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爛船還有三斤釘

吳小桐跟俊子、小臭兒一起,陪着拴住,就在他家的院子裏打地鋪睡了一晚。一覺醒來,天色剛剛放亮,吳小桐起身一看,就見拴住已經醒了,卻沒有再哭,只是默默地跪坐在爹娘和弟妹身邊,低着頭不知想什麽。

俊子和小臭兒睡的還很沉,吳小桐也沒有叫他們。

她默默起身,還給俊子和小臭兒蓋了蓋被子,然後走出去,不多時洗了臉回來,手裏拿着一塊剛剛洗好的帕子。

來到拴住身旁,吳小桐将帕子遞到他面前:“給叔叔和嬸兒他們擦把臉吧!”

拴住怔怔地擡眼看了看,悶悶地應了一聲,接了帕子,開始笨拙卻仔細地給奶奶爹娘弟妹擦臉……這是他第一回給親人們做這種事,卻也只能是最後一次了!

吳小桐見他神情還算平靜,也就不多停留,回家做早飯去了。

老蒼頭和小亓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吳小桐進門時,兩人都已經起了。吳小桐簡單地交待了一下自己的行蹤和情況,就洗手開始做早飯。

早飯她沒做什麽花樣,簡單地烙了幾張面餅,打上兩個雞蛋炒了個腌香椿,給老蒼頭和小亓盛好擺到桌子上,另外用一個瓦缽盛了,連餅一起用一張幹淨的包袱皮包了。又特特地進屋,将小亓沒用過的幾張宣紙找出來,拿了把剪子,然後跟老蒼頭打招呼道:“爺爺,我去栓柱家給他們送些吃的去!”

老蒼頭點頭應了,卻又道:“俊子跟小臭兒的家人都好,見了他們說一聲。……另外,今明兩日可能有些人要離開,你心裏有個數。”

“離開?是去逃難麽?”吳小桐驚訝着。

俊子和小臭兒家的情況她是親眼看過的,之前已經猜測到兩家人可能沒事兒,所以,知道他們兩家人都安全,她并不驚訝,驚訝的是,災難都過去了,那些人為什麽還要離家逃難?

一直沉默的小亓開口道:“南岸仍算太平。”

雙溪鎮位于長江以北,距離長江不過三百多裏,既然江南太平,有些被毀了房舍家園的人,難免就心有所動,只要渡過長江,自然就能尋一個所在,安居樂業。更何況,有些人家有親戚朋友在長江南岸的,更是有所指望,逃難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吳小桐恍然,點點頭轉身出了門。

盡管知道長江南岸還算太平,但拖家帶口地長途奔波艱辛不易,路途上兵匪作亂危險重重,就是能夠順利渡過長江到了南岸,那邊人生地不熟的,手裏又沒錢沒糧的,怎麽安置?怎麽謀生?其中煩難,沒親身經歷的人,怕是想也想不到。

說起這個,吳小桐還是現代時,經歷過兩次工作原因的遷徙,換到一個新城市工作生活,那還是她工作需要,還有單位幫忙安置,她也不擔心沒了生活來源……就那樣,搬家、找房子、買家具、裝修收拾……種種種種一整套下來,她也覺得沒了半條命。更何況,逃難逃難,比之她當年的情形不知差多少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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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事當事人做了決定,別人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吳小桐沒那個習慣,也沒那個精力去介入別人的人生。

拎着飯回到栓柱家裏,小臭兒和俊子也已經醒了。拴住已經給親人們整理過儀容,再次木然地跪在那裏了。

看到吳小桐進來,小臭兒和俊子連忙起身迎上來。

吳小桐撿了一張餅放上幾塊雞蛋,放在一只碗中,雙手捧了,奉到拴住奶奶和爹娘身前,默默地拜了幾拜。這才低聲招呼拴住:“吃飯吧。……吃了飯有力氣,還要盡快讓叔和嬸他們落土為安才好!”

