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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周沅緊緊絞着手中的藍白帕子,胸脯小幅度的上下浮動,面上頗有些驚魂未定,還有餘暈未散,看起來臉色很是複雜。
她方才急的,甚至都沒敢等顧微涼就走了。
馬車剛一停穩,周沅便彎腰鑽了出來,徑直往顧府大門去。
前腳才剛一踏進紅漆門檻,那邊夏荷早就在這兒候着了,忙疾步迎上去:“姑娘,您這是去哪了!”
周沅繃了一路的身子在聽到夏荷的聲音後才緩緩松下來,扯着嘴角讪讪一笑,方才走得急,忘記帶上兩個丫鬟了。
索性夏荷沒在這件事上糾纏,她有更急的事兒。
就見夏荷左右瞧瞧,壓低聲音道:“顧大人家裏來人了,是老夫人的外甥女孫娴,說是從永安縣來的,要在府上小住一陣呢。”
周沅撇了下頭:“外甥女?”
夏荷連連點頭:“您說老夫人這事兒辦的,也不知會您一聲,您好歹也拿着府裏的對牌,倒像是擺設了。”
永安縣偏遠,從那兒到京城,最快便是走陸路,少說也得半個月。
就算不是老夫人請這娴姑娘來的,那娴姑娘要來還能不書信告知老夫人一聲?
半個月的功夫,老夫人都沒有差人知會或是詢問一聲,實在是不将人放在眼裏。
周沅默了一瞬,想了會兒道:“既然是來探望老夫人的,想必臨安堂那兒便安排好了住宿,你吩咐人送些吃的用的,別虧待了人就行。”
夏荷悶悶的應下,也不再多說了。
只是她在大宅子裏伺候人,見的人多了,看人的眼神也厲害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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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娴姑娘打進門第一句便是問了公子的去處,問都沒問府上的當家主母一句。
但夏荷也不好在主子面前說表姑娘的不是,只好将這話咽下。
而現下臨安堂裏,卻并非如周沅以為的那樣歡快,孫氏聽說孫娴來臉上也并沒有多高興,反而有些後悔,不該叫她來。
今日沁雪苑那兒鬧了那麽一出,孫氏哪兒還敢整幺蛾子。
可孫娴是她半月前叫來的,現在總不能再叫人回去吧,孫氏只好唉聲嘆氣的吩咐人給她收拾客卧,随後以身體不适為由,并未馬上見孫娴。
孫娴吃了個閉門羹,皺着眉頭返回客卧,姨母的态度可同書信裏全然不同,上回書信去永安縣時,信裏可是想她想的緊,巴不得趕緊見到她呢。
“表姐!”
孫娴腳步一頓,尋聲望去,便見一身花枝招展的顧俪款款走來,孫娴面上閃過片刻的羨慕與驚豔。
從前顧俪這丫頭,也是粗布衣裳在身,成日在廚房幫忙做事兒,黑黑瘦瘦的,沒想到幾年不見,竟然出落的跟個貴人似的,孫娴心裏泛酸,攀上了個當大官的兄長就是好。
孫娴收起眼裏的羨慕嫉妒,迎面朝顧俪走過去。
顧俪不知道今日臨安堂裏顧微涼跟孫氏說了什麽,但她卻知道半月前孫氏找孫娴來是什麽意圖。
顧俪親昵的挽着孫娴,一口一句表姐的叫着:“許久不見,表姐漂亮了不少呢,若是二哥哥瞧見定是認不出了!”
孫娴抿着嘴笑了笑,點點她腦袋道:“你這丫頭,淨胡說。”
說罷,孫娴往回瞧了眼孫氏的寝屋:“姨母怎麽就病了,連我都見不得。”
顧俪也狐疑的望了一眼,明明也不知道發生什麽,可偏偏臉一沉,張嘴就道:“還能為什麽,今日一早去了沁雪苑一趟,回來便病了,我問她她也不說,只叫我不要得罪嫂嫂。”
孫娴小聲的啊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猶豫道:“聽起來,表嫂嫂為人很嚴厲?”
