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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大病了兩日,直到成婚前才堪堪好轉。
柳氏就這麽一個尚在閨中的姑娘,又是打小捧在手心裏的,愈臨近婚期她愈發舍不得,日日都來芙蕖苑陪周沅用飯。
又怕這姑娘被周家嬌養慣了,到了顧家會受委屈,柳氏便讓楊姑姑去伺候周沅。
楊姑姑從前是在先皇後宮裏做事的,後來年齡到了出宮嫁人,不到兩年卻成了寡婦,柳氏收留她在跟前當差,周家于她是有恩情在。
再加之她是從宮裏出來的,什麽勾心鬥角的沒見過,後宅裏的那點子事兒,她定是比圓兒要見的多。
有她在,圓兒也不會受婆家太多氣。
想起這婆家,柳氏就腦仁疼,她嘆了聲氣,卻也沒說什麽,只道:“雖說爹娘都不舍得讓你受委屈,可畢竟嫁了出去,性子多少要收斂些,顧府的老夫人孫氏不是個講道理的,往後你避着點兒。”
周沅點點頭,撐着下巴倚在小幾旁,比起柳氏一臉焦慮,她反倒顯得頗從容了些。
姑娘瑩然如玉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銀镯,上面幾顆鈴铛被她搖的叮當響。
周沅一邊數着嫁妝單子一邊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
柳氏張了張嘴,看周沅也沒心思聽她唠叨,便只好罷了。
想想也是,周家與顧家的親事那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顧府還敢苛待圓兒不成。
柳氏這麽一想,心下便寬慰許多。
——
轉眼便是大婚前夕,周府上下看着喜慶,實則衆人心下都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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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苑的兩個丫鬟生怕姑娘在婚期臨近時會鬧出什麽幺蛾子,這兩日都好生看緊了,可姑娘卻穩穩當當,性子都沉寂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夫人這幾日苦口婆心的告誡姑娘都聽進心裏了。
周沅這夜歇的早,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最後揪着被褥,眉頭擰的緊緊的,不知幾時才睡過去。
一早她便被外頭的鑼鼓聲敲醒,還沒睜開眼,就被夏荷秋婵兩個丫頭哄到梳妝臺。
楊姑姑親自給她挽了流雲髻,描了新娘妝,又在小嘴兒上點了幾滴口脂,周沅下意識抿了抿,鏡中人唇紅齒白的,直叫人移不開眼。
楊姑姑笑着叫秋婵拿朱砂來,在周沅額間輕點了一顆,這才叫兩個丫頭幫她将鳳冠霞帔都換上。
這婚服繁瑣,裏三層外三層的,足足用了半柱香才穿戴好。
周沅不悅的扯了扯脖頸上的扣子:“緊。”
夏荷瞧了瞧,忙又重新捯饬了一遍。
周沅捂着嘴打了個呵欠,趁兩個丫鬟忙碌之際,自個兒坐到了椅子上,歪着頭撐着腦袋倚在梳妝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玩着婚服上挂着的金墜子。
秋婵在一旁翻箱倒櫃的找了半天,她驀地出聲問:“夏荷,鳳冠可是收在這兒了?”
夏荷一愣:“收好了,昨個兒還确認過的。”
秋婵抿着唇不語,匆匆低着頭過去,在楊姑姑耳邊說了幾句,楊姑姑面色大變,親自在木櫃裏瞧了一番,随後才擰着眉道:“先在屋子裏找找,總不至于出了這屋子。”
周沅緩緩坐直了身子,見楊姑姑的目光打量過來,她瞪大眼睛:“姑姑!不是我藏的!”
