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告白

第六章

經過幾天的慎重考慮，星海作了一個決定：搬家。

“什麽，搬家？”飯桌上，星語，天寒還有世傑都因這個決定吃了一驚。

“是的，我們要搬家。”星海肯定地點點頭。

“為什麽？”

“自從家裏出事以後，我們家已經不再平靜，為了我們今後正常的生活，我才決定離開這兒。”星海頓了頓，繼續道，“而且，住在這兒，我們常常會想起一些不堪的回憶，我希望，不管我們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我們仍然可以快快樂樂地活下去，仍然可以……活得無牽無挂。”

“星海……”

“搬家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如果你們不同意，我也不會勉強。”星海認真地說。

“星海，如果你真的覺得這樣做好的話，就去做吧，我支持你！”天寒溫和地說。

“你做的事總有你的道理，不管怎樣，我也支持你！”星語也輕聲附和道。

“謝謝大姐，謝謝表哥，小傑，你怎麽想，你同意搬家嗎？”星海知道世傑不會反對她的決定，可是她希望聽到世傑說出他的心裏話，世傑一定是不想離開的，她希望的是，世傑能對她敞開心扉，說出他心中真正的感受。

“二姐，你怎麽想就怎麽做吧，我不反對。”世傑無力地說。

“那……就這樣決定吧！”星海嘆了一口氣，眼裏的希冀漸漸轉為黯淡，她移開目光，接着說，“現在大姐已經出院了，再等一個月，等媽媽出院，我們就搬家吧。”

“恩。”

天黑了，世傑坐在陽臺上，迎面而來的涼風吹在他的臉上，将他波瀾不定的心漸漸撫平。回想着這些天發生的事，就像放電影一樣，一樁接着一樁，那麽得猝不及防，，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些事的真實性。風變得冷冽，吹進世傑的心坎，他猛得晃了晃頭，将臉埋入大腿之間，冷冷地顫了一下，苦澀地接受了那些事實。

這時，一件襯衣披在了他的肩上，他擡頭，只見天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悠閑地晃着腦袋，像是在欣賞這四周的景色。

“表哥。”世傑感激地擡了一下頭。

“雖然是夏季，但晚上的風還是有些涼的，小心着涼生病。”天寒淺笑着，關切地問，“怎麽，睡不着？”

世傑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再過不久就要走了，以後或許沒有多少機會在這兒吹風了。”

“舍不得離開嗎？”

“恩，從小就住在這兒，早已經習慣了。”世傑嘆道。

“既然舍不得，晚飯的時候為什麽不說呢？星海這麽疼你，只要你開口，她會考慮不搬家的。”天寒說。

“我知道，但是，二姐是為了我們好，她為我們做了太多，卻從不為自己考慮。無論她要做什麽，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們，她是怕我以後難過才決定搬家的。我雖然舍不得，不過，不管她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她的。”`

“放心吧，以後會有機會回來的。”天寒安慰着，不希望世傑太過傷感。

“恩。”世傑點頭。

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兒，感受着空氣的氣息，不再出聲。

星海站在門邊，悄悄地望着這兩條身影出神，她的心中泛起一陣深沉的苦澀。她要怎麽做才好，要怎麽做才好呢？世傑是一個單純天真的孩子，他比誰都乖巧溫馴，而且容易滿足。而如今，他的心被重重地傷害了，他變得不再快樂了，她完全能感受到他受創的心靈和壓抑着的錐心的痛苦。他十六歲了，但他的內心單純得如同一張幹淨的白紙，從不似那些同齡孩子那樣“成熟”，在經受這樣沉痛的打擊之後，他心中迷惘一天多過一天，他故作堅強的臉上，時時不經意地流露出那樣難言的苦楚。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世傑能單純快樂地活着，可現在，她要怎麽做才能讓他重新開心起來呢？她似乎已經無能為力了。望着世傑和天寒的背影，她的視線漸漸地模糊了……

緩緩地，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咬牙一轉身，卻驚訝地迎上了一個清麗的身影，“姐……”

房間裏，星海倒上一杯熱茶，遞到星語面前，說：“姐，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你剛出院，應該多休息的。”

“那你呢？為什麽不早點睡呢？你每天都要顧慮這麽多事，已經太累了，該多休息的是你！”星語搖着頭望着星海。

“我還好。”星海淡淡地回答。

“我不是傻子。”