前一天晚上的哭泣,似乎耗盡了拴住的力氣,也似乎完全發洩完了他心中的悲恸,這會兒,聽吳小桐這般說,他也沒有任何異議,乖順無比,又機械木然地起身,跟着吳小桐到一旁吃飯。

幾張面餅,一缽子香椿雞蛋,很快就被四個孩子分食完畢。

吳小桐拎了空缽子,一邊将幾張宣紙和剪子拿出來交給俊子,吩咐道:“俊子在這裏陪着拴住,給奶奶和叔嬸他們送一些盤纏。讓小臭兒跟我回去一趟,拿幾張席子和鎬頭來。”

天氣已經很熱了,屍體存放下去很快就會腐爛……不管是出于對死者的尊敬,還是為了活人的安全考慮,屍體必須盡快掩埋處理。不管是有親人的,還是沒了親人的。

拴住再次木然地跪到了親人身邊,俊子瞅瞅他,又瞅瞅吳小桐,默默地答應着。

帶着小臭兒離了拴住家,吳小桐就将老蒼頭的話轉告了他。小臭兒一下子跳了起來:“她們在哪?”

吳小桐看他滿臉歡喜地放光的樣子,也跟着笑起來:“是我爺爺說的,我也沒問在哪。”

小臭兒立刻跳起來就往吳小桐家跑:“我自己去問爺爺!”

吳小桐失笑着搖搖頭,目光一轉,看到一片片燒焦的廢墟,那笑容就隐了去,只剩下滿心沉重。

天有些陰沉,很有可能下雨,那些屍體必須盡快掩埋處理掉,否則,這大熱天在被雨水淋了,誰知道會不會引發什麽疾病!她可完全沒有離開的打算。

時逢亂世,她并不以為逃到長江南岸就能過上一勞永逸,永享太平了。與其奔着缥缈的不一定可靠的希望去,還不如就在這深山裏的小鎮子生活,至少,這裏的環境她都熟悉了,有房子有家,有備好的糧食,萬一遇上什麽事兒,還有酒肆的地窖藏身,實在不行,還可以往山裏躲一躲。雖然,這裏剛剛遭了一回難,但她認為,那些交通便利的村鎮,更容易遭受兵匪之亂。

她的理想,就是小心翼翼地在雙溪鎮生活,等着亂世過去,天下太平了,她就可以放心地走出深山,去四下裏游歷,見識見識古樸的民風民情,也好好欣賞一下沒有被過度旅游開發的美色美景,之後,可以寫一本或者幾本游記……說不定,她還能憑着這游記,留個名呢!

正如老蒼頭推測,鎮子上的好多人,躲過了一劫逃得了一條性命,卻已經吓破了膽,再不敢留下,收拾收拾不多的細軟就扶老攜幼地走了。還有些,家裏的房屋家什兒都被燒了個幹淨,只逃得一條性命一身衣裳,就這麽兩手空空的,也拖兒帶女地上了路,打的注意是一路乞讨逃難去了。

吳小桐顧不上那許多去逃難的人,俊子一家卻也要離開了。盡管俊子家沒被燒掉,家裏卻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只将糧食收拾了幾口袋,裝到一架獨輪小車上,俊子爹又把俊子的妹妹,只有五歲的小姑娘抱上車,俊子和他娘親一路随後跟着,一路去了。吳小桐不敢聲張,只偷偷地塞了五百個大錢在俊子懷裏,還塞了十來個飯團子,讓他路上吃。

兩天後,能走的都走了,曾經的雙溪鎮雖然不算繁華,卻還生機勃勃,如今,經歷了一場燒殺,活下來的人又走了大半之後,整個鎮子就徹底寂靜下來,加着那一片片殘垣斷壁,焦黑廢墟,還有鎮子西邊新添的幾十座新墳,整個鎮子似乎被一下子抽掉了生機,幾成鬼蜮。

小臭兒的家燒毀了,徐寡婦一個婦道人家帶着一兒一女也走不動,毫無選擇地留了下來。拴住只剩了一個人,別無選擇地也留了下來。

老蒼頭尋了幾個不走的男人一起動手,将死難的人掩埋了,入土為安。吳小桐就帶着小臭兒一起,動手把福順酒肆的兩間廂房清理出來,把小臭兒一家和拴住安置在這裏。小臭兒和拴住合住一屋,徐寡婦則帶着閨女柳葉兒住一間。小桐家裏也拿不出多餘的被褥來,連布匹和棉花都沒有。于是,清理完房間的吳小桐就帶着小臭兒一起,去那些燒焦了的房屋裏尋找。

