母親和舅舅住在田莊的屋子,更何況還有外祖父他老人家。田莊上的房屋逼仄,十分不方便,外祖父壽高,身子骨可經不住濕熱,若留他老人家一人在京裏,三個人哪個能落忍呢。朱繡便與湛冬商量,索性回京去生産。

“都中不如營裏涼快。”湛冬好不容易能日日與妻子厮守,再不願分開的。若是回京去生,非得滿月、百日才可回來,許是百日也不能……這一想,更舍不得了。

朱繡也不想回京:湛冬升遷的快,着實有些顯眼了。若是回京,這洗三、滿月必得賓客滿至,逼得府裏大辦,委實有些不妥。

湛冬因道:“咱們這院子,十來間屋子,便是接來外祖、岳母和舅舅,也盡夠了。營裏人際簡單,不會有人說什麽。”

朱繡掐指算算,朝廷分派給參領的是座大四合院,統共十四間屋子,另外還帶着耳房和馬號。單住着,是足夠的。只是想起上一回生骥哥兒時鬧得陣仗,朱繡頭皮就有些發麻,若還照先前,那真是只做庫房使都不夠。

沒幾日,湛冬就解了此事,跟交好的一位将官說好了。這将官賜住的也是座四合院,就在湛家近旁,兩進的十二間屋子只有他寡母住着,平日若忙于公務練兵,偌大的宅院裏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孤零零的。這将官一聽湛冬的求請,立時就答應下來,還極力道:“我娘自己一人怪無趣的,她平日就喜歡你家骥哥兒。若是你家裏精神短照顧不了骥哥兒,只管送到我娘屋子裏,我娘很會看顧孩子!”

湛冬擺擺手,家去時看見骥哥兒又在歪纏他娘,肥肥胖胖成一團團的身子非要窩在繡繡懷裏,吃一口粥飯就撒嬌賣癡的叫繡繡親他一口,登時臉板的更嚴肅了。

骥哥兒一看他爹來了,連忙收起軟糯的笑,挺直腰背,自己一口口用小勺子吃加餐,眼都不敢亂瞅的。

叫朱繡忍不住用帕子握着嘴,偷笑,邊笑還邊與湛冬使眼色:看把你兒子吓得。

湛冬一面扶着妻子起身坐到軟塌上,一面打量幾眼白胖的發光的臭小子,實在沒看出來哪裏香,惹得父親、岳母、舅舅和外祖耳提面命都是這香寶貝,方今連同僚家的老太太都惦記着。

湛冬将借屋的事告訴了,朱繡摸摸肚腹,笑道:“怕是也就這一月上了。你要跟人說好了,那我就打發人去收拾布置了,盡早告訴姆媽他們。”

“不妨事,明兒我使人去說。岳母定下日子,我進城去接。”

朱繡因問:“已報給了翼長?”這畢竟是大營,朝廷給将官們建造的院落雖只在外圍,規矩卻也十分嚴穆。再是家眷,也要記錄核查名冊,免生事患。

湛冬點頭,因道:“父親與二叔還在黃山,怕是趕不回來。到時再遞信過去便罷。”

提起公爹,叫朱繡也想笑,公爹實在是個灑脫不羁的秒人,說游歷名山大川,趕着就和二叔走了。聽聞兒媳有孕,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湛家的兒郎不稀罕,等什麽時候能得個小囡囡,他再回來。官中的他管不着,只他自己的私蓄,是要留給怪孫女的。

骥哥兒因是長孫,在他祖父眼裏還很不同,朱繡摸摸肚子,心想這二兒子只怕真就是‘不稀罕’那範圍裏的了。不過想起年節時,幾十個遍地跑的湛家小兒,朱繡也覺得腦仁子嗡嗡的——湛家上一輩,公爹自己就有七個親兄弟,弟生子,子又生孫,把孫輩們拎出來,那可真是能塞滿半個院子。皮小子們湊一處把房頂都能給拆了,不怪湛家爺爺們不稀罕。

