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五章

星海醒來的消息很快地傳開了，不單是孟青文、謝雲濤這些至交好友，連公司的各部門人士以及其他一些商業界的人員們為着不同的目的和理由紛紛前來探望星海。

天寒見星海正應對自如地同這些人周旋，也不再為此心存擔憂了，他此時憂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悄悄退出擠滿客人的病房，同時用眼神示意青文随他一道出來，兩人默契地朝醫院後院的那一處幽靜的花壇走去。

“天寒，我覺得今天的星海似乎有點兒……有點兒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有這種感覺，感覺好像她和我以前認識的星海有些不一樣，是不是我太敏感了……”從剛才看到星海開始，青文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便疑惑地問道。

“你也感覺到了？”聽到好友的想法，天寒的心中又添了幾分不确定。

“我也？啊，難不成你也有這樣的感覺？”青文訝異地對上天寒的目光，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然而，他心頭的疑惑并沒有消退，于是他找一處地方坐下，緩緩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今天的星海似乎太随和了，雖然她平時也十分溫和淡定，但那種感覺不一樣，平時的她禮貌從容，卻無形之中會給人一種疏離感，讓周圍的人無法與她太過親近，而今天，她的笑容那麽燦爛，似乎是真的很開心，那一堵無形的牆好像也消失不見了……”

天寒一邊默默地聽着，一邊陷入了沉思，許久，他才輕輕地說：“星海她……雖然記得我們所有人，也沒有任何其他失憶的現象，但有一些事……有一些事，她好像真的忘了，不是記不清，而是……完全沒有印象，仿佛在她的意識裏，根本沒有發生過那些事……”

“什麽意思？什麽叫……忘了？”對天寒的解釋，青文吃驚不已。

“我也說不清，我不知道她到底怎麽了，只是她确實是那樣了，她……我不知道她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天寒皺着眉，搖頭道。

“為什麽這麽說？”

“很多事情過去了也便過去了，耿耿于懷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和傷害，她若真能忘了那些傷心難過的事，從此過得開心快樂些，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可是，我擔心……她的忘記或許并不是真正的忘記，而是她潛意識裏因不願接受那些事實，而進行的自我封閉，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她此時的開心便只是一種表象，萬一哪一天那些記憶再度回到她的腦中，我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了……”天寒擡頭望天，輕聲嘆息，他心裏總有一些不安，總覺得事情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有些事情似乎已經脫離了他能想象的範圍，讓他……直覺地感到害怕，至于怕什麽，他也說不清。

青文看着好友擔憂的神情，再想到星海可能身處的情境，他也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他輕吐一口氣，拍拍天寒的背，安慰道：“好了，天寒，別想太多了，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就等以後再說吧，操心也沒有用，現在這樣子……挺好的。”

“嗯。”天寒點點頭，決定不再想這事，只是，還有一件事……他在青文旁邊坐下，說，“青文，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世傑……”

“世傑？他怎麽了？”

“世傑他昨天下午差一點兒就自殺了……”天寒揉着眉，用盡可能平靜的口吻說。

“自殺？！”聽到這個字眼，青文驚跳起來，瞪大了眼睛看天寒，“你說的……是真的？”

“當時要不是我及時趕到，後果真的……不堪設想。”想到當時的情景，天寒仍心有餘悸，直冒冷汗。

“世傑他怎麽會……”青文仍是不敢相信。

“他以為星海再也醒不過來了，他要陪她一起死！”

“天啊……世傑他……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啊！”青文此時已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我從來不知道，世傑會做出這麽偏激可怕的選擇，當時，他的眼神是一種被逼入了絕境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決絕。我一直以為，他已經從那些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了，可我從沒想過，那些過往的傷害已經将他的心導向極端，現在的世傑，有嚴重的自殘傾向，一旦他的心理受到了過度的刺激，他就可能做出我們無法想象的可怕的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天寒頭痛地閉上眼睛，對現在的情況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青文此時已慢慢從驚愕中緩過神來，但他仍然沒有說話，這樣的事，他從不曾遇到過，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幫上什麽忙，只好陪着好友靜靜地坐着，權當一個忠實的聽衆。

過了一會兒，天寒再次開口，“青文，你知道嗎……”

“嗯？”

“星海她一直深愛着雲濤，從來沒有變過。”

“我知道。”青文一直很清楚星海對雲濤的感情，那樣深的感情決不是在一朝一夕內可以改變的，所以他一直不懂，星海為什麽要對雲濤提出分手。

“她在生日的那天告訴我，她不是不愛雲濤，她只是……她只是不能愛，她不能愛雲濤，因為雲濤是她的親哥哥啊。”