“什麽？”對于星語突然冒出的這樣一句話，星海感到很詫異，不解地問：“姐，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沒有人把你當成……”

“星海，你聽我把話說完。”星語的言語中帶着些心疼，“其實我心裏明白，這段時間，你為了我和世傑做了太多的事了，天寒都已經告訴我了，你瞞着我們承受了那麽多的苦，為什麽都不說呢？難道你都不覺得累嗎？我是你們的姐姐啊，可我什麽都不能為你們做，還處處拖累你們，受你們照顧，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好沒用你知道嗎？”說着，她的眼眶漸漸地紅了。

“姐，我沒事的，你別想太多了，我不覺得累，真的，何況還有表哥幫我不是嗎？好了，天色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不要為我擔心。”星海微笑着說。

“好吧，你也休息吧。如果哪一天你覺得累了，撐不住了，一定要說啊。”

“恩，我知道了。”

星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回自己的房間了。

第二天，星海探望完母親之後，走出醫院，擡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天空中漂浮着幾片薄薄的白雲，像輕紗一樣，沒來由的，她忽然很想去一個地方，于是，也沒有多想，她伸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藍湖，她已經多久沒來這兒了，這個幌如仙境的地方，仍是那麽美，那麽地……令人心動。她想起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這天然的美景吸引了，征服了。如今再見到它，她的心還是被它震撼了，這一份撼動觸及了她內心深處的落寞與苦澀。

她失神地望着平靜無瀾的湖面，恍惚間，她似乎看見湖心有什麽東西吸引着她，帶着她緩緩地向前移動。當她的腳觸到冰涼的湖水時，她頓時打了一個冷顫，飄遠恍惚的思緒在一瞬間被拉了回來。她連連後退，用手捂着頭不停地搖晃，她要做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行為，難道她不要命了嗎？不，不可以！她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她猛地轉身向後跑去。

剛跑了幾步，她便撞上了一個人，讓她不由得跌退了一步。

“星海，是你！”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星海的耳畔響起，這個人便是謝雲濤。謝雲濤看到星海擡頭那一刻眼中透着的驚慌失措，他驚訝極了，那是他從未在她眼中看到過的神情啊！剛才是發生了什麽事，才讓向來沉穩冷靜的星海表現得如此失态？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他拍了拍她的肩，關心地問道。

“沒什麽，吓了一跳而已。”此時她已經回神，撫平了自己的心緒。

“怎麽會想到來這裏？”謝雲濤攜着星海坐到藍湖邊上，看着她問。

星海凝視着藍湖的湖心，久久地出神，她仿佛看到湖心出現了夢中遇到的雪衣女子，撫着琴，雪衣女子朝她點頭微笑。

“星海，星海！”得不到回應，謝雲濤拿手在星海眼前晃蕩。

“呃？”星海被拉回了思緒，雪衣女子也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她錯愕地抓住眼前搖晃的手，用詢問的目光對向謝雲濤。

“沒什麽，我只是想看着你是否還醒着。”看到她微愣的眼神，謝雲濤低低地笑了。

會過意來之後，星海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跟着開懷地笑了起來。謝雲濤偶爾展現的幽默确實讓他的心情輕松不少。

“為什麽會想到來這兒呢？”見星海臉上的愁雲已去，謝雲濤又問了一句。

“也沒有為什麽，好久沒出來玩了，忽然想找個地方透透氣，就來了。”星海忽然斂起了笑容，淡淡地說。

謝雲濤注意到她臉色的變化，心知她心裏有些不想說的事，于是他轉移了話題，開起了玩笑：“沒錯，這可是個好地方哦，山美，水美，人也美，不過，如果只是用來透氣的話，就太浪費了，對吧！”他臉上浮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忽然起身，裝模作樣地向星海弓身作了個揖，有些俏皮地說，“不知于星海小姐可否同意讓在下以如此好山好水為背景為小姐作一幅畫？若小姐答應，在下實在感激不盡。”然後，他又裝作翩翩君子那樣向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星海被他滑稽的動作逗地笑出了聲，她也站了起來，笑道：“如此說來，小女子若是拒絕了公子的這番好意，未免太傷人心，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喽！”