就連朱繡自己,也覺得這一胎如同骥哥兒一般是個小子。

沒成想,還未到時日,這腹中的孩子就耐不住急想要落地了。

這日,難得是個涼風天,朱繡同她姆媽在院子裏閑話,春柳上來說:“咱們西南牆根外頭有一株桃樹,因這裏的土地都是夯實的,又沒生在馬號邊上,十分貧瘠,所以長得很不好。誰知前半月這樹不知是被澆灌了還是怎的,竟然活泛了起來,都說這是老樹發新枝,只等着它長新葉子呢。舅老爺還說要給它挪挪地方,那牆根處實在太窩仄了。卻不知怎的這樹沒長葉子,倒有了骨朵,今日都打花苞了。驚動了好些人,都争着看呢。”

朱嬷嬷心頭一跳,道:“桃花三月開,這樹返活,若是在十月小陽春的天氣,因着暖和有點子骨朵也算能通。可如今正是熱的時候,這時候出骨朵,是什麽道理?”

外頭借房子的那家老夫人也上門來坐,說起方才看的桃樹,因道:“這花苞打的奇怪,我在老家時曾聽人說起過這樣的怪事,有些應了喜事,有些卻不好。按理說,桃木辟邪,桃花亦是好兆頭,只是我看這樹,明明未開花兒,遠遠望去,竟有些桃粉氤氲的氣象。這紅瘴似的,我看着不好。”

朱嬷嬷忙道:“您老見識的多,很有理。依我說,不是先前要挪走嘛,此刻馬上就挪,也犯不着砍它,只挖出來挪到營外荒野裏去罷。”

朱繡忙握住姆媽的手,笑道:“姆媽別急,這樹在院外,不是咱們的,這兆頭好與不好與咱們也不相幹。我們都說要挪,這營裏到處都是人,咱們請休沐在家的袍澤幫上一把,把這樹先挪到缸裏,拉出去栽到營外便是。”

那老夫人與朱嬷嬷一院子住了幾日,已很熟悉,忙道:“你們行事兒,又周全,又新鮮。既不傷它,咱們也安心。很妥當。”

又說:“我兒子今日正在家,我出來時他還與你們舅老爺下棋來着,我這就去叫他。跟着他的兩個小子,再添上你們這裏的人,挪顆樹很不是難事兒。”

朱嬷嬷同朱繡兩個忙拉住她,笑道:“嬸子的好意,我們不推遲,只哪裏用您去說,我打發人去請。”

話音未落,只聽見外面一陣嚷叫,正不知何故,二進的小厮已飛奔進來禀告:“咱們西邊院落住着的常副參領,說他家有喜事,這桃樹原是應他家的喜事,叫了幾個家丁,現下正挪樹呢。”

朱繡因笑道:“原來是他家有喜事,這麽說,那就只管叫他們挪去,你們看着,別把咱們的院牆挖倒了就行。等他們挪走,找人用石頭把坑洞填起來,如今雨水多,免得一泡那牆根平白生出危險來。”

老夫人一撇嘴,不屑道:“什麽喜事!這常家忒不是東西,他婆娘倒了八輩子黴,嫁了他這麽個人。在老家辛勞十來年給他奉養父母、教育兒女。到頭來,一病死了,連一年的孝都不給守。這才小半年,就要娶新婦了,聽說是個閣老家裏的庶女,那常陶齋得意的跟什麽似的,恨不得叫大營裏的都知道他攀上高門了,什麽玩意兒!”

這事朱繡也有耳聞,那位閣老,年歲已高,卻十分執位不退,因他家兒孫不大出息的緣故,也和之前榮府走的路子一樣,把女孩兒當做橋梁墊基,指望靠姻親能保有體面權勢。那常副參領将要求娶的,應是他家的孫女。庶子生的庶女,卻還能嫁到從四品的武官府裏,這家子的心也不小。

喧鬧了好一會子,秋桂回來說:“可了不得!常家以為那樹的根得多茂多大呢,用了好大一個太平缸來盛。誰知挖出來,那樹根小的很,黑黢黢的,只占了一點地方,也不知那花苞怎麽那樣旺。忒奇怪了。”

春柳吸吸鼻子,笑道:“這香味倒是挺濃,據我的糊塗見識,保不齊是花妖呢。咱們誰聞過這沒開的花就有這樣的香味兒,啊?”

