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九回(2)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樣子的沈煜突然讓秦早紀覺得有些陰冷可怖。秦早紀不知道他們兄弟倆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瓜葛糾纏,也不知道井欲川要隐瞞真實姓名參賽的真正原因。也許,這中間又有着什麽不為人知的故事吧,有錢人家果然是剪不斷理還亂。秦早紀暗自搖了搖頭苦笑道。

“你也是來看畫展的嗎?”秦早紀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于是如是問道。

沈煜好似總算回過神來,目光中總算是有了焦距,“裏面有展出我的兩幅畫,主辦方邀請我來看看,很高興遇見你,再會。”

秦早紀回以他同樣溫和的笑容,然後靜靜地看着他轉過身走遠,背影連同些許光線一同消失。

在秦早紀沒有遇見沈煜之前,她曾經站在《錦葵》之下無數次地仰望,也無數次地想象,能夠畫出這樣一幅畫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子。今日所見,他确實跟秦早紀想象中的別無二致,幹淨整潔纖塵不染,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仙氣。他俊美漂亮身姿挺拔又充滿才氣,就連走路帶過的風都仿佛帶着淡淡的青檸氣息。秦早紀的最愛。

在秦早紀還沒有遇見沈煜之前,秦早紀的腦海中已經無數次杜撰他的樣子,他的人和那幅畫融為一體,成為秦早紀的夢中情人。在很久之後,秦早紀想,如果秦早紀是先遇見沈煜,而不是先遇見井欲川,如果他們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如果……沒有那麽多的如果的話,她想必也就不會那樣的難受了。

作者有話要說:

☆、04

如果愛,請幹淨地愛,把愛情獻給愛情。——但丁《神曲》

“喂,你好?”

“是秦小姐吧?我是井欲川同學的班主任,他在學校裏打架滋事,學校決定嚴肅處理,您能來一趟嗎?”

電話那頭标準的格式化語音讓秦早紀有些心驚膽戰:“诶,這種事情不是應該找家長的嗎?”

“他說你是他的姐姐。”

秦早紀在心裏暗咒一聲,媽的,在這種拖她下水的時候就知道叫她“姐姐”了,好像完全忘記了之前叫她“大姐”的臭屁樣子。

“嗯,好的,我馬上就到。”雖然心裏再不甘願,他們這些當“奴才”的也得随傳随到,這就是她的命。秦早紀癟癟嘴,胡亂收拾了一下就趕往井欲川所在的陽楓中學。

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他的吧,秦早紀想,真是冤孽!

“怎麽這麽慢?”

當秦早紀背着包風風火火地沖到陽楓中學的時候,井欲川已經像個沒事人一樣頗為悠閑地站在辦公室門口等着她了。他原本懶洋洋地雙手抱胸靠在牆上,當看見秦早紀跑過來的時候,便站直了身子,冷着一張臉一副她欠了他十萬八萬的樣子。

秦早紀兩只手撐着腰大口喘氣,翻了個白眼根本就不想理他。等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她像牽着一個犯錯的孩子似的牽着井欲川的手往辦公室走去,一邊問他:“發生什麽事了?老師呢?”

身後的井欲川一直沒有說話,秦早紀覺得有些奇怪,正準備轉過去問他的時候,卻看見他正呆呆地望着他們彼此相牽的手。興許是察覺到秦早紀在注意他,他将臉轉向一邊聲音低低沉沉道:“這種事又不稀奇,我媽忙不能來,你只要代替她簽個字就行。”

看他說得一臉輕松地樣子,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正說着一件與別人有關而于他自己卻無關痛癢的事情一樣。

“是秦小姐吧。”一個身着正裝的中年婦女叫住秦早紀。

“啊,我是。”秦早紀松開井欲川的手,有些慌亂地跑到那個中年婦女的面前,猜想她就是之前給自己打電話的那個人,也就是——井欲川的班主任。

“井欲川在打球的時候和其他的三名同學發生争執,把另外三個同學打進了醫院,所以現在請他的家長來學校确認簽字把他領回去。對于井欲川同學的行為,學校将進行嚴肅處理并給予處分……”

不知道是因為這突然到來的麻煩還是因為班主任在秦早紀面前唾沫橫飛義正言辭的長篇大論,秦早紀覺得有些莫名的煩躁和窩火。

“井欲川有病嗎?”

