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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夜裏,周沅正輾轉難眠之際,顧府外頭正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宮牆內,望月臺上,霍楚臨一身玄金龍袍負手而立,小樓上點了兩把火炬,他借着光視線跳過朱牆,落在宮外大道上。

周成祿就站在他身側,神色肅穆。

又過了半柱香,外頭卻是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周成祿原抿的緊緊的嘴角陡然一松,心裏緩緩松了口氣:“這大半夜的,皇上叫老臣來望月臺看戲,也不知這出戲今夜還上不上。”

霍楚臨側頭瞥了一眼周成祿,含笑道:“好戲都是遲來的,多等等也無妨。”

周成祿亦扭頭回看過去,卻忽然發覺,這個原默默無聞的三皇子,眉宇中卻不知何時舔了份帝王的威儀。

是連周成祿這樣的老臣都陌生的威儀,他不曾在先皇身上看到過,更不曾在安王身上看到過。

“太傅可是有什麽話要說,但說無妨。”霍楚臨轉回身子,目光悠遠的落在空蕩蕩的大道上。

“皇上的生母,當初乃太後宮中的一個洗腳婢女,身份低微,連個位分都封不得。”

生母的身份,是霍楚臨最被人瞧不起的一點,他自小因此事被諸位皇子笑話欺負,卻不能還手,更不能同父皇告狀。

因為連他的父皇都瞧不起生母。

霍楚臨面色沉穩,沒因周成祿提起生母而露出半點惱怒之色,反而笑了一聲,接着他的話道:“所以太傅覺得,一個洗腳婢女所生之子,配不得龍椅之位。”

周成祿沒否認,直言道:“是。”

他頓了下,繼續說:“皇上可以是德才皆備的三皇子,将來也能是受百姓敬仰的王爺,但至尊龍椅,卻不是誰都有資格坐的。”

霍楚臨背在身後的手握緊,看到大道上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唇角勾起:“他就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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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祿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一張臉繃的緊緊的,最後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宮牆內外,叫喊聲,厮殺聲,不過短短一瞬便盡數凐滅在長夜裏。

霍楚行從敵國借來的私兵衆多,比宮裏儲備的禁衛軍還要多幾倍,可他不知道早在幾日前,霍楚臨便将軍中大半的兵力都調到了京城,分布在京中各處。

第一批敵軍闖到宮外,根本撐不到一個時辰,援軍早在半路被劫,孤立無援。

而此時王府裏,秦滿月着了一身大紅錦服,倚在軟榻上,将護甲一只只帶上,拾起枕邊的風鳴釵慢條斯理的打量着,晃一晃,釵子便發出好聽的,尊貴的聲響。

她嘴角輕輕揚起,快了,就快了。

只要這次拿下霍楚臨,再找到先皇留下的遺诏,她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

這個寒酸的王府,她一刻鐘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忽然,院子裏嘩啦一聲,杯盞落地,摔了個粉碎。

秦滿月蹙着眉頭坐起來,還沒來得及起身,屋子裏的門便從外頭踢開,原本圍在府外的官兵闖了進來。

她正要怒斥他們的大不敬,就見安王被押着推了進來,滿臉失神落魄,嘲諷的看了眼秦滿月。

嗡的一聲——

秦滿月心裏那根弦徹底崩斷,心裏已然知曉答案。

鳳鳴釵叮的一聲落地,秦滿月吶吶道:“怎麽可能…”

她借來的兵,遠遠比宮裏的禁軍多幾倍,霍楚臨人在宮中,王府又被困,他不可能有所察覺的。

何況她的動作那般快,此事決定到行動不到一日,宮裏怎麽可能有防範!

一大早,皇上身邊伺候着的總管彭公公便親自将周成祿送回了府,笑呵呵道:“這幾日委屈太傅了,不過這也算是因禍得福,您說是不是?”

