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最後的機會
“鳳帥雖有魯莽,但有功之于江山……呃,然後怎麽說來着?”樸實的小院中,一青衫男子坐于石凳上咬筆深思,他的眸光緊盯着宣紙上大字,有些無從下手。
忽的,他警覺擡頭,尚來不及防備腦門就遭受重擊。
“魯莽的莽是這樣寫的?草字頭哪去了?”
陳旭正欲動手,在聽到聲音後怒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元帥!”
“恩!”鳳盈極其自然地應了聲。
“元帥,原來你長這樣!”陳旭猛地站起,眼珠子都險些瞪出來:“果然如傳聞那般,生得跟天仙似的。”
“你見過天仙嗎?”鳳盈有些不悅。
天仙的模樣她沒見過,可每當打仗抓到女俘虜,就算是滿臉麻子,這些個久未見過女人的糙漢子都會啧啧稱贊一句……“那新抓的女俘虜長得跟天仙似的。”
現在陳旭誇她長得像天仙,雖然她對容貌并不在意,可也不想和眯縫眼、麻子臉劃傷對等號。
陳旭卻沒注意到她表情,只是憨笑道:“屬下沒見過天仙,但屬下見過神女像,據說天仙和神女是一樣的,元帥可比神女好看多了。”
“是嗎?”鳳盈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女神像是什麽?就是那些個及笄版的年畫娃娃,臉上寫着滿滿的喜感,但沒有半分年畫娃娃的可愛,只有着一張三個燒餅都蓋不住的大臉和綠豆大小的眼睛。
若是照着洛陽所盛行的神女像對比,怕是這世間就沒有比神女難看的女子。
強壓下心頭暴打陳旭的欲望,鳳盈随手抄起他桌上的宣紙轉移注意力,兩道英氣的眉毛随着時間的推移越靠越近,險些擰在一塊。
“你寫的什麽?”宣紙上是一個個兩指寬的字,但那字筆畫極不規則,像是用蚯蚓扭曲擺出來的。若非有那麽些個看得懂,加上又出自陳旭之手,她還以為是南疆人寫的梵文。
“奏折,末将要上奏皇上,求他收回罷官之命!”陳旭接過宣紙,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腦袋:“末将就寫個初稿,晚上還要拿去林将軍那,拜托他幫忙給個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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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奏折?”雖然極力克制,鳳盈還是露出了嫌棄的模樣:“你這行文不規範便罷了,除了看不懂的字,剩下幾乎都是錯別字,而且寫奏折用的也不是這種宣紙。”
洋洋散散數百字的奏折,別的地方就不說了,光是他方才念出來的最後一句,短短一句話,鳳帥寫成風師,莽字被削去了草字頭,功字寫成了攻字。這若是遞交上去,只怕皇上得考慮給每個武将請位先生。
“那可怎麽辦?要不末将找人捉筆代刀?”
“是捉刀代筆!”鳳盈痛苦扶額,內心對來找陳旭一事頗為後悔。不過她要辦的事,沒了陳旭還真辦不成。
“原來是捉刀代筆,那末将……”
“停!”鳳盈打斷他的話,奪過他的筆,認真道:“奏折這事免了,皇上罷本帥的官便是在殺雞儆猴,你可別不長眼地往刀口上撞,若是言語間觸怒了龍顏,莫說是被捅了個血窟窿,便是被捅成蜂窩都沒人敢救。”
“那末将……”陳旭盯着那張他琢磨了一上午的奏折,眼中滿是可惜。
“曉得你是為本帥好,不過現在于本帥而言,最重要事的不是官職,而是我的左腕!”要對付她,必定得掌握她的底子,今日柳宗恰好提了她左腕上的傷疤,二哥定會讓人查傷勢由來。
當初柳宗是随軍大夫,李峰和陳旭是她的左膀右臂,要套出她傷勢由來,無疑要從這三人處下手。而柳宗是個嘴硬的,李峰又遠在邊疆,只剩下陳旭一人,無疑會成為突破口。
“元帥的手傷又犯了?”陳旭緊張地看向她的手腕。
見他如此反應,鳳盈心思轉了轉,否決了原本的想法。
她慢慢踱開,右手自然地握住左腕上的疤:“還記得我這手是如何傷的嗎?”