“啊?”班主任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秦早紀。就連一旁的井欲川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早紀。

“我是說,就您的教學經驗,從井欲川同學平時的表現來看,您認為他又精神方面的疾病嗎?”

“這個……自然是沒有。”

“那不就得了,打架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況且我家小川又不是腦子有病沒事會打人嗎,你們校方有認真地調查過其中的原委曲折嗎?動不動就處分,你們是在教育學生還是在審判犯人?哦,那三個同學和小川打架受傷了就要寬大處理,我家小川沒受外傷就該受處分啊,你們是從哪裏學到的這種荒謬原則啊?打架受傷只能說是他們自己技不如人,憑什麽全部賴在我家小川身上啊……”

秦早紀就跟歐巴桑附身了一樣地滔滔不絕,把對面想要說話的班主任問得啞口無言。不過秦早紀也是實在,說完話牽着井欲川就走,這時候班主任才反應過來,急忙叫住秦早紀:“秦小姐,你還沒有确認簽字。”

秦早紀頭也不回地回道:“簽什麽簽,我不服。”

丫的長這麽大頭一次這麽潇灑在老師面前這麽嚣張,但是天知道秦早紀握着井欲川的手不僅一直在冒冷汗還微微顫抖着。井欲川仿若有所察覺,轉過頭來看了秦早紀一眼,然後握住秦早紀的手又緊了一些。

【四月,你知道嗎,有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甚至是愛上一個人,是身不由己欲罷不能的。我們被相愛的宿命編排着,但同時又被分離的鎖鏈驅趕着。

無形中,我們都已沉淪。】

“你幹什麽?”

井欲川盯着秦早紀突然伸到他胸前的手,疑惑地問道。

秦早紀覺得有些尴尬,這樣突然不清不楚地襲胸,雖然他是個男孩,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男生,但是被他這樣“捉奸在床”的眼神盯着,秦早紀确實也挺尴尬的。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安,你确定你打趴下三個男的還一點事情都沒有嗎?!會不會受了什麽內傷之類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啊?這裏痛嗎?還有這裏……這裏……這裏痛嗎?”

秦早紀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井欲川一臉無奈地看着秦早紀:“不痛不痛不痛!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還不知道嗎?管好你自己就好,剛剛不還大義凜然地說什麽‘我不服’的麽,怎麽一下子就焉了?”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不然我陪你去醫院吧?”

“都跟你說了不用,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井欲川又恢複了那張死人臉,秦早紀張了張嘴想說話,最後只好作罷。

真是服了他了,秦早紀所遇見的那些畫家,哪一個不是溫和娴靜,就連他的哥哥沈煜也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樣子,哪裏像他。打籃球打得渾身大汗球丢了還沖自己大吼大叫,打架可以一口氣打趴三個男生還渾身輕松一臉無事的樣子。動不動就朝秦早紀甩臉色,上輩子欠了他還是怎麽地!

“秦早紀。”

“……”

“喂!”

井欲川突然把頭探過來大吼了一聲,吓了秦早紀一大跳。“幹什麽!?”

秦早紀這一吼那小子倒是腼腆起來,用鞋子踩着地上的螞蟻,緩緩道:“要不要去看我打球?”

“你不用上課的?”

井欲川聳了聳雙肩,攤開兩只手:“有上課的必要嗎?”

秦早紀突然有點愧疚,聲音也放軟了:“其實我剛才也是有點沖動啦。這樣一鬧,很可能以後你的班主任會針對你,唉,你自求多福吧。”

見秦早紀的語氣變了調,井欲川突然又沖秦早紀大聲起來:“秦早紀!”

秦早紀下巴一揚:“幹嘛?”

“……你不是我的家長,更不是我的姐姐。”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很有磁性非常好聽,秦早紀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來。

“啊?”

“之前說你是我姐只是權益之計。”

“诶,我知道,我不就是個給人打工的小家教嘛,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會多想的啦。”

“才不是。”井欲川打斷她。

“那是什麽?”