有些屋子燒的厲害,只剩了殘破的石頭和磚瓦,有的屋子卻燒的不是太嚴重,哪怕坍塌了,裏頭的物事兒扒出來,卻有些還能用。

吳小桐的第一個目标就是綢布莊。胡家走的時候,綢布莊就關了門。這一次也燒了大半,三間屋子只有一間坍塌了房梁,牆壁卻仍舊立着,其他兩間則完全成了廢墟。

這種半坍塌的房屋廢墟還是很危險的,吳小桐也不讓小臭兒靠近,兩個人拿了竹竿,隔得遠遠的齊心合力挑開那些半懸空的燒得焦糊的木頭,然後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清理了危險物,再慢慢地走進去。別說,還真讓她在一段倒塌的牆壁下找到了一些布料,雖然一看就知道是被綢布店舍棄的殘次品,還有幾匹被大火烤的發了黃,發黃的部分纖維失了韌性,只需一用力,就破成一個洞,根本不能用了,但是除去表面的幾層之後,裏頭還是有些布料能用的。

收攏收攏,竟差不多有五六匹布料的樣子,夠做兩床被褥了。

将這些布匹送回家,交給徐寡婦裁剪整理清洗。吳小桐和小臭兒吃了點兒東西,喝了口水,就又匆匆出了門。

接納了徐寡婦之後,燒飯洗刷的活兒都被徐寡婦接手過去,吳小桐倒是有了更多的精力幹些別的了。

第二個目标,吳小桐想去鎮子東頭的胡家看看。

據說,那日匪衆襲來時,首當其沖的就是胡家。這也難怪,胡家高門大院,一看就有利可圖,又單獨在鎮子東頭,鶴立雞群的那麽醒目,匪徒來了不首先對胡家下手才不正常!

之前,吳小桐見多了燒毀的房舍,但走到胡家大宅,眼睛看到的破壞程度仍舊讓她感到震驚。

曾經高牆廣廈、庭院深深的胡家大宅,已經完全成了一片廢墟。只不過相對于鎮子上那些木結構的房屋來說,胡家的房舍很多用的都是青石地基,青磚砌牆,故而,燒毀之後,許多房屋只是屋頂和門窗燒毀了、坍塌了,牆壁卻仍舊立在那裏,仿佛一個個不甘的嘴,在無聲地控訴着匪徒的暴行。在視覺上,給人造成的沖擊更為強烈。

吳小桐在胡家大宅外頭默立了好一會兒,這才打點起精神,穿過坍塌的門洞,走進一片焦黑狼藉的胡家大宅廢墟。

木頭都燒掉了,沒有完全燒掉的也焦了,除了一小部分能做柴禾外,再沒用處了。吳小桐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些仍舊站立着的牆壁,一點點搜尋着。不愧是胡家大宅,吳小桐很快就從廢墟裏扒出一只銅臉盆來。

這個發現讓吳小桐有一點小欣喜。之前她就想着尋布匹和棉花了,完全忘記了,銅器、鐵器、瓷器都耐火,更有可能留存下來。當然,鎮子上普通百姓家裏沒有多少這些東西,有幾個吃飯的飯碗也是粗瓷的。胡家就不一樣了,不說那些精美的瓷器,就是銅器、鐵器,指定少不了。這些東西都是實用器具,在胡家看來卻并不算什麽,想來胡家人離開,也肯定不會将這些東西帶走的,自然會留在這座宅子裏。

胡家留守了兩個看門人,還有兩個應該是園丁之類的下人,之前都已經被找到了,已經由老蒼頭帶人運到鎮子西頭下葬了。這會兒,胡家成了廢墟,也真正成了無主之物,吳小桐到這裏來搜尋完全沒了心理障礙,也就不客氣了!