“末将記得!約莫三年前,元帥只身潛入鮮卑營帳縱火,被拓跋清那卑鄙小人用淬了毒的刀給砍傷了!”陳旭神色憤憤,額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齒道:“那個狗娘養的小王八羔子,真他媽不是東西,竟然耍詐。”
“那小王八羔子确實不是個東西!”鳳盈認可地點點頭,順着陳旭的話接下:“他這詐也不是第一回耍了,次次如此,本帥二哥的雙腿便是被他用毒所廢。”
“元帥的二哥?”陳旭驚訝地看着鳳盈:“元帥的二哥在軍營裏?”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鳳盈仰頭望天,神色抽離,似陷入回憶:“四年前,拓跋清使計圍困二哥,用他那把流雲斬大刀斷了二哥腳筋。後來腳筋雖被柳神醫續上,但可能落下殘疾,這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為此,二哥沒有半分求生欲望,昏死了整整三日,而本帥與大哥在庭院裏跪了整整三日。”
“此事與元帥何幹?”陳旭有些不明所以。
“他是本帥的二哥,自幼待本帥極好,如今他被人廢了雙腿,本帥又怎能視若無睹?傷他之人,定要血償!”深吸一口氣,鳳盈眉頭擰作一團:“大哥的想法與本帥一致,所以我們一起去求爹爹,求他向皇上推舉我們二人為将。爹爹不肯,一是他膝下子女少,生怕再承受一次子女傷殘之痛。二是大哥乃文弱書生,而本帥又自幼嬌寵,不善謀略。直到二哥醒來那日,大哥昏倒在庭院裏,爹爹終是松了口,點頭應允,向聖上推舉我兄妹二人。”
說着說着,鳳盈哽咽,眼眶漸漸泛紅:“奈何本帥實在無能,整整四年時間,不但沒能将拓跋清手刃,反倒将一只手搭上。”
“難怪元帥當日未與軍師商榷便偷偷潛入地方陣營,受了傷也不敢叫大家知道,還要末将保守秘密,原來……”陳旭心疼地看着那瘦弱的女子,眼中滿是憐惜。
猶記得初見,她堅韌,果敢,作為軍營中唯一的女将,她甚至比男子還要能吃苦。
當他曉得他的元帥曾經是相府千人嬌寵出來的千金時,他除了敬佩,更多的是詫異。
那個刀傷入骨也不哼一聲的女子,竟是右相最寶貝的女兒,和他想象中大家千金嬌滴滴的模樣實在是大相徑庭。
尤其是今日,他知曉了她為将的原因,一個女子的弱小身軀裏,竟是一顆重情重義的男兒心,着實叫他們一群大老爺們汗顏啊!能在這般女子的麾下,實在是他三生有幸啊!
“陳旭,你千萬要為本帥保守這個秘密,若是叫二哥曉得此事……往日二哥最疼本帥,他要是知道了,愁傷斷腸,不利于他腳傷恢複。”重重地拍了幾下他的肩,鳳盈虛抹一把淚:“萬萬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切莫讓本帥成了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元帥盡管放心,末将定當守口如瓶!”陳旭拍着胸脯保證,莊嚴地目送鳳盈離開。
出了陳旭的院子,鳳盈一路施展輕功,尋到皇上賜予她的府邸。
“小姐!”白芷迅速迎了上來,在瞧見她臉上笑意後不免納悶:“小姐似乎心情不錯。”
“并非心情不錯,而是心情大好!”鳳盈懶懶地倚着樹,任斑駁陽光在身上跳躍。
她唇角揚起,眼中閃爍着光,像一只等待獵物落網的狐貍。
“小姐!”相較于她的胸有成竹,不明所以的白芷則有些憂慮。
“放心,二哥那邊本小姐已經搞定了!”陳旭本是個牙口緊的,但在酒桌上就傻了,任人套話不說,醒後還将事情忘個一幹二淨。等他将她今日所言于酒桌上傳到二哥耳中,她不信二哥還會對她心存殺意。
“小姐,你連二少爺變化的原因都不清楚,又如何讓二少爺回到原來的模樣呢?若是二少爺他……他……”白芷憂心更甚。
內宅鬥争不比戰場,都是女子的小意心思,小姐不擅其道,還一昧相信二少爺,只怕日後會吃大虧。
“若是本小姐極力扭轉他仍舊無動于衷,還存有迫害之意,那就休怪本小姐先發制人!”眼中迸出殺機,鳳盈陰測測的笑意讓人生寒:“這是本小姐對我與二哥間兄妹情誼的最後挽留。”
她的眼神讓白芷有些發怵,又莫名放下心來。
小姐自小就精得跟狐貍似的,如今去邊疆磨練了整整四年,回來後那股子精明非但沒減,反倒骨子裏還透着股狼性。
狼重情誼,卻也兇狠,這樣的小姐雖不像什麽大家閨秀,卻也不必擔心在暗鬥中吃虧。
“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讓灰衣備些熱水,本小姐要沐浴更衣。”鳳盈朝前走了幾步,忽的轉頭:“這兩天好好教教灰衣規矩,給她備身三等丫鬟的行頭。”
“三等丫鬟?”今日小姐看灰衣的目光那般興味,怎只給了個三等丫鬟的位置。饒是白芷自認心思玲珑,卻也猜不透鳳盈打的算盤。
“沒錯,三等丫鬟!”那麽個有趣又危險的人,她現在暫時沒那精力去擀旋。
拍拍身上塵土,鳳盈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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