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回02

[4]

辛四月的病情并不算太嚴重，沒過幾天就安然出院了，除了她第一天住院的時候許皓南來過之後，許皓南就再也沒有來看望過她。

辛四月心中隐隐有些失望，但她無法擁有更多的期待和企盼。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該是毫無相關的兩個人的。但是她卻率先走在了逆叛的道路之上。

他們原本是兩條平行的，永遠都毫無交集的鐵軌，是她傾斜了，從一開始知道有許皓南的存在開始，辛四月就不再是曾經那個單純美好又愚蠢的小姑娘了。

她想要靠近他，也渴望能夠靠近他，靠近許皓南，同時這也許也是她靠近柳姝的機會。

畢竟，在辛四月的心裏，她一直都是希望能夠把柳姝作為她的生母的。

她只是想要去努力的探尋，探尋柳姝心底最深沉最無法示人的秘密，她只是想要去知道，許皓南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竟然會讓柳姝十幾年來仍然無法忘卻且仍舊置身其中。

辛四月在醫院裏躺着的這幾天，尹卓每天都會騰出時間來看她。對于辛四月近日來的細微變化，他都盡收眼底，他全都一一吸納。

在辛四月出院這天，尹卓幫着辛四月整理好了一些雜碎的東西，補齊全了辛四月的醫藥費，就準備着帶辛四月會學校。可是辛四月始終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尹卓跟她說話她也總是心不在焉的。

辛四月就那樣靜靜的坐在病床邊上，一句話也不說，眼神空空蕩蕩的，整張臉依然沒有什麽血色。

雖然她面色平靜，但是尹卓就是覺得，辛四月的心中充滿了不安和焦慮，她好像是……在等着一個什麽人。

尹卓給辛四月倒過去了一杯水，叫了辛四月好幾聲，她才緩緩接過，蒼白地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尹卓見到這樣的辛四月，更加地感到不安，索性問她：“你已經見過他了嗎？”

辛四月當然知道尹卓口中的“他”其實就是指的“許皓南”，她也沒有看尹卓，只是淡淡的“恩”了一聲，神情若有所思。

尹卓不再說話，心中隐隐得到了答案，但是仍舊疑惑不解。

他不知道許皓南之于辛四月來說究竟是什麽人，他們二人之間又究竟是怎樣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的糾葛讓小小年紀的辛四月就開始四處尋找“許皓南”這個人。

但是看着這樣目光悠遠的辛四月，尹卓隐隐不安，他只覺得，自己和辛四月之間已經逐漸地走得越來越遠，他們二人之間，仿佛隔着安河橋上的茫茫大霧，籠罩在他們二人的周身，再也無法看清對方了。

[5]

辛四月坐在床邊，靜靜地望着窗外流轉變換的雲霞，尹卓也依然靜默不語，就這樣安靜地陪着她對坐。

直到天邊落盡最後一絲光亮，辛四月緩緩地從床邊上站起來，沖着尹卓喚了一句：“我們回去吧。”

——他不會來了。

——我們回去吧。

——回去吧。

[6]

病好後依舊去學校繼續忙碌學業，永遠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子，反正在任何人的心裏，她都不會掀起一絲的波瀾。那麽許皓南呢，他是否也一樣？想到這裏，辛四月卻是沉默了，不敢也不願再想下去。

中午一放學，所有的同學都一哄而散趕着去搶座位吃午飯，只有辛四月一個人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地最後一個踱出了教室，習以為常地一個人随意找一家餐館吃飯。

進了一家尋常的面館，不知道是因為這家店距離學校相對較遠，還是因為味道不太好，店裏的人跟其他的店比起來人并不算多。也許是因為這裏人少不算太吵，也許是因為裏面的木質桌椅讓辛四月感到舒服，所以她就進去了。加之最近生理期，所以她只點了一份清淡的西紅柿雞蛋面之後，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靜靜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不一會兒從外面竄進來幾個小女孩，相互間打打鬧鬧地進來，跟年幼時的自己別無二致，只是最後一個緩緩走進來的小女孩，蓬頭垢面，衣服鞋子都髒兮兮的，臉上還有一大塊腫脹和青紫。

辛四月皺了皺眉頭，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們。

老板娘站在收銀臺收錢，興許那是自己的女兒，她在最後一個小女孩走進店裏來的時候，多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未停，嘴裏卻尖利的叫了起來：“你臉上怎麽回事？！怎麽弄的？！”

最後一個小女孩努力地挺着一瘸一拐的腿撐在一旁的桌子上，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說，但辛四月明明看到她的眼中隐約閃着淚光。

見最後一個小女孩怎麽也不說話，老板娘一邊清點着賬單，一邊問着其他的幾個小女孩發生了什麽事。另外的幾個小女孩于是支支吾吾斷斷續續添油加醋地說了一下事情的大概經過。原來是最後一個小女孩自己要去騎其中一個小女孩的自行車，然後自己摔着了。