一個時辰後,吳小桐帶着小臭兒才将胡家大宅的一進院子搜羅完。除了最初找到的銅盆,之後又發現了瓷瓶、瓷盒、銅壺等十幾件東西,小臭兒竟還從廢墟裏翻出一只銅夜壺,讓吳小桐嫌棄了一番,直接指給小臭兒自己拿回去用了。

胡家大宅占地頗廣,屋舍極多,大大小小的院子加起來,足有二百來間屋子。

吳小桐一直沒敢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危險,搜尋的速度不快,卻也沒想到,一座胡家大宅竟花了她和小臭兒、拴住六天功夫。拴住掩埋了奶奶爹娘和弟妹之後,第二天就也跟着過來了。

不過,花費了大量的精力時間,他們收獲也很大。除了搜尋到一大批銅器、鐵器、瓷器之外,就連銀器也搜到了上百件,主要是銀質酒具和餐具。甚至,還尋到了十幾個小型的金器,主要是金簪子、金戒指之類。戒指這樣小的東西都被他們扒出來,也可見三個孩子搜尋的多仔細了。

另外,在一個庫房廢墟中,讓他們搜羅到了好幾包完好的棉花,還有二十多匹舊棉布、粗繭綢之類的布匹。這一下子,被褥的問題就解決了,連衆人的秋裝和棉衣也有了着落。

這幾日的豐厚收獲,讓吳小桐也不由心生感嘆——真是大船爛了三斤釘啊!

第七天,只剩下花園子角落裏一個偏遠小院了,小臭兒有點兒咳嗽,被吳小桐留在了家裏。拴住的親人卻逢頭七,去墳上祭奠了,吳小桐就自己背了只竹簍,不緊不慢地往胡家大宅去了。

若說吳小桐性格有什麽優點的話,除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之外,再就是善始善終了。既然搜羅胡家大宅都花了六天功夫了,最後這一點她也要堅持搜一搜,不留一點兒死角。

院牆許多地方坍塌了,既然前頭的院落都搜羅過了,吳小桐也就不再去那些危牆下歷險,而是直接從後園子的一處院牆坍塌處跳了進去。

若說,還有哪裏能夠看出胡家大宅曾經的繁華,也就只剩下花園子了。因為屋舍少,地勢開闊,還有一片不小的水面,故而,胡家的花園子裏過火面積不大,大部分花木山石都保留的較為完好,忽略掉視野背景裏那些斷壁殘垣、焦黑累累,單獨這一片花園倒是美景依舊,生機勃勃。

吳小桐放慢了腳步,一邊感嘆着,一邊走到湖水邊,看着這曾經富麗堂皇、精致風雅的園子,感慨萬千。

站了一回,也感嘆過了,吳小桐還是往最後一個小院子走去。這一個小院因為在花園子偏遠的角落,大概是什麽園丁之類的人居住的,狹小簡陋,因距離那些連片的屋舍很遠,中間隔了一片水,竟成了整個胡家大宅唯一幸存下來的院子。

院子房舍門窗完好,卻沒有上鎖,吳小桐只輕輕一推,就将虛掩的院門推開,然後慢慢地走了進去。

看得出,之前院子是有人住的,屋裏陳設簡陋卻齊全,只是落了一層厚厚的黑灰,想來是前頭院子燒毀時飄進來的煙塵。

這一層黑灰完好無損,吳小桐站在門口看了看,沒有人進出的痕跡。這房子的主人,大概就是在送去西山的幾個人之中吧。

東西不多,吳小桐略略轉了一圈,也就察看清楚了,不過是些桌椅櫃子,床上有被褥沒有帳子,櫃子裏也僅僅只是幾件半舊的棉布衣服。吳小桐暫時沒動家具,只将衣物和被褥整理了一番,裝進背簍裏。收拾完畢,轉身準備離開了,吳小桐的眼光掃到了床尾的那只衣櫃,突然站住了。

那個衣櫃這樣看過去,沒有一米高,也有八十公分,可她剛剛從裏頭往外拿衣服的時候,明明只有三四套單衣,卻幾乎裝滿了整個衣櫃!

------題外話------

這幾日,某粟面臨着血光之災,為了不至于半死斷更,從今天開始更五千,等血光退了,再盡力多更些!

另,親們若是有空,就留個爪印給某粟個鼓勵吧……你們所賜的力量,是戰勝血光的制勝法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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