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柒十】
上一回百石弓用了兩個人擡,這一回千石弓,則用了十個人擡。
這千石弓約到秦驷的肩膀,看得出來已經有很久沒有人使用了,遍布鏽跡,滿是灰塵。
秦驷走上前,握住這張弓。緩緩地,将它提了起來。這千石弓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煉成,就算是秦驷,想要将它提起來也不容易,等到秦驷完全把它拿在手中之後,她臉上已經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
在一旁的人,無論是瑤音還是陳迎,都看的心驚膽戰。
秦驷伸手輕輕撥了一下弓弦,紋絲不動。除了将灰塵彈開之外,這千石弓沒有發生一絲變化。要多硬的弓弦,才能這般毫無變化?!
陳迎識趣地朝下人揮了揮手,兩人擡着一支箭走了上來。秦驷看他一眼,将那支箭拿了起來,入手微沉,比昨天的那五只鐵箭還要稍勝一籌。
秦驷将它舉到眼前,細細地觀摩,這只箭箭身烏黑,不知其材質,長約一丈有餘,不過常人拇指粗細,然而極重。
她看了片刻,将箭架到弓上。
陳迎下意識地阻攔秦驷道:“皇後娘娘,這弓只有一支箭。”
秦驷朝他露出一個冷笑,一旁的瑤音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雙手微動,想要給陳迎一個教訓。
見自己一句話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陳迎連忙說道:“卑職的意思是,皇後娘娘的身子要緊,這千石弓,娘娘恐怕會傷了自己的身體。”
然而秦驷沒有理會陳迎,左手搭在弦上,微微用力,緩緩地拉開弓弦。
連時間都像是凝固了一樣,衆人眼中只有秦驷手裏的弓箭,它仍舊是一個半月形,若不是衆人看的仔細,恐怕會忽略其中的微弱變化。
周圍的喊打喊殺聲漸漸遠去,只剩下秦驷和這張像是永遠都拉不開的千石弓。
陳迎伸手抹了抹頭上的汗,往下看去,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逆軍的主将口中連連催促,逆軍的攻勢頓時淩厲起來,雲梯架好,攻城木攻城弩架好,将士穿上了防火的鬥篷,沉默地往城牆上攀爬。
萬一……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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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若先撤退了呢,萬一這皇後娘娘沒能拉開千石弓,萬一皇後娘娘拉開了也沒能射中逆軍的主将,這宿松一城的人豈不是都要陪葬?!
女人就是女人!頭發長見識短!
可他卻沒有想過,宿松寥寥将士,都能憑借宿松的天險跟逆軍周旋幾日,若宿松真的被逆軍給占了,大衍又要出多少将士才能把宿松給拿回來。
似乎是察覺到陳迎的心思了,瑤音抽出劍,劍光冰冷,一如瑤音的臉色:“大人還請稍安勿躁,一切以皇後娘娘為主。”
聽見瑤音的話,陳迎不自在地笑了笑,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瑤音看向秦驷,眼裏帶着淡淡的憂慮。陳迎看不出來,但她能看的出來,如今秦驷是真的已經用盡了全力。她腳下的磚石承受不住她所施加的重量,一塊塊碎裂開來,可是如今,那千石弓仍舊沒有拉開半數。
已經有逆軍來到牆頭上了,瑤音來不及多想什麽,拎着劍前去迎敵。
殺戮聲越發激烈,唯有秦驷周身一片清淨之地。
秦驷早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耳邊是一陣陣的嗡鳴聲,眼前陣陣黑紅,讓她看不見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手中的千石弓重逾千斤,仿佛一塊生鐵,讓秦驷将它從中間生硬地掰開。
一寸……一寸……再一寸……
直到雙肩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秦驷眼前漸漸清楚,她第一眼看見的是瑤音,瑤音眼含熱淚,伸手指着她的雙臂。
秦驷來不及去看瑤音到底在指什麽,她往下看去,在黑壓壓的人群之中,鎖定了逆軍的主将。
他身邊圍着的人太多,反而讓他變得異常清晰起來。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他一陣亂吼,扯了幾個人擋在自己身前,又轉身往後跑去。漸行漸遠,變成一個黑點。
秦驷眼神冰冷,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來。下一刻,她松開手。
砰地一聲,千石弓往前倒去,在地上砸出一個坑洞來。與此同時,正在往後跑的逆軍主将像是凝固了一樣,他所代表的那個黑點再也不動,秦驷可以看見,片刻之後,他突然倒地。
秦驷放下心來,身子晃了晃,瑤音連忙上前扶住秦驷:“皇後娘娘!”