她再三斟酌,才委婉用了嚴厲二字,卻得來顧俪嗤笑:“你也知道我二哥哥是大官,平日忙的很,根本沒功夫摻和後宅的事兒,我這位二嫂嫂就是仗着沒人管,才敢對我娘這般苛刻的。”
孫娴悻悻一笑,不敢接話。
她初來乍到的,說來還算是外人,哪裏能評論當家主母的事兒,不過心下卻對這位表嫂有了論斷。
見孫娴沉默,顧俪語調一變,軟着聲音道:“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表姐一樣溫柔,往後誰娶了表姐,定是往心坎裏疼。”
顧俪這話說的孫娴羞紅了臉,許久不見的姐妹二人說說笑笑,顧俪看孫娴一身素淨,便想着去綠玉閣給她添些首飾,以免被沁雪苑那位比下去。
孫娴雖是不大好意思,但看着顧俪這渾身金光閃閃的,難免動了心,假意推辭過後便答應了。
京城的首飾,孫娴這輩子還沒見過呢。
沁雪苑裏,夏荷注意着臨安堂那頭的動靜,顧俪帶着孫娴出門時她便将那倆人的動靜一一禀告給周沅。
可周沅坐在窗邊,一籠紅鳥于眼前,就見她拿着平日逗鳥兒的樹枝直愣愣的呆住,眉頭微微擰着,動也不動,壓根沒将夏荷的話聽進去。
夏荷絮叨絮叨着便停下聲兒來:“姑娘,您想什麽呢?”
只見周沅耳尖的粉色緩緩褪去,低下頭小聲嘟囔:“沒想什麽。”
初春的暖風吹過,将窗子外的一陣花香全都吹到周沅臉上,零星幾片花瓣落到窗臺,粉粉嫩嫩的,叫人視線不由定住。
周沅忽然怔住:“沒有的…”
夏荷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低頭去問:“姑娘說什麽?”
周沅心裏那團纏繞的線團忽然變成一條繃緊的線,在她眼底清明的片刻砰的一聲斷了。
當初她以為自己會嫁給陸家燃時候,滿心歡喜的收下陸家燃送來的所有小玩意兒,有時候陸家燃看着她呆了眼神,毫不吝啬對周沅容貌的誇贊,周沅也只是開心的笑着,就像所有小姑娘受到贊美那般,心裏止不住雀躍。
可除此之外,少年那張算得上英俊的臉,卻沒有給周沅任何感覺。
可為什麽。
姑娘一雙杏眸微微蹙着,既有困惑不解,又滿心焦躁。
不多久,窗外隐隐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那聲音陌生的很,很快秋婵便邁着步子,也沒進屋裏,直接在窗邊就道:“姑娘,娴姑娘來了,說是初來府裏,要給夫人請安。”
周沅的思緒一下被拉回來,慢了半拍的點頭應下。
倒是夏荷瞧着窗外漸近的身影皺了眉頭,才一會兒的功夫,這孫姑娘衣裳首飾全換了一遍,而且遠遠瞧着,像極了姑娘。
偏廳裏,孫娴穿着靛青色襖裙,雙手疊交放在腿上,若是仔細瞧,她的背脊都是繃着的。
她早就聽說這位表嫂嫂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模樣又生的俊麗,孫娴難免會緊張,畢竟仔細說來,她是沒有見過真正意義上的京城貴女。
眼看一只繡着海棠的青色繡花鞋踏進雕花門檻,孫娴渾身一愣,忙擡頭看去,好在來的路上顧俪已經給她做了諸多防備,否則孫娴早就被眼前的人驚走了神。
同樣是靛青色襖裙,甚至是相似的款式,可面前的女子卻穿出了截然不同的風情。
但仔細瞧孫娴便發現,自己方才這一番打扮,竟是與周沅有六七分像,從衣裳到首飾,都像極了。
這…
周沅的目光投過來,孫娴緊張的起身,不自在的抓了抓自己剛買的新衣裳:“孫娴見過表嫂嫂。”
說起來,周沅的年齡比她還要小三歲,可這一身錦衣華服,偏襯的孫娴不敢在她面前做大。
然而,周沅卻是多看了孫娴幾眼,然後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輕輕一笑:“娴姑娘不必客氣,坐吧。”
那邊秋婵與夏荷懂事兒的上了茶,随後二人退到周沅身側的一左一右,恭敬的低下頭。
孫娴狐疑的大着膽子多打量周沅幾眼,實在覺得她不像顧俪口中那個惡毒主母才對,她下意識蹙了眉,悻悻然道:“表哥成婚實在太急促了,永安縣又離京城遠,沒趕得及吃一杯喜酒,這回來除了探望姨母,也是替爹娘問候問候表嫂嫂。”
這話說的算是客氣又漂亮,周沅亦是笑着回過去:“娴姑娘惦記了,既然來了京城,便安心住下,有什麽要的盡管吩咐下人去辦,若是有招待不周的,還請娴姑娘多擔待。”
“哪裏,哪裏。”孫娴尴尬的笑了兩聲,明顯有些坐不住,擡頭四處看了一眼。
周沅一口碧螺春在嘴裏抿了一會兒,嘗了茶味兒才咽下去,狀若無意道:“永安縣到京城路途遙遠,不知娴姑娘走的陸路還是水路?”