“你是我喜歡的人。”

【四月,這些年來,我從未懷疑過井欲川對我的真心。雖然他向我表明心跡的時候還是那樣的年幼,但是天才總是與衆不同又過分成熟的。井欲川就是天才。這些年來,即使我為了他飛蛾撲火葬身火海,我也從未懷疑過他對我的忠誠。

至此,我不怨他。

是我命淺。

是我福薄。】

“所以你們這些小孩子的喜歡就可以這樣随随便便的說出口哦?”

“是啊,也好過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大人什麽事都愛藏着掖着的好。”

秦早紀被井欲川理直氣壯的話噎了一下,咂咂嘴,“行了行了,不是說要去打球的嗎,在哪裏?”

也許是沒有想到秦早紀會這樣快的就答應,井欲川漆黑的眼眸亮了亮,語氣中都是歡欣鼓舞的輕快:“就在體育館,籃球隊的都在那邊,我帶你去!”

那是秦早紀認識井欲川以來第一次見他那樣的開心,他在陽光下的操場上揮灑汗水,額發都汗濕着粘連在一起,但卻仍舊轉過頭來沖着看臺上的秦早紀揮手,帶着淡淡的笑容。

在此之前,秦早紀一直以為他只是一個仗着自己有點天賦就恃才傲物的人(雖然事實證明他也确實如此),但是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溫暖和陽光仍舊在某些不易察覺的地方存在着,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05

在這殘忍和最為可怖的蛇群中間□□和驚駭的靈魂在奔馳。——但丁《神曲》

我的家境并不算富裕,相反的,為了學畫畫這個在別人眼中沒什麽前途的愛好,父母為我付出了很多。高中時期文化成績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三的我,卻在高考的最後一年選擇了走藝體這條道路,老師很生氣,父母很沉默。

老師認為以我的成績無論如何也不該走上那樣一條看上去什麽出息的路,而且高中三年來他們并沒有看出來我有什麽繪畫天賦,但是他們又哪裏會懂我其實每夜都在不停地在畫紙上畫畫。至于我的父母,他們對我的選擇沒有多說什麽,只道是尊重我的決定和選擇,然後拼命地幫我賺學費和平時高昂的畫具錢。

所以為了幫父母減輕些負擔,我找了很多兼職。就像是這天,周六傍晚,我疲憊地從創意展覽會裏出來,幫忙賣票在門口站了一天,整個人都快要累趴下了。

本來打算直接回家洗個澡,再畫會兒畫就睡覺的,卻不想經過世界廣場的時候竟然看到了井欲川。他安靜地坐在世紀廣場噴泉前面的臺階上,夕陽的餘晖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是那樣溫暖的色澤,在他身上卻只透出一絲些許的涼意。他側着臉,呆呆地望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真是一個奇怪又麻煩的小孩啊。

秦早紀扒拉了一下頭發,決定就此視而不見擡腳就走。可是沒有走出兩步,她又停住了,轉過頭去,井欲川仍舊呆呆地坐在臺階上,一動不動的,下颌緊繃,眼神清冷,竟是說不出的孤獨清冷。

明明才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毛孩,怎麽會有那樣絕望的眼神和神情呢?秦早紀真是覺得自己越來越摸不透他了。有些煩躁地長舒了口氣,重新擡腳走回了井欲川的身邊,在他的旁邊坐下。

他仿若毫無察覺,依舊目光如水靜靜地望着遠方,好久好久。直到秦早紀受不了了踢了踢他的腳,他才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空洞,卻又深邃無比,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似浩瀚宇宙。

秦早紀覺得有些尴尬,伸出手揉亂井欲川的頭發,“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去,你媽不會擔心嗎?”

“她怎麽會擔心我,我不過是她亟待擺脫的孽種。”井欲川語帶嘲諷,秦早紀卻突然有些心疼他。

秦早紀在井欲川的旁邊坐了好久,盯着廣場前胡亂撲騰的白鴿着實有些無趣,忍不住問他:“你真的不回家啊?”

井欲川偏頭看她,好看的眉毛擰在一起,“要你管啊?”