秦驷在她耳邊說道:“讓他們降。”
“皇後娘娘,您……”
“讓他們降!”秦驷打斷瑤音的話,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她的聲音微弱無比,但瑤音卻聽的清清楚楚,她伸手擦幹眼淚,扶着秦驷站了起來。
“汝主将已亡,皇後娘娘憐憫爾等,特令降者不殺!”
瑤音說話的時候加了內裏,浩浩蕩蕩,一時間她的聲音蓋過了所有聲音。
逆軍有些疑惑地看向瑤音,又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大軍,奈何離得太遠,什麽都看不見。
瑤音再次說道:“立刻放下兵器,降者不殺,反抗者死!”
誰也不會傻到聽瑤音的話就放下兵器,但那些逆軍随後卻看見,己軍在後方的那些人正往後撤走,他們走的很快,稀稀落落,如同一群正在逃跑的螞蟻一般。
主将……真的死了?!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們還氣勢如虹的話,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有勇氣了,也沒人去想着反抗宿松的将士了,他們臉色頹然,将兵器扔到腳下,不再反抗。
瑤音松了一口氣,再去看向懷中,卻發現,秦驷已經昏迷了過去。而在腳下的千石弓,還一如送過來時的樣子,仿佛從來沒有被拉開過。
瑤音連忙将秦驷抱起來,往城牆下沖去。
路過正興奮得讓将士們去追擊逆軍的陳迎,瑤音冷冷地說道:“陳大人,奴婢不懂打仗,但奴婢聽皇後娘娘說過,宿松只适合守,不适合攻,更何況這麽一點人,恐怕守城都還不夠,萬一別人是詐降……”瑤音冷冷地一挑唇,不再說話,抱着秦驷往下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心裏有些慌張。
明明已經沒有危險了,可她卻感到現在并不安全。皇後娘娘何時才能醒過來啊?也許正是因為皇後娘娘的昏迷,所以她才感到如此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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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前面來了幾個逃兵。”
“俘虜了,押到宿松!”
“皇上……不是咱們大衍的逃兵……”
傅欽烨聽見這話,眯起眼往前看去,他們正在一座山上,視線所及之處,果然出現了幾個穿着铠甲的人,
的确,他們身上的铠甲上短下長,下身并非褲子,而是類似于袍衣的樣式,這的确不是大衍的铠甲。
“皇上,後面還有更多的人……”說話的是沈德寧,這些人中,就屬他看的最遠,“似乎是打了敗仗,不過他們身上的衣裳都是好好的,只是臉上的表情很灰敗,撤退的路線也很散亂。”
“是宿松的人擊敗了他們?!”
千煩說道:“皇上,您該知道宿松的兵力如何,與其想是宿松的那點人擊敗了逆軍,還不如想是他們的主将突然病亡了。”
傅欽烨沒再說話,一馬當先往前馳去。很快,他們與這些人正面對上了,看見傅欽烨等人,他們立刻想要調轉方向離開,但是後面的人卻不知道他們的打算,前推後攘,讓最前面的人根本調轉不了方向,只能成為傅欽烨等人的甕中之鼈。
傅欽烨來不及去管他們,只顧着往前走去,沒過多久,他終于看見宿松的城牆。
見了傅欽烨,正在城牆上打掃的人全都精神緊繃了起來,尤其是陳迎,他還以為是剛才瑤音說的話成真了,逆軍真的是詐降,現在又殺了一個回馬槍。
待他看見只有傅欽烨和他帶來的沈德寧等人時,他才松了口氣,剛想問他們是誰,卻聽見底下幾人喊道:“皇上來了,還不快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皇、皇上?!
陳迎眯着眼睛,總算看清楚說話的那人手中拿着的令牌,那令牌是真的?!
陳迎的腳一下軟了起來,他連忙說道:“下官這就打開城門!請皇上稍後!”說着,他同手同腳地往城牆下走去。
等陳迎走到城門處,正趕上一人一馬從他面前飛馳而過,随後的人說道:“皇上憂心皇後娘娘,怠慢大人了。”
陳迎哪裏敢應下,連忙說道:“皇上憂心皇後娘娘是應該的,下官不礙事、不礙事!”
傅欽烨每往前走一步,就感覺心跳的更快了一點,剛才他問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秦驷受了傷,被人抱回了房間。
她受了傷?!受了什麽傷?!要不要緊?!
站在房門前,傅欽烨略微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伸手推開門,正看見躺在床上的秦驷。
她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掉,上面全都是血跡,尤其是兩只胳膊,簡直像是浸在了血水中一樣。
看見傅欽烨,一旁正為秦驷擦拭的瑤音跪下行禮。
傅欽烨來到秦驷身邊,緩緩伸手握住她的手:“皇後怎麽了?”
瑤音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她哽咽着說道:“為了射殺逆軍主将,皇後拉開了千石弓,如今……如今大夫說,恐怕以後皇後娘娘雙手雙臂,恐怕都擡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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