楊姑姑為難的嘆了聲氣,複又試探道:“姑娘,這吉時可就要到了。”
周沅站起身來,還未開口辯駁,忽然外頭有人推門進來,沈嫣輕聲細語道:“楊姑姑,娘說時辰快到了,讓沅妹妹準備出門呢。”
沈嫣說完,偏頭去看周沅,這一眼足足讓她好半響沒緩過神來。
膚如凝雪,明眸皓齒,眉間一點朱砂,足把平日不顯的風情盡數呈在臉上。
她一眼瞧過來,饒是沈嫣都不由呼吸一滞。
沈嫣用指甲刺了下手心,這才回過神,目光緊緊盯住周沅,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沅妹妹今兒個,可是光彩奪人呢。”
周沅勾了勾唇角,沒去應她的話。
秋婵與夏荷把整間屋子都翻遍了也不見那頂鳳冠,秋婵隔着幾丈遠,朝楊姑姑搖了搖頭,楊姑姑當即便沉下臉。
“去查,周府上下,裏裏外外都翻個遍,我倒是瞧瞧誰這麽大膽子,姑娘的鳳冠都敢偷!”
沈嫣神色微變,随後訝然道:“鳳冠不見了?”
屋子靜了一瞬,沒人去答沈嫣的話,沈嫣擔憂道:“迎親的都快到周府了,難不成叫顧大人在外頭等着?這要是耽誤了吉時可如何是好,今日可是皇上皇後親自坐鎮顧府呢。”
周沅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你說如何是好?”
沈嫣一噎,讪讪笑了下:“我這不是也着急麽……”
忽然,外頭又是一陣鑼鼓喧天,迎親隊伍已至周府門前。
前廳裏,柳氏頻頻擡頭望,着急的喝了幾口茶壓驚:“花轎都擡到門外了,再耽擱下去,誤了吉時。”
往日裏不常在院外走動的雲姨娘睨了眼窗外,心下卻有些惆悵,當初是她嫌棄顧微涼家境貧寒,江江嫁給他,一輩子都要與榮華富貴無緣,這才拒了這門親。
沒想時隔七年,時移世易,是她看走了眼,還是周沅命好。
雲姨娘心下一番感慨,這才強打起精神來,寬慰道:“夫人稍安勿躁,五姑娘許是磨蹭了些,應是快了。”
周府門外,顧微涼一身玄紅婚服立在花轎旁,饒是等了有好一會兒,也未從他面上看出半點不耐煩。
鄭凜記得來回踱步:“公子,再等下去可要耽擱時辰了,不會是五姑娘臨了還不願嫁吧?”
顧微涼擡了下眸:“不會。”
周沅性情雖驕縱,但并非是個不懂事的。
忽然,周府大門緩緩打開,衆人皆是期冀的望過去,誰知出來的卻是一臉歉意的周渲。
周渲壓低聲音朝顧微涼說了幾句,男人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下。
周渲又說:“就差将周府上下翻個遍了,我再勸勸圓兒,她一直就不願、”
“不是她。”顧微涼出聲打斷周渲的話:“不是她藏的。”
周渲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公子!公子不好了!”一個綠衣丫鬟匆匆小跑過來,瞧見顧微涼,顯然一怔,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
周渲不耐煩道:“說,趕快說!”
丫鬟有些顧及的偷偷瞧了顧微涼一眼,小聲道:“五姑娘與沈姑娘打起來了,楊姑姑都勸不住…”
雖是壓低了聲兒,但顧微涼還是一字不落的聽見了。
周渲一驚,腳下打轉便要往後宅趕去,卻突然被顧微涼攔下。
“我去瞧瞧?”
雖是問句,可周渲卻也并未從顧微涼話裏聽到半分商量的意思,他只好點點頭,只是按照俗禮,新郎應是要在門外等着才對…
周渲甩了甩腦袋,不管了,有什麽比耽誤吉時還要緊的。
芙蕖苑裏裏外外圍了一圈,一衆丫鬟小厮想上前去勸又沒那個膽子,好不容易盼來了周渲,自覺的讓了一條道。
夏荷從屋裏跑了出來,簡直像見了救星似的:“三公子快去瞧瞧吧,奴婢們實在勸不住!”
說罷夏荷方才看到在周渲身後的顧微涼,她愣了一下:“顧、顧大人?”
