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敢愛不敢恨
“盈兒,如此着急叫為父來所為何事?”人未到,聲先至,外袍未披的鳳相火急火燎地趕來,在瞧見院子裏黑壓壓跪了一片仆人後,面色越發凝重。
他幾乎是飛奔到鳳盈身邊,奪過她被灰衣丫鬟拿着的手,翻來覆去好一番檢查,在确定她沒事後,方才松了口氣,柔聲道:“深秋将至,你怎穿得如此單薄在院中站着?醉成那樣怎不好生歇着?手上又怎會有血?”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關切溢于言表。虞氏看在眼裏,面色微變,身子一時不穩,踉跄着後退數步。她的背抵在柱子上,如溺水被救之人般眸光渙散,大口呼氣。
“女兒請爹爹與娘過來,只是想同二老各說一件事。”言罷,轉頭看向虞氏,福身道:“女兒想問娘,這白羽同鳳府簽的是活契還是死契?”
“這……”看了眼滿臉鮮血的白羽,虞氏似明白了什麽,偏過臉不忍道:“白羽八歲賣入鳳府,簽的自是死契。”
“如此甚好!”轉頭看向白羽,鳳盈接下來的話字字叫人膽寒:“把白羽拖下去杖責二十大板,賣入下等窯子。”
“小姐!”白羽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鳳盈,目疵欲裂。
她自八歲被賣入鳳府做丫鬟到鳳盈出征,整整照顧了鳳盈六年,縱然沒有白芷那般貼心,卻也不曾有過大錯,如今只是大聲喧嘩,便要被賣入下等窯子,她不甘,更多的是憤恨。
“小姐?”白芷愣住了,若是賣入下等窯子,白羽可就毀了啊!
“沒想到女兒不過四年未回府,長樂苑的下人就不剩幾個聽話的,全然不将女兒放在眼裏。”鳳盈眸光越發幽冷,周身散發森森寒意。
“還不速速将那賤婢拖下去,莫要礙了小姐的眼!”一看女兒不高興,鳳相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向虞氏的目光多了幾分責備。
“老爺饒命啊,夫人救救奴婢,饒命啊!”白羽連連磕頭,那些個于她朝夕相處的丫鬟小厮無一人敢上前幫忙求情。
連緣由都不問清,便随二小姐處置,老爺對二小姐的寵愛可見一斑啊!他們如今,真真是站錯陣營了。
鳳盈将一切收入眼底,心知計策達成,但仍舊不動聲色地看着兩個強壯的仆人上前,一個捂住白羽的嘴,一個将人拖走。
周遭忽的安靜下來,鳳盈這才露出些許笑意,扭頭對鳳相道:“爹爹,女兒記得半年前皇上賞賜了女兒一座府邸,不知鑰匙可在爹爹那?”
“在為父這。”鳳相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串精巧的鑰匙:“這些年來皇上賞賜的東西皆在這府邸裏,有專人看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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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可否将鑰匙給盈兒,盈兒想搬出去住。”鳳盈也不拐彎抹角,朝鳳相攤着手,就等他把鑰匙遞過來。
“胡鬧,簡直是胡鬧,相府住得好好的為何要搬出去?”鳳相哪肯将鑰匙給她,手一緊就要将鑰匙揣回懷裏。只是他根本是鳳盈的對手,眨眼間鑰匙就被奪了過去。
“女兒被罷官了心裏本就不痛快,如今住在這府邸裏還要被下人膈應,更加不痛快,自是要搬出去給自己尋痛快。”鳳盈說罷,扭頭指向灰衣丫鬟:“你,現在同白芷一道把本小姐的東西收了,本小姐今日便搬出去住。”
“不許搬!”喝住兩丫鬟,鳳相滿臉慈愛道:“誰敢膈應你,為父第一個不答應!”
“女兒都被膈應完了,爹爹你現在簡直就是在亡羊補牢。”氣呼呼地說完,鳳盈扭頭就朝屋內走去:“你不讓她們搬我就自己搬!”
“你……你……”鳳相臉一黑,忽的想起什麽,無奈地嘆口氣:“還不快幫二小姐收拾,莫要把小姐累了。”
跪在地上的衆仆慌忙起身,一個個争先恐後地湧入,生怕晚了遭受責罰。
“爺,切莫生氣傷了身子。”虞氏上前扶住鳳相,卻被狠狠甩開。
他的眼神陰鸷嗜血,似要吃了虞氏。虞氏被盯得發怵,豆大的淚珠直掉,低聲啜泣起來。
“若是你管不好鳳府內宅,有得是人可以替代你!”言罷拂袖,快步離去。
“這個,還有這個,都收拾好。”白芷有條不絮地指揮着,看了眼悠閑品茶的鳳盈忍不住輕聲道:“小姐,您真的要搬出相府?”
