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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腳下踩着石子,繡鞋輕輕挪動,霎時便發出一陣響聲。

書房裏頭的說話聲停,靜了好一會兒,有人推門出來,就見顧微涼徑直朝窗下走開,一襲白衣,身姿纖長,目光輕輕柔柔的落在這窗下的兄妹二人身上。

在觸及周沅目光的一瞬,他微不可見的緊了緊眉頭,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

比起周沅一臉俱意,反觀大大咧咧坐在一邊的周渲倒是坦蕩蕩的朝顧微涼笑了笑。

如今的朝局無非兩種結果,那日在高家梅園,顧微涼允諾過,若是最終安王敗了個徹底,他必竭力留周家上下幾百條人命,不至于落的個凄慘。

何況這位顧大人還說了,若滿盤皆輸的人是他,他可以将圓兒原封不動的還給周家,絕不連累她。

這些早在高家百歲宴時,梅園長亭下,顧微涼當日便同周渲說了個明白。

而原本安王還有一個鐘武國做靠山,這便是新皇登基一年對他仍有忌憚的原因之一,一旦此次鐘武大敗…

饒是周成祿在朝中再如何有威望,只怕也難以翻盤。

周渲沒有周成祿對安王的執念,于他而言,無論誰敗誰勝,周家上下都能安然無恙,那順從哪位君王又有什麽幹系。

然而這些,他是斷斷不敢同一心護着前太子的周成祿說。

那日顧微涼寥寥幾句話裏,全是在為周家做打算,既然他還顧念着師生情誼,定是不會難為周沅,可周沅卻還不知個中緣由,方才顧微涼在書房內的一番說辭,想必是将她吓着了。

周渲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袍,正欲擡腳離開給他二人說話的機會時,周沅冷不丁仰頭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兒?”

周渲好笑的看着自己這個妹妹,嘴角抿的緊緊的,緊張兮兮的樣子,像是後頭有狼在追她似的。

“怕什麽,你家顧大人連随身的暖玉都送你了,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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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周渲拍了拍她的腦袋,腳步輕松的走了。

周沅直愣愣盯着周渲的背影,又小心捏了捏腰間的暖玉,眉頭蹙起,撐着石子地起身,慢吞吞的拽了拽裙擺。

小姑娘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的模樣,擡着下巴道:“我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周家才不會放過你。”

顧微涼了然的擡了下眉,原來是都聽到了。

不等他說話,周沅掉頭就跑,腳步都有些發虛。

身後的男人一頓,瞧着小姑娘藕粉色的裙子輕輕揚起,像朵小花苞似的,還是個朵膽小又嘴硬的小花苞。

顧微涼嘴角輕揚了一下,稍一偏頭,正巧通過窗子對上周成祿的視線,他舉止溫雅的颔首低頭,仿佛方才書房裏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

一番波折過後,幾人還是端坐在了院兒裏,不過飯菜早就涼了,柳氏又叫下人撤了重新布。

一桌幾人面色各異,倒是顧微涼神色自若,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而原本一臉欣喜回門的周沅一張臉皺成了包子,慢吞吞的夾了幾顆米飯進嘴裏,味同嚼蠟。

氣氛正僵持不下時,有粉衣丫鬟掀了珠簾進來,低聲在柳氏耳邊道:“夫人,沈姑娘暈了過去。”

丫鬟聲音雖是極低,但抵不過周遭實在太過安靜,一句話便讓桌上幾人都聽了個清楚。

周沅下意識揚了下眉頭,朝柳氏看去,只見柳氏蹙了眉頭,沉着聲兒道:“扶着回芙蓉苑,叫郎中來瞧瞧。”

丫鬟低聲應是,也不敢久留,疾步退下。

雖說周成祿與顧微涼的關系定是不會讓回門宴多喜慶,但柳氏終究還是舍不得周沅夾在中間為難,一改沉重的臉色,笑着給她添了好些菜。

待用完了午膳,她也沒想讓周沅早早就回去,留着周沅在雲桂苑說了好些話。

索性周沅還沒從顧微涼那句缺胳膊少腿中走出來,也不願早早回去顧府,窩在雲桂苑頗有些不想走的意思。

顧微涼自然催不得,陪夫人回門也走不得,秋婵便領着他到周沅原住院子裏小歇片刻。

丫鬟皆是小心伺候着,這個五姑爺身居高位,光是遠遠瞧着都叫人有些心駭。

院外甬道上,方才悠悠轉醒的沈嫣被丫鬟攙着,一臉蒼白,連向來嫣紅的唇都沒有半點血色。

香兒擔心她的身子:“姑娘身子未好,何必急着去同五姑娘賠不是,那事都過去了…”

