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一盆涼水澆到楊廣才身上,他首先感到的是疼,而後才感覺到涼。梳子在他的身上留下的刀口都不深,但是卻極密,讓楊廣才覺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像是在被文火炙烤着。

他深深吸了口氣,才覺得緩過氣來。承朗的手下握着一根鞭子朝他的小腿狠狠地抽了一下,鞭子混合着水,變得更加結實并富有殺傷力。鑽心的疼痛傳至指尖,他的手掌在痙攣的作用下伸得筆直。

承朗似乎覺得并不解氣,他奪過鞭子,沒頭沒腦地在楊廣才的身上抽着,抽了幾下,楊廣才便又昏死了過去。承朗覺得頭痛欲裂,一個侍衛攙扶着承朗坐下,“六爺,身體要緊,報小聰子的仇也不在這一時。”

承朗的手指按壓着鬓邊,劍眉輕蹙。他擺擺手,又一盆涼水潑到了楊廣才的身上。

楊廣才的嘴角流着血,淚水和鼻涕流的滿臉都是,他伏在地上,哭號着,“六皇子,奴才知錯了,六皇子饒命啊。”

“說吧。”承朗輕聲說。

“我說,我說。我是滄州節度使劉平安的副将,我叫楊廣才。”他斷斷續續的把事情的經過敘述了一遍。承朗心中憤怒,手掌猛地向椅子的扶手上一拍,站起身來,怒聲問道:“前不久永州的那夥北虜兵也是你們假扮的嗎?”

“不是,不是。”楊廣才磕着頭,“永州的北虜兵是真的,我們只是睜只眼閉只眼地放他們劫掠,從中牟利罷了。”

承朗的牙咬得吱吱作響。好啊,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到頭來竟是自己的守城将士劫掠了邊關百姓。承朗的拳頭緊緊地攥着,他吩咐道:“把這個狗奴才拉下去好生看管起來,千萬不要讓他死了,我還有用。”

侍衛把楊廣才拖了出去,承朗立在門前,嘆着氣。

第二天一早,樓下人馬聲響。承朗向外看去,一片塵土飛揚。

林宗寶帶着林道明直奔樓上,林道明眉頭緊鎖,滿臉悲痛,邊走邊喊,“峻山、峻山,你可別吓老哥哥啊。”

冷莊主在隔壁的房間,由秋荷等人照料着。看來林宗寶昨晚便派人給爹送了信,林道明這才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林道明看到蜷坐在床上的冷峻山,眼淚便流了下來,他摟住峻山的脖子,“峻山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承朗推門進來,林道明看見六皇子,着實吃了一驚,他忙跪倒在地,“臣林道明,叩見六皇子殿下。”

冬郎怔怔的看着身邊的承朗。什麽?這人便是自己的表哥六皇子承朗嗎?

承朗微微擡手,示意林道明起身,“林公不必多禮。”

林道明強忍着淚水,點點頭,目光落在秋荷身上,眼淚又止不住了,他抹着眼淚道:“微臣該死,在六皇子面前失态了。”他朝秋荷招手,把秋荷摟在懷裏,眼淚不停地流着。

承朗道:“林公不要悲傷,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我們還是出來說話吧。”

他與林道明站在走廊的盡頭,承朗說:“昨夜我突審抓到的北虜兵,那人竟然是劉平安的手下,叫楊廣才。”

“什麽?”林道明瞪大了眼睛,“六皇子此話當真。”

承朗點點頭,“那人已經被我嚴加看管起來了,林公可有什麽想法?”

林道明忙躬身施禮,“臣願為六皇子馬首是瞻。”他思忖片刻,接着說,“劉平安是太子一黨的,這件事情恐怕不太好處理。”

承朗嘆了口氣,“這件事定要趁早解決才好。”

林道明點點頭,“太子等人恐怕早有準備,倒時候反咬咱們一口便被動了。”

承朗微笑道:“林公果然明智。”

邱志宏在遠處用餘光瞄着六皇子,見六皇子與林道明說完話,他便來到六皇子跟前,施禮道:“六皇子,昨晚抓到的那個北虜兵不知審問的怎麽樣。”

承朗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誰?”

“我是鹿鳴山莊的染工,邱志宏。”

秋荷和冬郎也湊了過來,秋荷盯着六皇子,說道:“我昨天就奇怪,那個北虜兵漢語說的那麽好。”

承朗輕蹙眉頭,“告訴你們也無妨,不過要保密。那人是滄州節度使劉平安的手下,叫楊廣才。”

邱志宏攥緊拳頭,“怪不得,早就聽說二爺投奔了劉平安。”

冬郎一直若有所思的低着頭,承朗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柔聲說:“我有話和你說,你随我過來。”

客棧後院無人,牆角開着幾朵破敗的野花,林中傳來布谷鳥的啼鳴,那“歸來”、“歸來”的鳥鳴聲,聽着憑添了幾分悲涼。

承朗背着手向遠處望去,“你可知道‘冬郎’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冬郎盯着承朗的脖頸,那錦緞的衣領上刺繡着暗花雲紋。

承朗苦澀地笑笑,轉過身來,才發現冬郎眼中已滿是淚水,他忙躬身為他拭淚,柔聲說:“應該高興才對,不要哭了。”

冬郎拉着承朗的袖口,不停地哭着,過了好一會才說:“我該叫你六皇子殿下還是哥哥?”