“得,算我多管閑事,我事情還多得要命呢,誰想管你。”秦早紀說着站了起來,井欲川故作不經意地偷偷看了秦早紀一眼。

“只是這裏啊,大晚上的流浪漢啊黑社會的都在這一帶混,亂得很,晚上又冷,老鼠啊蟑螂啊什麽的都在街上亂爬,啧啧……”

秦早紀假裝擡腳就走,一邊說着風涼話,井欲川忍不住叫住了她:

“喂,秦早紀。”

“啊?”

“我好像有點餓了。”

秦早紀走到井欲川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

于是,秦早紀帶着井欲川來到了肯德基。

一進門,井欲川就皺了皺眉頭,瞥了秦早紀一眼:“你喜歡吃這種東西?”

秦早紀扭頭看他,奇了怪了,“你們小孩子不是最喜歡吃這種東西的嗎?”她以為他也會喜歡,所以才帶他來的。

“我從來不吃垃圾食品。”

從來沒見過這麽不像小孩子的小孩,秦早紀翻了個白眼,壓抑住心裏的火氣,讨好地:“不然我們換一家?”

井欲川制止了她:“算了,來都來了,随便點些東西來吃吧。”

“哦,那你先在那桌等等我。”秦早紀得命,覺得自己就像皇上跟前的小太監似的,屁颠屁颠地就去買吃的了。

買了雙份的薯條、漢堡、可樂、雞翅後,秦早紀抱着一大堆的東西過來,坐下,将井欲川的那份東西分給他。

“慢慢吃,不夠的話我再去買。”

井欲川看了她一眼,又盯着桌上的東西,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想必也真是第一次來吃,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打開飲料塑料杯,自個兒在那兒琢磨了好一會兒。秦早紀只覺得好笑,将他的杯子拿過來,打開上面的小扣環,插入吸管,重新遞給他。

井欲川別扭地說了聲“謝謝”,臉有些紅。秦早紀覺得這樣子的他倒是挺可愛的,心情也大好起來,吃了不少東西。

酒足飯飽之後,兩人一起四處逛了逛,不想正巧碰上了秦早紀畫的室同學李永琦。身為畫畫的,也就是人們所謂的“藝術家”,秦早紀卻并不是一個太過開放的人,但是也不腼腆內向,所以和李永琦見面的時候倆人倒是很自然地打招呼。

“這人兒誰啊?”李永琦指了指杵在一旁一臉不爽的井欲川。

秦早紀咧嘴一笑:“我小表弟,帥吧。”

李永琦點頭打量道:“模子倒是生得俊俏。”

“這麽晚了你咋還在這兒瞎晃蕩?”秦早紀問李永琦。

“別提了,剛幫一飯店畫完牆繪,媽的累死我了。你呢?在這兒做什麽?”

秦早紀看了旁邊的井欲川一眼,“我也才忙完不久,剛帶他出去吃了飯。”

“對了,秦早紀,今天汪俊可是跟我一起工作的,還跟我念叨你來着呢!”李永琦八卦地瞥了秦早紀一眼,注意着她的反應。

秦早紀心裏有些不舒服,“他念叨關我什麽事啊。”

李永琦湊近她,低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哥們兒對你有意思,你倒好,整天做出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可叫人兒傷心咯。”

秦早紀皺了皺眉,盯着李永琦,緩緩道:“這些話可不要亂說,我跟汪俊就是正兒八經的同學,以前是一個高中的,僅此而已,沒什麽特別的。”

“你們倆有什麽什麽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我哥們兒喜歡你,你自個兒看着辦吧……”

秦早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倒是一旁的井欲川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踢了踢電線杆,走上前來,滿臉黑線地盯着秦早紀問:“好了沒有,我累了。”

秦早紀正巧找不到辦法脫身,立刻抓住井欲川的手臂,“好了好了,我們走吧。”

然後跟李永琦揮了揮手,拽着井欲川就走。

這個李永琦,雖然是只拿畫筆的手,但是生就了一副鐵血硬漢的外表,性子也直,秦早紀說不上喜歡,甚至是有些反感的。尤其讨厭他老拿自己跟汪俊說事兒。

她跟汪俊怎麽了?不就是倆人以前高中在一個學校,後來倆人又一起進了文山美院成了同學了嗎?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有什麽可說道的?再說了,他汪俊喜歡她關她什麽事,更關李永琦什麽事?憑什麽他喜歡她她就要回應他?!