“哈哈哈……”他們相視開懷大笑。

一陣暖意湧上星海的心頭，驅除了先前一直萦繞于懷的郁悶。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放縱自己露出這般釋懷的一笑。

嬉戲過程中，星海暫時抛下了心中的陰影，沉浸在這難得的歡愉之中。無意識間，黃昏悄悄地來臨了，金黃色的餘輝神氣地灑向平靜的湖面，湖水在夕陽的映襯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營造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

“送給你！”謝雲濤将畫好的幾幅畫遞交到星海手中。

“謝謝！”星海接過畫，一張又一張地欣賞起來。每一張都有她的身影，每一張的她都是不同的姿态，或大或小，或近或遠，唯一不變的是她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盈盈笑意，那是她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顏。她看得有些呆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笑意也能這般地純淨而真實。她把視線從畫中移開，不好意思地朝謝雲濤笑了笑說：“你把我畫得太好了，其實我并沒有那麽……”

“你比畫中的人更好看！”他打斷她的話，認真地說。

“謝謝！”

“我是說真的，只是你總給自己戴上一副沉重的面具，從不讓人看到面具下真正的你，甚至連你自己都忘了面具下的你是怎樣的美麗。”

“我……”聽到這樣的話，星海心中不禁一怔，她無言以對。是啊，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來還有另一面，一個摘下面具後真正的自己。可是，面具戴久了，還摘得下來嗎？即便摘下面具，真正的她是開心快樂的嗎？

“星海，這段時間你家裏發生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謝雲濤沒有漏掉此時星海的表情變化，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些什麽，但他已經決定在這個時候把藏在心裏的話全說出來。

“你……”星海聽到這句話，不由得一驚，她猛一擡頭，看到他認真的表情，她的臉上開始呈現出不安和羞憤，她尴尬地說：“現在天色不早了，我想我是該回家了。”

“請你聽我把話說完，可以嗎？”他阻止了她欲起身離開的動作，眼中帶着懇求。

“好吧，你說吧！”星海無奈地低下了頭。

“幾天前我無意間在我父親的醫院裏看到了你的身影，只是當時你就在頃刻之間消失在我的視線，我找不到你，于是在病歷資料裏查了一下，竟發現……竟發現這樣的事。知道這件事情以後，我心裏很矛盾，我多麽想陪伴在你身邊安慰你，支持你，幫助你，可是我又不知道我要怎麽面對你，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麽，因為我知道，即便我見到了你，以你的性格，是不會願意讓我見到你脆弱無助的一面的，而在那種情況下見到我，只會讓你更加難堪和不安，你不會讓我有機會安慰你的餓，對不對？”

“……”星海沉默，因為他說的全是事實。

“……所以，我一直不敢去見你，而我心裏，好想自己可以為你做些什麽，可以分擔一些你的痛苦……星海，今天我們能在這裏相遇，這是天意，我不想再逃避了，我不想錯過這次機會，我要把我的心裏話在今天全部說出來。不然我一定會後悔，抱憾終身的。”他下了很大的決心。

“……”

“星海，我喜歡你，讓我照顧你，讓我和你一同承擔你心中的事，好嗎？”他終于說出這句話，心中不覺松了一口氣，然後是緊張地等待星海的回應。

“說完了嗎？心裏舒服一點了？”沉默了許久，星海終于開口，卻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我……”謝雲濤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要回家了，天色已經不早了。”星海淡淡地說着，然後站起來，轉身邁步走去。

“星海！”謝雲濤叫住了她，他的聲音帶着深深的落寞和失望，“星海，我……”

“還有什麽事嗎？”她逼自己用淡漠的口氣說話。

“……”

“對不起！”低聲說完，星海疾步離去，留下謝雲濤傻傻地呆楞在原地。

那一夜，她失眠了。她拒絕他，同時，她的心也被他聲音裏的傷痛狠狠地揪痛了。是的，她也喜歡他，但是，她不能，她不能接受他，如今的她已沒有資格談戀愛了，而且，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感情只會讓人變得脆弱，她作為家中的支柱，絕對不可以脆弱，所以，趁這段感情還未正式開始，她選擇了放棄，放棄他，放棄選擇感情的權利，這樣對誰都好。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的心會這麽痛，這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