有着鳳相寵愛,她大可以将長樂苑的人全換了,甚至将手伸到大小姐和二少爺院中。
“這是當然!”放下茶盞,鳳盈緩緩轉動着手中鑰匙,唇角勾勒出冷笑的弧度。
“小姐,都收拾好了!”灰衣丫鬟抹着頭上汗珠,氣喘籲籲地禀報。
“你,監督他們幾個把東西給本小姐運到府上,白芷,陪本小姐出去逛逛!”素手指向灰衣丫鬟,鳳盈慢悠悠跺了出去。
出了鳳府,鳳盈并未急着往商鋪走去,反倒鑽入小巷中。
“小姐,白羽縱然有意窺探,可她也侍候了您整整六年。”只有在身邊沒了外人之時,白芷才敢開口提及白羽的動機。
“侍候本小姐六年又如何?她從一開始就不是本小姐買來的!”走到一個僻靜處,鳳盈席地而坐,微微仰頭望天,臉上的神色叫人琢磨不清:“長樂苑中除了你,又有哪個是本小姐買來的?”
她自小受寵,從未刻意培養心腹,那白羽是虞氏給她指定的大丫鬟,自然從不是她的人。
“小姐,你的意思是……”白芷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府中丫鬟除了她與灰衣,其餘皆是夫人買回來的,也就是說要對付小姐的人不止是二少爺和大小姐,夫人也參與其中。
“虞氏雖不是本小姐的親娘,卻待本小姐極好,她讓本小姐過得無憂無慮,不為琴棋書畫這些個才藝所惱,叫二哥、大姐處處讓着本小姐,寵着本小姐,捧着本小姐,若非有大哥和二哥敦促,只怕我現在便是個空有鳳相二千金頭銜卻一無是處的草包。”緩緩閉目,幽幽輕嘆,鳳盈将腦袋埋入白芷腰際,聲音輕輕的,帶着不易覺察的疲憊:“你說,虞氏都已經成為了相府的當家主母,她為何還要這樣呢?她用溫柔和怯懦騙了爹爹,騙了大哥,也騙了我。”
秋風灌入深巷中,吹透白芷被冷汗打濕的衣裳,她蠕動着唇,良久才擠出一句:“小姐你還有老爺,還有大少爺,老爺是那般疼你,大少爺和你又是一母同胞,他們斷不會欺騙你,背叛你。”
“虞氏我不在乎,大姐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二哥,他曾對我那般好,哪怕是摘星星摘月亮這種明知不可能的,都會拼盡全力去做,只為了不叫我蹙眉。”鳳盈肩膀聳動,發出悲凄的悶笑聲:“如今他卻想将我置于死地,想讓大哥痛苦不堪……”
二哥疼她入骨,幼時她被惡犬追,是二哥擋在她前面,用自己的累累傷痕,換來她的平安無事。可為何……為何……
“小姐……”白芷聽着她的傾述,想要安慰,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二少爺對小姐的疼愛,整個洛陽人盡皆知。小姐幼時性子怯懦,每每被別家小姐、公子欺負,都是二少爺出的頭,為此二少爺沒少挨老爺的板子。
那麽一個愛護小姐的人,不過短短四年,說變就變,莫說是小姐,就連她這個做丫鬟的,都替小姐心傷。
“二哥的一襲話,破了我十七年來做的美夢,十七年的美夢,就這麽破了,就這麽破了……”如果不是二哥的一席話,她不會用理智到可怕的思維去思考,不會發現這其中一個又一個的古怪,她還是鳳府所有人的掌心寶,縱然沒有親娘,虞氏卻如同親娘般寵着她,還有爹爹、大哥和二哥。
“小姐……”輕撫着鳳盈的背脊,白芷垂眸,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靜靜地抱着她,讓她不那麽孤寂。
“你說,二哥會不會是有苦衷的?”鳳盈猛然擡頭,眼中滿是期翼。
白芷想讓她別再自欺欺人,可眸光觸及那眼底的小心翼翼後,到嘴邊的話卻再也蹦不出來。
“白芷?”鳳盈輕喚,眼中浮現隐隐淚光。
“小姐說得在理,二少爺原本那般疼小姐,怎會說變就變,以往的疼愛,不正說明小姐在二少爺心中的地位嗎?”違心地說完這番話,白芷看見鳳盈眼中迸出奕奕神采。
“沒錯,就是這樣!”松開抱着白芷的手,鳳盈一躍而起,臉上的沒落頹唐早已沒了蹤影。
她揮了揮拳頭,面上露出神氣十足的笑:“本小姐這麽個好妹妹,二哥怎麽可能不要,定是受人蠱惑,挑撥了他與大哥和本小姐的關系。”
鳳盈越說越覺得自己在理,嘴角越揚越高。
“小姐……”白芷在一旁都要看不下去了。
往日她只覺得小姐是個真性情的,敢愛敢恨。如今看來,小姐只是敢愛,并不敢恨。只希望事情真如小姐所願,是二少爺受了蠱惑,如若不然,小姐該得多傷心啊!
“白芷,你先回府,本小姐已有妙計。”話落,鳳盈一撩将袍,風風火火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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