一路上,秦早紀都氣歪歪的樣子,井欲川也不敢惹她,只是跟在她身邊走着,時不時地偷偷看她一眼。

倆人走了好一會兒,井欲川才忍不住問她:“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你不是說你累了嗎,送你回家啊。”秦早紀依舊滿嘴火藥味兒。

“我不回去。”

秦早紀的腳步停住,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好生勸你,還請你吃飯,你還不肯回去?!”

井欲川也鬧起了別扭:“錢我可以還給你,總之我不想回去。”

秦早紀吐了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齒地問他:“那你究竟想要去哪兒?”

井欲川猶猶豫豫吞吞吐吐了半天,走上前去,抓住秦早紀的手,語氣軟軟的,像是哀求:“去你家吧。”

秦早紀深深地看了井欲川一眼,知道再勸也是勸不動他的,遂順了他的心願,帶他去了自己家。

作者有話要說:

☆、06

在不幸之日,回憶歡樂之時,是一個不能再大的痛苦。——但丁《神曲》

“先跟你說好了啊,我家裏可亂得很。”上樓的時候,秦早紀提醒他。

“沒關系。”井欲川好脾氣的。

秦早紀拽住井欲川的胳膊,硬着頭皮道:“那個……我很邋遢的,房間裏真的很亂很亂,被子也不疊,衣服堆了一大堆沒洗,廢紙亂扔,顏料滿天飛……”

井欲川依舊溫和地笑着:“沒關系。”

秦早紀走到門前,長嘆一口氣,開了門,“好吧,進來吧。”

井欲川剛一腳踏進秦早紀的屋子,就傻眼了:門口的鞋亂七八糟地随意擺放四處散落着;原本乳白色的牆壁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塗鴉,重重疊疊的,看不清什麽圖案,井欲川寧願相信那是她半夜夢游的時候畫上去的;垃圾桶早就滿了,紙團從裏面溢出來,地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廢紙,都是些未畫完的半成品;書桌上也攤滿了書籍畫冊亂成一團;洗衣機裏也如她所說塞滿了衣服也還沒有洗……

井欲川閉着眼深呼吸了幾口氣,終于原形畢露,指着秦早紀的鼻子道:“秦早紀,我真的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秦早紀狡黠地一笑,“這在生理上嘛,一定是女人啦。在心理上嘛……嗯……還有待考證!”

井欲川瞥了她一眼,已經不願意再多說什麽了。準備去沙發上坐下,秦早紀眼疾手快地将上面随意四散的衣服抱成一團扔進了洗衣機。她一邊往衛生間跑,還一邊不忘回頭說:“我又不像你井大少爺還有阿姨照料、鐘點工伺候的,就我一個人住,平時又很忙,房間裏就只能這樣了,你将就這點兒……”

井欲川倚在沙發上此處打量着秦早紀的小屋子,沒有卧室,客廳很大,窗邊架了一架小床,鋪着素淨的小碎花,衣櫃嵌在牆壁裏,節省了不少空間。窗邊有一臺書桌和很大的一面書架,上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和雜志,看得出來她平時是一個很愛看書的人,但就是不講究,所以才任由房間這樣亂下去。

其實坐下來仔細一看,細細打量下去,房間裏也沒有多亂,甚至是亂中有序的。秦早紀很聰明,她的東西不亂放,不逾矩,只是都淩亂地堆在一個地方。所以當她将衣服扔進洗衣機,将地上的廢紙掃起來,将書桌上的畫冊啊什麽的合起來塞進書櫃裏,房間裏一下就看起來舒服多了。

大概地收拾了一下後,秦早紀又從衣櫃裏拿了毛毯和幹淨的浴巾出來,遞給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的井欲川:“去洗澡吧,晚上睡沙發,行嗎?”

井欲川結果秦早紀手上的毛毯和浴巾,“嗯。”

“需要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嗎?”

