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在樓下呆了一宿，聽見下樓的腳步聲才睜開了迷蒙的睡眼，擡起頭，半夢半醒的看到來人：“無缺……”

“看來你已經反省過了。”他撩起衣擺坐在原木凳上。

“什麽？”

無缺長嘆一口氣：“算了。”

“無缺！”我立刻清醒了不少扯住他的袖子，“昨晚的确是我太心急，不想讓無辜的人枉死，卻疏忽了店老板的本質，是我愚昧無知，沒有聽你的話……別在生我的氣了…好嗎？無缺？”

他轉身瞥了我一眼，微微苦笑：“雪花膏給我。”

“無缺……”

“傷勢既然好了，留着那個也沒用。”

“不是的！你看我這麽大大咧咧的，萬一哪天要是再遇到這種情況，還是可以以防萬一的！”

無缺挑眉：“這一次還不夠你受的？”他十指相交，擱在根雕茶幾上，續了一炷香，“半夏，人不要太過善良，适當的時候可以對別人狠一點。”

這話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我實在不敢相信是從無缺的嘴巴裏說出來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落寞，神色誠摯而遺憾，帶着愧疚之色。

我很聽話的點點頭：“只要是無缺說的，那就都是對的！我都聽！”

無缺和善的笑了：“就算是騙你的話，也認為是對的？”

我眨着眼睛：“當然！再說了無缺你是不會騙我的對不對？就算是騙我，也是善意的謊言！我認識的無缺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無缺掩嘴輕笑，一只手扇了扇檀香爐飄上來的煙氣：“倘若有一天我騙了你，你會不會恨我沒有與你坦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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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半晌，打破這尴尬的氣氛：“騙就騙吧！騙我一輩子吧！這樣我就能一輩子賴着你了！”

無缺晃着手中的熱茶，但笑不語，一直看到我頭皮發麻，才慢悠悠地開口：“你很想要蔓達嗎？”

我正色，背脊挺直：“我只想研制出後悔藥！如果…無缺肯借我的話……”

“你應該知道，蔓達，不在我手裏。”他搖頭。

原本燃起的一線生機頓時破滅。

“不過……”

我擡頭看着他。

“如果你肯答應幫我尋回丢失的記憶，我會帶你去找蔓達。”

我身體猛地一顫，不可思議的盯着無缺愣神，也就是說，無缺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沉默半晌，小心翼翼：“你忘了的是和那個半夏有關的記憶嗎？”

無缺點頭。

“呼——為什麽你會覺得我可以幫助你？”我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長眉微皺，遲疑了一會兒：“因為……”無缺看向我，在他回答之際，我內心其實早已想好了十幾種安慰自己的答案。

因為，我長得像她。

因為，可以從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

或許，我的舉動可以激發起他們之間曾擁有過的回憶。

可惜！無缺的回答猶如晴天霹靂給了我當頭一棒，他嘴角輕起:“因為，你也叫半夏。”

真是荒唐… /(ㄒoㄒ)/

全世界叫半夏的人千千萬，憑什麽非我莫屬？就因為我是白白送上門的？

無缺敷衍的太過明顯，眼角下的淚痣微微凸起，站起身來走到貔貅的窩邊，離着我好遠。

他就是這樣，只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連暧昧這種順手拈來的小事都不肯施舍給我一點。

算了，誰叫我姓半名夏呢？如果不是我的名字，指不定就和無缺形同陌路了……

好吧好吧，即使這樣，我也跟傻缺似得心甘情願的答應了。

情緒有些低落，“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找蔓達？”

無缺看着我，正色道：“不着急。”伸手取走桌子上的卷軸一把攤開在我的面前，“你和我簽訂下契約，但凡我沒有記起關于另一個半夏的記憶，蔓達自然不能給你。”

聽到這話，我剛想摁手印的手頓了頓，遲遲未落：“要不我現在就告訴你吧？你說的那個半夏就是你深深愛着的女孩。”

無缺笑說：“我當然知道，可我與她之間的記憶已經記不清了。”

我喃喃道：“那萬一我幫你憶起來，你卻假裝記不得……這樣我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嘛？”

無缺眼神純淨的可怕：“半夏，你相信我是那種人嗎？”

“……”

“我不會騙你的，不是嗎？”

“……”

乖乖的摁了手印，鼓着腮幫子，悶悶的說：“現在連‘賣身契’都簽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啊！”

“不着急。”

“無缺！”

“你很着急？”

廢話！！！

“也不是很急……”= =

“那就再等等。”

“還要等多久？我覺得還是現在出發比較好……無缺你看今天天時地利人合都占了，蔓達應該很容易找到。而且我翻了黃歷，是吉相！”

無缺看着我的眼睛，表情很真誠：“那你自己去找吧。”

“無缺！！！”

“怎麽了？”

“你……”

無缺搖了搖頭，起身，幽幽的嘆了口氣：“你姥姥留給你的藥譜沒有記載‘後悔’需四味藥引，方可制成嗎？”

“什麽！”

“即使你找到蔓達，沒有前三味還是研制不出後悔藥。”