秋桂用帕子捂住鼻子道:“太太也捂住鼻子,這味兒香的刺鼻子,咱們進屋子去說話罷。”

朱嬷嬷也是這意思,鄰家的老夫人也道:“香的我頭疼。不行,我家去了。”

朱繡偷偷嗅一嗅,還是什麽味兒也沒聞見。才想問,又看姆媽一臉憂色,索性按下不表。

且說常家把那桃花缸拉近自家院子,放在庭院正中,看熱鬧的人還未散去,就有人驚呼:“這花,快看這花!是不是要開了?”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那些花苞就打開來,開的極妍麗妖嬈,衆人都啧啧稱奇。有老于事的上年紀的人就說這是孬事,勸常家的人趕緊把這桃花樹丢了。那常陶齋卻十分喜悅,叫下人腳了紅綢條子,他親手挂在樹上,大開門扉,叫人觀賞:“後兒是我家大喜的正日子,這花原為了報喜來的!”

旁人都稱是,這桃花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搬進了常家的門才開的,況且這樹原也是長在常家和湛家之間的,合該是應他常家。也有老者看那桃花樹花瓣落時有如粉色紗瘴,忙走開,家去叫閉門緊戶,不許開窗。

桃花開了不到半個時辰,朱繡只覺肚中一墜,突突的疼,卻是要生了。

收生姥姥是用慣的熟人,各種準備早已妥當,她雖生的日子提前了些,家下人卻并不手忙腳亂。

朱嬷嬷一面打發湛冬的長随去候着湛冬從營裏回來,一面心裏想着那桃樹,心裏頭沉甸甸的發慌。

朱繡心裏也有些奇怪,只是沒精力細想,肚子裏的這孩子像是很着急似的,疼的頻率比生骥哥兒時要密集多了。

索性,這孩子也是體貼的,未到子時,已呱呱墜地。卻是個粉嘟嘟的小囡囡。

阖家大喜。

西鄰常家這一宿也很是不平靜。這常陶齋要宣揚他家的喜信桃花,一夜不曾關大門,巡夜的兵丁從他家門前過,一眼就能看見當中的那棵桃樹,粉白的花瓣叫月光一照,白慘慘的吓人。

次日,天剛亮,就有人特意經過常家,看那桃花紛飛。

常陶齋分外得意,早早的就起來,叫家人打來一壺好山泉水,親自去給桃樹澆水。

看熱鬧的人笑道:“看這樣子,只怕還能開幾日。若是新娘子能沐着桃花雨進門,說起來,也是一樁奇事美談。”

常陶齋嘴角笑的都繃不住了,兩手擎着壺把清泉澆到太平缸裏,澆水時不小心碰了那樹一下,卻突聽嘎吱一聲,那花滿枝頭的樹幹竟如泥菩薩入水一樣,裂了。

殘枝敗花倒了一地,常陶齋站在缸前頭,和看花的人都愣住了。

“這!……”

此時隔着幾道牆的地方,朱繡睜開眼來,悵然若失又心滿意足。

朱嬷嬷本正看着外孫女的小臉愛個沒完,見閨女這樣,不免擔心,因問:“怎麽剛醒就愣呆呆的,可是身上有哪兒不舒坦?姑爺去前頭給你端湯了,一會子喝口熱湯。”

朱繡回神,輕輕搖頭,親了親小囡囡的襁褓,笑道:“沒有。只是想起一個老朋友。”

“你才多大,嗤,就老朋友,什麽老朋友?”

朱繡心道,是陪伴而來打了一回醬油的金手指呀。她方才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顆極旺盛妖嬈的桃樹,周身溢滿花瘴,枝丫張揚若鬼爪,頭頂上紫雷密布,卻都被一頁黃色的紙擋住了。那紙在雷光中變得越來越小,直至不見。那紙方才不見,紫雷就劈中桃樹,挨了一下就枝焦花枯,樹底下洇出一片血色來。這桃樹顫動起來,不知怎的縮成一點桃粉色小點,沖着夢中的她而來,卻被自己周身泛出一片金色光幕阻擋,不多時,那光幕與粉點都消亡了……

朱繡在夢中時分明聽到腦子裏說‘功德點歸零’,醒來後看到的外界雖并無不同,可腦子裏再沒有那習以為常的背景音了,陪伴了兩世的系統,終是說再見了。

朱繡用手指輕撫閨女的小臉,笑道:“我們囡囡是個福娃娃。”夢裏的那粉點分明是沖着自己肚子來的,可這小寶貝卻沒受一點驚擾,安安穩穩的就落地了。

“可不是,我們生來就帶着福氣。”

“太太!”