“不用了,她晚上從來不在明心花苑住的。她是沈涵川的情婦,你又不是不知道。”井欲川雲淡風輕地道,好像在說着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看不出什麽情緒。

秦早紀卻一時找不到話來回應他,只聽着他靜靜地說着:“從小到大,每天晚上都是我一個在那棟大別墅裏睡覺,靜得像個鬼屋,一個空殼,我寧願永遠都不要回去……”

一瞬間,秦早紀好像隐約有些明白了,井欲川對沈家,是懷着恨意的。他只是一個不被認可的可恥的私生子,就連自己的母親,對自己的關注和關心也是少得可憐的。所以為了讓沈家刮目相看,為了證明自己,他才拼命地努力,隐藏身份去畫畫、去參賽,為的不過是贏過他那個處處備受矚目煜煜生輝的哥哥沈煜。

可憐的井欲川,将那幅屈辱的《日落》挂在畫室的最顯眼處,也許并不是因為他的驕傲自滿,而是為了時刻警醒自己,他還不如自己的哥哥強大。他還沒有辦法證明給自己的母親井秀蓮和沈涵川看,他比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沈煜更加的優秀。

剎那間,秦早紀說不清楚自己的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滋味,在這清冷的夜裏,這個別扭的少年向自己敞開心扉吐露出自己的脆弱,但她竟然是有些無力招架的。

豪門恩怨,又哪是她這種平凡人可以牽涉弄懂的?她能做的,不過是給他一個擁抱,伴他在這寂寞長夜,渡過難捱的酸楚和疼痛。

男孩枕在她的懷中,眉頭緊皺,是痛苦的神色,動了動唇,嘴中不知呓語了些什麽。

第二天一大早,秦早紀早早地起來,井欲川還在睡,安心地窩在沙發裏,嘴角帶着笑。秦早紀也不自覺地嘴角上揚,将他滑落在地上的毛毯拾起來,小心翼翼地蓋在他的身上,然後便去了廚房。

冰箱裏還有番茄、雞蛋、火腿腸,秦早紀思考了一會兒便開了火忙碌了起來。正在她切火腿腸片時,井欲川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了,站在她身後,湊過頭來。

“在做什麽?”

秦早紀心情很好:“煮面。”

井欲川“哦”了一聲,仍舊賴在廚房不走,秦早紀嫌他礙事,将他退了出去,他就倚在門框上看着秦早紀忙碌,嘴角始終是帶着笑的,面色非常柔和。

“好了嗎?”見秦早紀忙活了好一陣,井欲川輕聲問。

“好了。”秦早紀将面撈起來,放進兩個碗裏,井欲川幫着拿筷子擺在桌上。

“番茄雞蛋火腿面,”秦早紀将面碗端在井欲川的面前,“嘗嘗吧,我手藝很不錯的。”

井欲川拿筷子夾了一夾,昨晚吃的垃圾食品早消化掉了,興許是太餓了,他竟然覺得面很好吃,清淡爽口,吃完後嘴中仍然留有餘味,齒頰留香。

“怎麽樣?”秦早紀試探性地問井欲川,她不是非常的自信,因為她很少做東西給別人吃,只以前在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閑着沒事幹喜歡胡亂鼓弄,做了很多菜,父母總是誇贊她,她自己卻不太自信他們的誇贊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出于關愛或安慰。

井欲川拿着筷子在碗裏翻了翻,淡淡道:“還行吧,就那樣兒,能吃。”

秦早紀面色微變:“吃完了沒?”

“幹嘛?”

秦早紀微笑,咬牙切齒道:“洗碗。”

當一件事情愈加完美,它的痛苦和喜悅也就更多。——但丁《神曲》

秦早紀洗完碗、收拾好廚房出來後,井欲川正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秦早紀上前,拍了拍他腦門兒,井欲川很不爽地打開她的手。

“我要出去兼職了,你快回家去吧。”秦早紀說完,自顧自地去收拾要帶出門的東西,一邊說道:“如果你找不到路我可以先帶你去車站……”

井欲川關掉電視,讨好地幫秦早紀拿來包遞給她,“我不想回去,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吓?”秦早紀驚悚,果然是撿了一個爛攤子回來,她轉過身瞪着井欲川,教育道:“姐姐我是要去展覽會門口買票的,你跟着去像個啥?!”