顧微涼稍稍颔首,比周渲還快擡腳往裏屋走,他只輕輕一推門,便瞧見一身紅衣的姑娘拽着沈嫣的手腕。
沈嫣正好瞧見顧微涼與周渲,神色一頓,随即哭道:“真不是我,我為何要藏沅妹妹的鳳冠,我是安的什麽心啊?分明是妹妹自個兒不願意嫁,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藏的?”
周沅被氣着了,直接上手抓住了沈嫣的衣襟:“你胡說!打小這種事你做的還少麽?我今兒要耽擱了時辰,我、我就讓你嫁給顧微涼!”
“咳,咳咳咳……”周渲扶着門框,臉色都變了。
周沅手上力道一松,下意識扭頭看過去,就見顧微涼一臉看熱鬧的站在門外看她。
周沅一怔,一張臉憋的通紅,不得已放開了沈嫣。
沈嫣紅了眼眶,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她目光滑過顧微涼朝周渲道:“三哥哥,真的不是我做的,秋婵也去芙蓉苑搜過,可搜出什麽來了?”
秋婵立在一旁,神色複雜的搖搖頭。
沈嫣柔聲道:“若是無人偷拿,鳳冠怎會無緣無故失蹤?”
周沅瞧過來:“難不成是我藏的?”
話落,幾人皆是朝周沅看去,就連周渲都探究的瞧着周沅。
周小姑娘眉頭深蹙:“你們還真以為是我藏的?都說了不是我,不是!”
沈嫣立即道:“那就在芙蕖苑好好搜一回不就知曉了,就像搜我的芙蓉苑一樣,仔仔細細的找。”
秋婵遲疑的去瞧周沅,直到周沅點頭,她這才帶着幾個丫鬟裏外的搜。
忽然,一個小丫鬟彎腰撞了櫃子,砰的一聲,不知從哪處砸了個黑木匣子,直将人吓了一跳。
氣氛攸的一滞,沈嫣低下頭彎了彎唇角,複又一臉茫然的擡頭道:“這是什麽?”
周沅亦是一臉懵,待秋婵抿着唇将匣子打開,周沅更懵了。
周渲沉着臉走過來,驀地笑了一下,沈嫣見他這般應是生氣了,趁此時添油加火最好不過。
她悠悠道:“沅妹妹今日這玩笑,可開大了。”
秋婵低身将鳳冠捧了出來,周渲便踢了踢那匣子:“這種次等木料,圓兒這怎麽會有?”
沈嫣猛然一怔,就見周渲緩緩瞧過來,朝她笑了笑。
沈嫣下意識退了一步,小腿打在椅子上,一下沒穩出身子,直直跌了下去。
周沅就要朝沈嫣走過去,被秋婵拉住了手。
秋婵寬慰的拍了她兩下:“姑娘,吉時重要,三公子會替您讨一個公道的。”
周沅抿抿唇,不甘願的扭回頭,只好作罷。
周渲向來不是個溫和講理的人,彎腰拽着沈嫣的手腕,生拉硬拽的将人拖了出去。
那頭秋婵已經将鳳冠給周沅戴上,她松了口氣,正要将蓋頭也一并戴上時,顧微涼出聲道:“我來。”
秋婵一愣,遲疑的将蓋頭遞給顧微涼,心下還琢磨着,哪有新郎親自遮蓋頭的…
顧微涼在妝臺上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口脂紙上。
他輕拾起,瞧着周沅掉了顏色的唇,将口脂紙遞到她嘴邊:“花了。”
周沅瞧了他一眼,有些遲疑的低下頭,在顧微涼手上這張口脂紙上輕輕抿了兩下。
姑娘唇峰似有若無的擦過指間,男人頓了一下,神色自若的收了手。
蓋頭遮上來時,小姑娘輕聲嘟囔了句:“雖然我不想嫁給你,但這個真不是我藏的。”
顧微涼手上動作慢了下來,話裏帶着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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