辛四月也不知道老板娘是怎麽想的，她只是狠狠地一邊數着錢一邊将最後一個小女孩罵了一頓，然後罵罵咧咧地進了店鋪後面的小屋拿藥去了。等老板娘一走，另外幾個小女孩卻突然吵吵嚷嚷了起來。

“明明是你把她從自行車上拽下來的啊！”

“你不怕她媽媽打我們嗎？！”

“可是看她的樣子好像真的很嚴重呀……”

“白癡呀丫你，要是被她媽媽知道了我們就不能來免費吃面了……”

……

辛四月看着那幾個小女孩站在一旁竊竊私語，勾起嘴角無奈地搖了搖頭，低下了頭繼續吃清淡無比的番茄雞蛋面了。

當她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起那一根根的面條的時候，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食欲，然後不期然地想起了一個人。

[7]

那一年辛四月十五歲，正在陽楓中學上初三。她一向沉默寡言，很不合群，班上的不少女生都不太喜歡她，認為她太孤僻冷傲，所以時常對她極不友善。

辛四月還記得有一次，放學後，她不發一言地繞過班上的幾個一路上叽叽喳喳個不停的女生，想要快點離開去“尋根問底”找尹卓。可是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到她們了，也許只是那些女生對辛四月的少言寡語故作“高冷”，由內而外地感到厭煩與嫉妒。

所以在經過洗手池的時候，原本走在她身後的幾個女生突然一個勁兒地往前沖，飛奔到她的身邊，還故作不經意地将她手中抱着的幾本書全部都裝進了一旁的水池裏面，慌亂中，就連她的書包帶子都被人給扯斷了。

辛四月淡淡地看了那幾個肇事者一眼，什麽話都不說，蹲下身去撿自己的東西，卻不想有人卻大義凜然地站了出來替她出頭，隔得老遠地用手指着那幾個女生大吼道：“喂，你們你們，幹什麽呢！”

那一年辛四月十五歲，忙于與尹卓周旋尋找許皓南的下落；那一年秦早紀二十歲，疲于學業和工作。

辛四月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在她最黑暗最無光最絕望的那段日子裏，有一個秦早紀曾出現替她趕跑了幾個欺負自己的女霸王，然後幫她撿起了書本，還遞了紙巾給她擦臉。

只有自己才知道，當你一個人的時候，所有的苦痛都可以咬牙忍下來，可是當一個陌生人帶來突如其來的關心，卻可以讓你流下淚來。

那之後，辛四月和秦早紀開始保持着書信往來，他們談論自己的生活，談論自己的秘密，談論自己的情感，在字裏行間尋求慰藉和力量。

只可惜，秦早紀的來信永遠地斷在了這一年，斷在了辛四月扭盡六壬終于找到了許皓南的這一年。她還沒有來得及将這件令她激動不已的事情告訴秦早紀，她就永遠地離開了。

帶着痛苦，帶着悔恨，帶着愛。

辛四月輕輕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嘴裏含着的一口面怎麽都吞不下去，她沉重地閉上雙眼，睫毛不住難受地顫動着。最後，她像以往一樣，什麽都沒有說，将錢放在桌上，背起自己的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家在不經意間就勾起了她悲傷回憶的小店。

[8]

“幹什麽，垂頭喪氣愁眉苦臉的？”

晚上尹卓恰巧來景山大學這邊辦事，順便來看看辛四月。辛四月接到電話也沒說什麽，點點頭答應了，一下課就背着書包出了校門。

尹卓站在門口，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薄毛衣，下面是一條卡其色的休閑褲，兩只手插在口袋裏，配上他一張風靡萬千少女的帥氣臉蛋，吸引了不少過往的男男女女。

辛四月有些不爽地走過尹卓，一句話也不說，尹卓無奈好笑地跟着她，在背後默默地看着前面低着頭悶聲走路的她如上說道。

“……拜托大哥，下次能別出現在我的校門口了麽，我可不想被當成動物園的猴子被人觀賞……”辛四月走在前面小聲地朝他嘟囔道。

尹卓舉手投降：“ok，ok，我保證下次不出現在你的校門口，我在巷子口等你成了吧，我的姑奶奶？”

辛四月見尹卓一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樣子，也不由地輕聲笑了，心裏的氣消了大半，放慢速度和尹卓并排走着，沒皮沒臉地沖尹卓說道：“我們去吃東西吧，我都快餓死了，上課的時候就差沒有把自己的桌子啃了。”

“好好好，你這個貪吃鬼。”尹卓轉頭望着她寵溺地笑着，只差沒曲起食指勾一勾她的鼻子了。

辛四月卻單獨走在一行香樟樹底下，仍舊猶如渾然未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