承朗把冬郎摟到懷中,在他耳邊說:“哥哥就好。無人的時候便叫我哥哥,有外人在便叫我六皇子。此次便與我回去,我們不再分開。”

冬郎點點頭。

回到樓上,承朗命人收拾行囊。小聰子躺在床上,面色慘白,雖然斷臂處已經用上好的三七粉止住了血,可畢竟是元氣大傷。

承朗拉着他的手,“我要即刻回京,你有什麽打算?”

小聰子盯着六皇子,眼中噙淚,道:“我不打算走了,我娘雖然死了,但是爹還在,雖然他瘋了,完全不認識我,但是我離開他太久了,便不忍再與他分離。”

六皇子點點頭,“好,你有這份心,我自是理解,可惜我們要就此分開了。”承朗覺得鼻子發酸,他輕輕摸着小聰子的額頭,“你五歲時便跟在我身邊,我早已經把你當做了弟弟看待。我不在你左右,你要照顧好自己。”

“嗯,嗯。”小聰子把臉別向一邊,早已泣不成聲。

有人在輕輕叩門,承朗止住眼淚,抹了一把臉,“進來。”

邱志宏和秋荷走了進來,秋荷看看床上的哥哥,然後對承朗說:“我們有事與六皇子商量。”

承朗掃了她一眼,秋荷兩手緊緊地攥着,像是在隐忍着什麽即将噴發的情緒,“聽說你此去回京,是要懲治那惡人劉平安的。”

承朗眨眨眼睛。

邱志宏和秋荷撲通一聲跪下了,邱志宏說:“劉平安暗算我鹿鳴山莊,這是家恨。他縱容北虜兵劫掠永州,殺我百姓,這是國仇。國仇家恨合在一起,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

秋荷看了眼床上的哥哥,說道:“楊廣才斷了我哥哥的左臂,這仇是不可不報的。所以求六皇子應許,我與邱大哥與你一同回京,沿途看守楊廣才。請六皇子為我們做主,懲治了劉平安那個惡人。”

承朗忙扶二人起來,“好,好,你們陪我一同回去,我倒也安心了不少。你們快去安排一下,晚上我們就動身。”

秋荷回到房間,拉着爹的手,眼淚又落了下來。冷莊主披頭散發,身子不停地撞擊床板,口中小聲嘀咕着,不知在說些什麽。

秋荷擦擦淚,對玄晨、玄星和寶林說:“爹和哥哥就有勞你們照顧了。”

玄晨抹着淚,“小姐,你放心吧。”

寶林怔怔的盯着腳下,“你和冬郎都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了。”

秋荷拍拍他的肩膀,“還有桂蘭和宗寶在,你不會孤單。”

寶林擡起頭,“你還不知道嗎?林宗寶要回永州,桂蘭要和他一同走,她已經去跟冬郎告別了。”

桂蘭低着頭,手指在衣襟上來回畫着圈。陽光透過紙窗,柔和地灑在她的手上,那手指如羊脂玉般晃着柔和的光,她紅着臉,并不看面前的冬郎,說:“宗寶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回永州去,我答應了。”

冬郎輕輕嘆氣,“你想好了?”

桂蘭點點頭,“嗯,去節度使府,總比去別的地方要好。”

冬郎不再說什麽,他來到窗前,推開窗子,一股混雜着泥土味的清新空氣便湧了進來,遠處芳草萋萋的路邊,秋明站在智純和尚身後,回頭望向客棧。

秋荷奔了過去,“哥,你這就要走嗎?”她拉着秋明的衣角不停地流淚,“你走也不說一聲,連最後一面也不想與我見了嗎?”

秋明雙手合十,幽幽說道:“何必留戀。”他那白皙的臉頰上劃過一滴淚水,宛若蒼鷺躍過水面,了然無痕。他回頭望向客棧二樓微開的窗子,桂蘭朝窗外看了一眼,便急忙躲到窗扉之後。秋明朝秋荷躬身,“阿彌陀佛。”然後便跟着智純和尚慢慢地走向遠處的青山。

桂蘭覺得臉上溫熱,伸手去摸,原來是眼淚。她伸手在自己的腿上偷偷掐了一把,心中對自己說:“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可是她卻感覺不到腿上的疼,眼淚不住地流着,她向窗外探頭,秋明的身影已消失在黃綠色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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