“什麽？她說……什麽？！”青文再一次驚呆了，他今天已經聽到太多令他震驚得措手不及的事了。

“她說……雲濤是她父親……我的姑父的兒子，是她的親生哥哥，她不可以……不可以愛上自己的親哥哥啊……”想起在公園絕望哭泣的星海，天寒只覺得心疼不已。

“這究竟是……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青文看着天寒，試圖要把他話中的意思理清。

“我不知道，但是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現在，星海和雲濤不再是親兄妹了，可是……”

“什麽啊……”青文被天寒的話搞糊塗了，而天寒自己好像也被這一切搞得理不清頭緒了。

于是，兩個人不再說話，空氣裏只剩下了沉默。

一個上午過去了，探望星海的人也陸續地離去了，她靠着床頭，閉上眼睛，輕輕舒了一口氣。此時，她臉上的笑容已經隐去，顯露在外的是一臉的倦容，她知道，從昨天開始，她的身子就不似從前那般好了，總是很容易就感到疲憊，困倦，有時候熬不住就會不自覺得昏睡過去，而今天一早上為了接待這些前來問候的客人，幾乎耗去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很累，很想休息一會，但她知道她不能讓他們察覺到她的異樣，她一直強打精神，笑臉以對，現在，她終于送走了所有人，也可以安心地睡了。

“星海。”就在這時，星語捧着一個小鍋推門進來，笑着對斜靠在床頭的星海說，“忙活了一上午，一定餓了吧！喏，我剛在家裏熬了一小鍋粥，你乘熱喝了吧！”正說着，她已乘了一碗粥，端到星海面前，打算喂星海喝下。

星海半張開眼，看到跟前的星語，她扯了扯嘴角，輕笑了一下：“姐姐，你來啦！”

“嗯，星海，你先別睡，把粥喝下再睡，好不好？”星語不是沒有看出星海困倦，但是星海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如果不喂她吃一點，會讓人很不安。

“好……”吐出這個字，星海就沒再出聲了，因為，她已經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星海，星海……”見星海沒有反應，星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碗筷，小心扶星海躺下，然後關上房門，悄然離去。

就在星語準備下樓時，謝雲濤從走廊的另一側轉彎處走出，神色複雜地阻在了她的面前。

“咦，雲濤，是你啊，怎麽還沒回去？”星語訝異地看向雲濤。

“于大姐，他們……他們是什麽意思？”謝雲濤的雙手緊緊地握起，聲音顫抖不止。

“……啊？”星語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什麽叫……什麽叫我是她的親哥哥，什麽叫我是她父親的兒子？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他憑什麽這樣說？！”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情緒，冒着汗，劇烈地喘息。就是剛才，他在醫院的後院，不意間聽到了天寒和青文後半段的談話，他現在的心情好亂好亂，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星語一點也不明白謝雲濤的話，只能無措地看着雲濤激動的表情。

“于大姐，求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星海她……當初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才提出分手的？”雲濤的眼裏泛着一絲脆弱和懇求。

“這……雲濤，我不知道，星海的心事我永遠也猜不透，倒是你啊，你今天怎麽了，為什麽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呢？而且，你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不是嗎？何必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呢？”星語不希望雲濤再為星海的事痛苦，畢竟這對他對星海都不好。

雲濤搖頭，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去，嘴裏喃着：“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

“哎，雲濤，雲濤！”她喊了兩聲，卻沒能讓雲濤停下來，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轉彎角，“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這麽一回事啊？”

“雲濤……他終究還是知道了……”星海虛弱的聲音在星語的背後響起。

“星海！”星語猛地轉身，看到星海單薄的身子虛弱地靠在牆上，忙過去扶住她，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說，“你現在身子這麽弱，怎麽出來亂跑呢！”

星海很快隐去眼神中的凄然，淺笑着說：“我聽到你們的聲音，就醒來了，想出來看看，姐，你和雲濤是不是在吵架？”

“當然沒有，只是他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哎，不管他了，我先扶你進去躺下。”因為緊張星海的身體，她并沒有注意到星海眼中一閃而逝的異樣。

“嗯，我真的很困……”星海順從地跟星語回到了病房，很快地，她再一次進入了睡眠。

謝雲濤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家門，他的雙眼呆滞無神，恍若被人生生剝去了靈魂，已全然無法聽到任何話語，任何聲響，包括父親在身後的緊張叫喚……