彭公公說罷擡腳上前,低聲在周成祿耳邊道:“皇上敬您是老臣,在朝中又德高望重,安王之事未牽扯到您,是皇上仁慈,太傅可要好好考慮,莫要辜負皇上的艱苦用心啊。”

直到周沁扶着柳氏出來,彭公公才一笑告退,未有久留。

只是在周府外頭稍稍停留了一會兒,他雙手倒插在袖口,仰頭望着天,啧啧了兩聲道:“沒眼力勁兒。”

彭公公說的是那些七嘴八舌說着周家要完,恨不能上去踩上一腳的人,也不睜眼仔細瞧瞧,周家世代輔佐歷代太子登基,是重臣,也是忠臣。

皇上琢磨了一年,也沒想好怎麽能貶了太傅的官又不落人口舌,再加上有個顧大人暗戳戳的幫着,哪裏是說倒就倒呢。

彭公公搖搖頭,嘴裏啧啧兩聲,欲要離開時一輛馬車急急的停下,周沅彎腰下車,提着裙擺便往裏跑,急的都沒瞧彭公公一眼,彭公公正要打招呼的手讪讪垂下,然後才瞧見緩緩從馬車裏下來的顧微涼。

“顧大人消息可真是快,得,也省得奴才跑顧府一趟了,皇上傳大人稍後進宮,今日散朝後幾位大臣堵了禦書房,想必為的安王。”

顧微涼颔首,一點也不意外,擡手在彭公公肩上拍了兩下:“回吧。”

“诶。”彭公公笑着應下。

周府內院裏,周成祿跨了火盆,柳氏又用艾草沾了水在他身上撒了幾滴,周成祿滿臉疲憊,擡手擋了擋:“不礙事。”

花廳裏,柳氏與周成祿于主座上坐下,周沁這幾日一直小住府裏陪着柳氏,因而來的也最快,匆匆趕來看到周成祿,心下陡然一松:“爹。”

周成祿點着頭:“這幾日辛苦你了。”

沒等周沁應話,向來不愛出門的雲姨娘都趕來了,她這幾日也是擔驚受怕,可又不好再給府裏添麻煩,只好忍着在自己屋裏誦經祈福,這下看到人平安回來,心終于寬了。

“妾身已經差人去高家知會江江了,想必一會兒便到。”

周成祿蹙了蹙眉:“何必讓她跑這一趟。”

外頭有丫鬟掀了珠簾進來:“老爺夫人,五姑娘與五姑爺到了。”

話剛說完,周沅的聲音便從外頭傳來:“爹!”

聲音落下時,她才堪堪從後頭進來:“皇上沒怎麽您吧?”

周成祿搖着頭,視線卻放在她身後的顧微涼身上。

男人依舊是那副神色淡淡,不急不緩的樣子,朝周成祿颔首:“老師。”

周成祿目光沉沉,半響才道:“你賭贏了。”

顧微涼低頭一笑:“不敢說贏,是老師教的好。”

聞言,周成祿疑惑的瞧着他,就見顧微涼定定的望向他:“您曾經說過,看人看事皆不能只看表象。”

他冷笑道:“你是在說我老了,眼花了,被蒙蔽了。”

“不敢。”顧微涼彎了彎唇角:“老師可要見安王最後一面?”

周成祿面色有所松動,猶豫了一瞬,撐着小幾起身,欲要點頭應下時,被柳氏拉住了衣袖:“就算要進宮,也換身幹淨的衣裳去。”

說罷柳氏轉頭去看顧微涼,顧微涼點了下頭:“不急。”

周沅仰頭不高興的瞪了他一眼,待人都散了之後才說:“他才剛從宮裏出來。”

顧微涼低頭看她,笑着說:“我又不會吃了他,你緊張什麽?”

小姑娘猶疑的不是很相信他,只嘟囔了一聲:“你也別氣他,他身子不好,都是讓你氣的。”

“……”

男人輕輕瞥她一眼,忽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慢條斯理道:“是麽?那我下回注意些。”

周沅偷偷看他,心下有些不安,這人怎麽越來越好說話了。

想了想,也不能太欺負人,周沅抿了下唇道:“你…你也不用太讓着他,我爹脾氣倔,說話也沖,你實在忍不了,也可以頂撞兩句的。”

“那不行。”顧微涼低頭,眸中帶着星星點點的笑意,氣定神閑道:“我不敢。”

周沅狐疑的瞧着他,皺着眉頭撇過臉,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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