“怎麽了?”朱繡聽是秋桂的聲音,問道。

“方才得了信,林老爺升去內閣,以後該稱閣老了!”城門将開,湛家的人就進都中給親友們報喜信去了,誰知竟帶回來這樣的好消息。

“大喜呀!林姑娘有位閣老父親,想來更能從容自在些。”朱嬷嬷笑道。

秋桂整衣淨手,才進來,喜道:“這是今兒大朝的事,還有一事呢,您聽了更喜歡!”

“別賣關子,快說!”

秋桂撲哧笑道:“林老爺因感念聖恩,言家中僅有他與女兒兩人,當朝把半數的家産都捐給了國庫。萬歲爺說林老爺忠于王事,功勳卓著,與他君臣相得,念林老爺膝下只有林姑娘一個女孩兒,竟破例封林姑娘‘縣君’的爵位,食邑三百戶!”

朱繡一驚,忙問:“果真!”

“果真!”

朱繡長出一口氣,笑道:“有實封的縣主,林妹妹一生無虞了。”不管是嫁人也好,還是怎的,大慶的宗女比尋常女子要自由百倍,總能依着她的性情過日子的。

春柳卻悄悄拉着朱嬷嬷,到外間說:“閣老的位子是有數的,自然是內閣裏有人退,林老爺才能進。這退的就是隔壁常家親家祖父,那位老大人咳血不止,怕是不好了。”

朱嬷嬷擰了下眉頭,低聲道:“跟咱們不相幹。”

春柳急道:“您不知道,早晨常家挪回去的那株桃花樹,全枯了。挖開太平缸裏的泥,臭的很,那根不知什麽時候漚的都爛了,常家又不認這花跟他家相關了!我怕他們再攀扯咱們姐兒,那家老婆子的嘴,可損着呢。”

朱嬷嬷眉毛倒豎,呸了一聲,道:“跟我們姐兒有什麽關系!他們的樹是今兒枯死的,咱們姐兒昨晚子時前就落地了。再說,他們家的親家老爺都不好了,還說不是他家的預兆,誰信吶!”

常家人果然是想禍水東引,正巧湛家生的還是個女孩兒,渾說起來,卻也能扯的上。只是他家太張揚,營裏的人都聽說了,都只指着他家說三道四。

常陶齋氣的沒法子,不料午時剛過,城裏就有人來報信,說岳家的鎮山太歲閣老仙去了,他那未過門的妻子有一年的孝,這婚事卻得延到出孝才能作。

明日就是親迎的正日子,臨門一腳,卻出了喪事。不僅旁人,就是常家自己也信了那桃樹原是妖異之兆,不吉利的很。常陶齋沒了岳家的大靠山,如何再敢與高他一級,實打實軍功升遷的湛冬為難,當即偃旗息鼓,不敢鬧夭了。

不過,這卻與湛家和朱繡不相幹,骥哥兒這一輩,小囡囡雖生的比哥哥們晚,卻實打實是頭一個女孩兒,可以眼見的千嬌萬寵。至少出門子的時候,這堂兄弟加起來能有幾十個,哪家也不敢小觑了,但凡一點對不住,姑爺家裏也得掂量掂量他家兒子能不能經得住這些大舅哥們一人一拳頭。

湛冬守了一夜,親自端湯遞水,看妻子和閨女的眼睛柔的能滴水。

朱嬷嬷抱起骥哥兒,香了乖孫一口,孤單老婆子且看不得這些,倒牙!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很舍不得。魚知道本文還有很多不足,希望能在以後的文裏精進文筆,争取把故事講得更好。謝謝我的小天使們,愛你們!

感謝你們的陪伴,有你們真好!青山不改,流水長流,我們江湖再見!

新文《[傲慢與偏見]富貴淑女》大約在十號左右開,請小天使們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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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最強喪屍傳說

最強喪屍傳說

歡迎來到至高游戲,這裏有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一直存活下去。
正常版:總之這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家夥成為傳說的故事……
中二版:無限世界皆歸我魔王掌控!
某中二喪屍大魔王:你們都是我的翅膀!
衆女:你身上已經沒地方再長翅膀了!
總之這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家夥成為傳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