他的腦子裏亂作一團，幾個不同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轟然乍響。

“我們分手吧……”

“我既然提出分手，就代表我們的感情已經結束了……”

“星海她一直深愛着雲濤，從來沒有變過……”

“她說……雲濤是她的親哥哥，她不可以不可以愛上自己的親哥哥啊……”

“是真的……濤兒，我……我不是你的親生爸爸……”

“你的生父其實就是星海的爸爸——于萬山……”

“濤兒，是我求星海離開你的……”

“星海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我怎麽能讓你們在一起呢……”

“濤兒，是我對不起你們，你要怪就怪我吧……”

……

他現在只覺得頭痛欲裂，不知道自己是昏着還是醒着，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裏還剩下些什麽……天哪，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還是，這只是一場奇異的夢？為什麽……他此時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命運玩弄的玩偶？

“雲濤！”白湛晴從他的身後蹦出來，挽住了他的手臂，興奮地說，“你怎麽會到這兒來了？”

“呃？”雲濤一時未從沉溺的混亂思緒中走出來，所以他看向白湛晴的眼神中是一片茫然。

“咦，雲濤，你怎麽了，怎麽看起來失魂落魄的？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湛晴輕推了一下謝雲濤，語氣裏盡是納悶和不解，當然，還帶着深深的關切。

“我……”他慢慢緩過神，看清眼前的湛晴，才記起。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湛晴的學校。

“雲濤？”

他微扯了下嘴角，輕輕一笑，說：“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看到湛晴，他的心情平複了不少。

“哦，那雲濤你餓不餓，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湛晴不再問什麽，她知道，雲濤心裏一定有事，但既然他不想說，她也不願逼問。

“好。”湛晴的體貼讓他感動，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心裏沁入了一絲幸福的味道，感覺……很甜蜜。他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早已被身邊這個天真活潑、溫柔體貼的女孩深深吸引，再也移不開了。

他會忘記星海嗎？會忘記他和星海曾經經歷的一切嗎？不，不會！星海……這個永遠令他心疼，讓她憐惜的女孩呵，他怎麽可能忘了他呢？他和她……曾經是戀人，曾擁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而如今，他們卻成了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命運何其愛捉弄人啊！

他無法想象，星海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心裏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打擊，也無從曉得，她是以怎樣的心情對他說出那一番斷義絕情的話的。以前他不懂，只覺得她無情無心，一直以為自己才是受傷的那一個，到如今，他才終于明白，受傷最深的人是她，一直都是她，可是，她從來不說。

星海的悲哀，他其實不能完全體會，但現在他已明白，人是永遠鬥不過天的。命運的轉輪在不停地旋轉，他和星海生命的交集已經注定，再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戀情不會為世俗所容忍，更不可能會有結果，所以，他和她，注定是要分開的。但是，上天待他畢竟不薄，讓他在最失意的時候，遇到了湛晴。星海曾經說過，每個人的相遇相識都是上天注定的，這是緣分，而今，他命中的緣分已經出現，這份緣，他會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一輩子，不會讓它再丢失，他相信，總有一天，星海也會遇到真正屬于她的緣分，讓她從此不再悲傷。等到那一天，他會用最真摯的心祝福她，以……哥哥的身份……祝福她！

“雲濤。”湛晴一邊走着，一邊開口喚道。

“嗯？”

“你今天去看過星海姐姐了嗎？”不知怎地，湛晴的心突然有些緊張，手心也滲出了汗絲。

“嗯。”

“星海姐姐……她還好嗎？”

“嗯，很好。”他相信，星海會很好的，至少，她看起來真的很好。

“雲濤……星海姐姐是你的初戀情人嗎？”她的問話，有些顫抖。

聽到這句話，他的腳步停住了，他看着湛晴，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點頭，說：“是！”

“……”她說不出話了，心裏緊的難受，怪不得，她總覺得雲濤和星海姐姐對望的眼神有些不一樣，原來他們真的……雲濤現在應該還是喜歡着星海姐姐的吧，那麽她呢？她不就成了多餘的人了嗎？她在雲濤心中的地位是無足輕重的嗎？想着，想着，她的淚就落下來了。

就在這時，雲濤将她輕輕擁進懷裏，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溫柔地說：“湛晴，別胡思亂想，我和星海的那一段感情早已是過去式，現在我和她，只是很好的朋友，如今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只有你，知道嗎？”

“真的？”她擡頭，眼中淚光閃閃。

“真的！”他笑，心裏有了逗弄她的念頭，于是擡頭，捏住了她小小的鼻梁，而她，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