說罷,香兒又愧疚道:“都怪奴婢愚頓,沒仔細着将黑木匣換成上好的紅木,這才讓三公子察覺,連累了姑娘。”

沈嫣垂了眼,虛弱的扯了扯嘴角:“罷了,怪我心急,既是做錯了,娘罰我也是應當的,左右我的親事也要定下了,今日去同周沅賠個不是,也能讓爹娘原諒我幾分。”

香兒沒再多說,只是心下不好過,五姑娘成婚當日那事,雖夫人囑咐了不許多言,但擋不住那日芙蕖苑丫鬟衆多,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府中便都傳開了,沈姑娘偷藏了五姑娘的鳳冠,險些誤了吉時。

現在連丫鬟婆子都在背後嚼舌根,不拿芙蓉苑當回事。

幸好同陸家的婚事也快定下來了,到時候嫁去陸家,便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

近日天氣轉暖,停了連綿半月的大雪,又過了午時,暖陽透過樹梢撒了一院子。

沈嫣到時便見苑中樹影斑駁,光影像是被掰碎了,零零星星的投在男人身上。

顧微涼坐姿端正的坐在石桌旁,手上捧了一本書,難得的嘴角挂着細細碎碎的笑意,顯得整個人愈發柔和,一下将沈嫣給看晃了神。

香兒輕推了她一下:“姑娘?”

沈嫣回過神,卻下意識退了半步。

顧微涼當日也在場,沈嫣堪堪停在雕花門檻外,這一步怎麽也踏不進去。

正想趁顧微涼還沒看過來時早早離去,卻又被後頭姍姍歸來的周沅堵了路。

周沅在雲桂苑賴了好一會兒,聽夏荷說周渲在她的院子裏養了只鳥,這才來瞧一瞧。

這鳥兒本是要當成婚禮物贈于她的,可周沅那幾日不愛搭理周渲,這事便耽擱了,卻沒想在院子外頭撞上沈嫣。

方才周沅也聽說了,因上回鳳冠那事,她前腳剛上了花轎,後腳周渲便将沈嫣拖拽到了祠堂,還請了柳氏與周成祿做主。

到今日午膳前沈嫣都還跪在祠堂,日日抄背佛經,粗茶淡飯,丫鬟不敢進去服侍,沈嫣這幾日過的極其狼狽,終于熬不住,還是暈過去。

她腳步躊躇,松了搭着丫鬟的手,張了張嘴,緊着帕子道:“沅妹妹回來了,我是特意來尋你的。”

周沅沒應,沈嫣咬着唇,唇瓣被她咬的愈發沒有血色,她忍着心裏那點不服,生生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上回那事,是我對不住你。”

許是聽到了外頭的聲響,庭院裏的男人緩緩放在話本,朝紅木小門外望了一眼。

忽然一抹藕粉乍現,沈嫣急着追上她,可又不敢進芙蕖苑,便在外頭懇求道:“娘因為這事氣了一陣子,實在傷身子,若是沅妹妹還顧念周家,可否替我寬慰寬慰她。”

周沅腳步微頓,只輕輕看她一眼:“你若是顧念周家,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我不與你計較,也是不想在家中鬧的烏煙瘴氣,平添晦氣。”

沈嫣定定站在門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腳步發虛的離開。

她扶着芙蕖苑的外牆,面無表情的垂下頭。自小她便看不慣周沅那凡事都不大計較的樣子,像是全然不将她放在眼裏似的。

如今也是一樣,她費勁心思要周沅難堪,她輕輕一句不與你計較便讓她成了難堪的那個。

她拼了命想要的,都是周沅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

爹娘的疼愛是如此,嫁入高門顯貴也是如此。

白牆另一側,周沅說罷便轉頭要往主屋去,冷不丁叫石桌旁的男人吓了一跳,腳步生生停下,甚至還微不可見的退了半步。

還沒等周沅來得及思索,又被顧微涼手邊的小話本吸引了注意,就見剎那間,周沅一張臉紅了個徹底,顧不得什麽缺胳膊少腿,小姑娘沖到跟前一把奪過話本背到身後。

氣急敗壞道:“誰允許你看我的話本子了!”

顧微涼冷靜自如的偏頭瞧了眼秋婵,秋婵一頭霧水,遲疑道:“奴婢從架子上随手拿了兩本給顧大人解悶,姑娘…怎麽了?”

周沅憋了半天,卻沒吐出一個字,倒是将臉憋了個通紅。

顧微涼悠悠起身,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袖,似乎心情極好的問道:“是要回府了?”

不知是不是周沅此刻敏感,總覺得顧微涼在笑話她。小姑娘咬了咬牙:“要回你自己回。”

說罷,逃似的轉進了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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