“我不知道……”像是受了萬般的打擊，“姥姥的藥譜裏只說過蔓達…并，并沒有提起那三味藥引是什麽啊！”我慌了陣腳，不知所措。

無缺伸手，長袖飄飄，他放在我的頭頂，沒有說話，我當這是他在試圖平複我異常波動的情緒。

“這下，該怎麽辦啊？”我很失落。

無缺低聲笑了笑，語聲低沉悅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啊啊啊？什麽意思啊？”

“一旦拿到第一味藥引，其他三味會有所感應，無論膽裂魂飛你都能堅持得下來嗎？”無缺開門見山的對我說，神色嚴肅的程度是我沒見過的，從來。

“我可以的！”信誓旦旦的說道。

他長嘆一口氣：“半夏，這是一條不歸路。”

說到一半，門上風鈴叮叮當當的好一陣亂響，無缺放下茶杯：“你告訴他，我會讓他心滿意足的離開人世。”

“誰？”我仰頭問道，只見無缺已經提着茶壺閃到了後院。

吱嘎吱嘎壓過木板的聲音再次響起，未等我擡頭，蒼老的聲音傳來：“請問？無缺先生在嗎？”

“陳剛？！”

他點點頭，手推輪椅來到我身邊：“我恰巧路過這裏。”左右環顧，“無缺先生不在嗎？”

“他……他感冒了，身體不舒服！”

“這樣啊？”

“對對對啊！”想到他的妻子曾經差點要了我的命，看着眼前這滿頭白發的中年男子，還是心有餘悸。我一邊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蒼白的皮膚病恹恹的，臉上的肉松弛的快要掉下來，即使穿了黃色的半截袖，因而顯得更加死氣沉沉。

我不敢告訴陳剛實情，害怕他遭受打擊，他深愛的妻子已經死掉的事實。

“小姑娘，你不用怕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沒法對你怎麽樣……只是能不能幫我帶句話？”

我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的與他拉開了點距離。

門口的風鈴“簌簌”作響，貔貅竄到龍燭燈下，呲牙咧嘴的對着我。

店裏的燈不是很亮，白天時，黑色的窗簾遮住一部分陽光，讓老古董不受腐蝕。我眯着眼睛看着陳剛，隔着這段距離，他眼圈似乎和那天我見到的完全不同，深了很多，兩只眼睛黯淡無光，淪陷在一團黑漆漆的眼窩裏。

這大概就是和鬼待時間長了的緣故吧……

陳剛情緒有些激動：“能不能告訴無缺，就算他幫不了我，也一定要救救我的老婆！”

我點點頭。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我我不求無缺能讓我老婆性取向有所改善，我就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我愣了愣，抽出手。

他突然湊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鬼！讓他把惡鬼除去！”

身子沒來由的一寒，我牙齒抖了一下：“呵呵……陳剛叔叔，無缺讓我轉告你，他會讓你心滿意足的……”我不得不與他對視，店裏的溫度似乎有點過低了，我覺得很冷。

“真的？”這個角度讓他更加駭人，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我趕緊将視線挪回來，笑着說：“當，當然……都怪我忘性大沒及時告訴您，您不會介意吧？”

陳剛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我學着無缺把背往後一靠，一副要送客的樣子：“那您是不是可以……”

沒等我說完，話語被打斷：“我和廖甜是從網上認識的，正常的交友網，我隐瞞了我是殘疾人的事情，熟悉了一段時間我才鼓起勇氣告訴她，我身患殘疾，雙腿截肢只能靠坐輪椅出行。也是那個時候，我知道了緣分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很美，就算是一只腳壞死，在我心裏她就是完美的。”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就結婚了，我們很亢奮，準确來說是她很亢奮，她喜歡看我無能無力的感覺，不知不覺中，我們都沉浸在這種畸形的愛裏。”

“她是個賢惠的妻子，知道我不吃辣做飯的時候都炒兩份，一份不辣的另一份是辣的，她是重慶人，吃得了辣，而我卻不行。”

“她沒有……沒有背着我找過別人，即使有，也都是因為我不夠好……當我發現她手機裏的秘密才知道她是個慕殘者，這種打擊對我來說挺大的，因為我會覺得，她是因為我的身體的缺陷和我在一起，并不是愛我。”

“呵呵，她變了很多！有的時候會突然不記得我的口味！突然不記得白天發生的事情，更是詭異的是！小姑娘你知道嗎？有一天晚上我做了惡夢突然驚醒，摸到一個冰涼的身體，就跟死人一樣！死人！！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嗎？我試了她的呼吸……我的妻子沒了呼吸！你知道我有多驚慌嗎？我叫出聲來，覺得我的世界要崩塌了，我的老婆怎麽就在睡覺的時候突然死了？”陳剛頹然的倒在輪椅上，“然而下一秒，我的妻子睜開眼睛問我，怎麽了？”

“連我自己都算不清，我和這個不是我老婆的人過了多久？可……她對我很好，有時候我的錯覺會讓我以為她的确就是我的老婆，甚至比剛結婚時還要好！她也按時帶我去醫院檢查身體，也會問我今天想吃什麽菜，幫助我洗澡擦身子，還在我不方便的情況下……”陳剛有些難以啓齒，眼眶微紅，“所以在我檢查出癌症晚期的時候，我真的懇請無缺幫幫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這個……他承諾的事情就一定會兌現……”總算輪到我開口了，只是聽完以後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如果可以除去我老婆身上的惡鬼…還請你們不要傷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