孫娴收回四處亂看的目光:“是陸路,約莫半個月的功夫。”
“陸路不安全,路上土匪強盜也多,你一個姑娘家只身一人來,怎麽不走水路?”
孫娴笑着捏了捏耳邊的花墜子,這動作是下意識的,帶着隐隐約約很克制的得意。
“不礙事,有镖局護送,姨母怕水路走的慢,又擔心陸路不安全,這才花了大價錢請镖局護送來。”
半月前,孫氏确實是急着将孫娴接過來。
周沅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看來母親确實是許久不見家裏人,這才對娴姑娘想的緊。”
孫娴在縣城裏呆久了,情緒都直寫在臉上,壓根藏不住,笑着說:“姨母說我來了京城,便能日日陪在她身邊,她老人家日子也不會太無趣。”
周沅手上動作一滞,擡眸朝孫娴看過去,可孫娴卻全然沒有意識到,還兀自高興着。
正此時,院子裏一道纖長的身影走來,周沅視線一頓,孫娴順着看過去,她瞧了許久才瞧出來人是誰,滿臉欣喜的起身,殊不知自個兒臉上這神情有多不妥當。
還不等顧微涼踏進偏廳,孫娴就已經迎到門外,那種重逢的喜悅與少女的嬌羞全都印在臉上,有些怯怯的道:“表、表哥。”
周沅莫名揪緊帕子,胸口莫名憋着一口悶氣。
就見顧微涼走近,見到孫娴也絲毫不意外,想必方才在外頭吳媽媽同他說過了。
男人目光放慢從周沅臉上劃過,随後才輕飄飄落在孫娴身上。
說起來,孫娴比顧微涼要小七歲,幼時也并沒有太多接觸,可後來顧微涼當官後爹娘便常常同她說顧微涼,說着說着,孫娴便生出了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忽然對上顧微涼近乎冷淡的眸子,孫娴這才想起來,顧微涼興許已經不記得她了。
孫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問道:“表哥可還記得我?”
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孫娴都以為顧微涼可能真不記得她的時候,男人緩緩點了頭:“記得。”
孫娴一下高興起來,嘴角都要裂到耳根子了。
顧微涼目光從孫娴肩上略過,看到主座上小姑娘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伸手拿了茶杯握在手中,三兩口就喝完了。
他複又去看孫娴:“明日我請人送你回去,京城不是你呆的地方。”
顧微涼對孫家與顧家的人都沒有半點情分在,不管今日他的話孫氏聽進去幾分,這孫娴來這兒只能給後宅添事。
可孫娴哪裏知道顧微涼會這般下她的面子,一時都愣住了,吶吶道:“表、表哥,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別說孫娴,周沅都一時驚訝,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就見孫娴轉過身,難堪的帶着兩三分哭腔:“表嫂嫂,我好心來探望姨母的,而且我…我已經十八了,算是大姑娘,再拖兩年怕找不到好夫家,姨母說京城好男兒多,可以讓表哥表嫂幫我多留意的。”
若是一個大方得體的當家主母,遇到這種情況,自當是盡量安撫,畢竟來者是客,哪有送走的道理。
可偏偏,周沅默了半響,卻說:“母親說你來京城便能日日陪她,可又要替你挑合适的人家。”
她接下去的話沒說完,可話裏的意思顯而易見,卻足以叫孫娴愣住。
說罷,周沅慢條斯理的起身:“既然來了,便住上幾日再回去,也不必急着走。”
這下,孫娴徹底怔住,她這個表嫂嫂,未、未免也太不客氣了些,來者是客,可她這是在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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