井欲川抱着手臂重新一屁股坐回沙發上,嘴巴翹起能挂個醬油瓶,賭氣道:“我不管,要麽你就帶着我一起去,要麽我就一直賴在你家咯。”

秦早紀叉着腰壓抑着自己的怒火,挑眉道:“是不是只要我帶你去了,然後你就乖乖回家?”

“嗯哼。”某人點頭。

秦早紀舉手投降:“好吧,快去換鞋。”

陰謀得逞,井欲川臉上浮現了不易察覺的笑容,飛快地跑到門口換鞋。等秦早紀拿着包出來的時候,井欲川已經端端正正工工整整地站在門口等她了。

“走吧。”秦早紀關了門,無奈地喚他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07

于是乎,秦早紀賣了一天的票,井欲川就站在她旁邊杵了一天,中午也跟她一樣,一起蹲在角落裏吃盒飯。

秦早紀還記得倆人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井欲川問過她:“你是不是經常這樣,做辛苦的兼職中午吃盒飯。”

秦早紀将飯盒裏唯一的雞腿夾給井欲川,自己白米飯就着青菜,緩緩道:“是呀,我可是很苦命的。”

井欲川想要将雞腿夾還給她,秦早紀卻将自己的飯盒端得遠遠的。

“你還在長身體,吃營養一點好,別夾給我了待會兒掉了。”

井欲川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又把懸在空中的雞腿夾回自己碗裏,輕輕咬了一口,竟然讓他覺得有些哽咽。

“秦早紀。”

秦早紀頭也不擡,使勁兒扒飯,含糊道:“啊?”

“你是不是真的很需要錢?做家教的錢還不夠嗎?”

秦早紀皺眉,點頭道:“唔,文山美院的學費很貴,畢竟是國際性學校嘛,再加上為了作畫方便我又一個人在外面住,房錢很高的。現在賺的錢基本上是杯水車薪,勉強度日咯。運氣好的話參加比賽能得點獎金,但是畢竟是少數……”

秦早紀平時不是一個話太多的人,但這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下子就講了很多。井欲川默默地将自己的手心覆在秦早紀的手背上,好像是在安慰她,卻又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秦早紀只是沖他笑了笑,伸出手揉亂他頭頂的發。這次井欲川倒是出奇地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待她揉完後,又一點點地将自己的頭發理順。

這一天的井欲川跟以往的不同,他這天好像是過于殷勤的,跟平時欠扁高傲的臭臉不同,他這天一直都是禮貌地微笑着,因為面相好,還幫着她賣出了許多的票,倒是提前完成了任務。

領了工錢後,秦早紀開開心心地帶井欲川去附近很有名的一家甜品店吃東西,想要好好地犒勞犒勞這個小家夥。

井欲川倒是很別扭地,拉住她:“沒必要去那種地方,随便找個小地方吃點東西就行了。”

秦早紀上下打量他:“你不會是在替我省錢吧?”

井欲川別過臉,“我哪有,只是平時吃慣了那些東西,不想吃了而已。”

才怪!秦早紀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那家甜品店的草莓慕斯了,每次秦早紀去明心花苑做家教的時候都看他的桌子上放着那家的甜品,想不知道都難。

“但是我很想去嘗嘗那家新出的芒果布丁啊,你就當是陪我好不好?”秦早紀拽了拽井欲川的袖子。

井欲川看了秦早紀一眼,默許地跟着她走了。

“我的經濟雖然不寬裕,但是也盡量做一個生活有品質的人。我寧願過得講究,而不是将就……”秦早紀一邊吃着芒果布丁,一邊和對面的井欲川閑聊。

井欲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專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草莓慕斯,偶爾擡頭看她兩眼。

“秦早紀。”井欲川停下手中的勺子,喚了對面的秦早紀一聲。

“嗯哼?”

“我以後可不可以經常來找你?”井欲川小心翼翼地注意着秦早紀臉上的神情,試探性地問道。

秦早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沒有回答。井欲川只記得,那天,她透過櫥窗望向窗外,呆呆地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他只知道,過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她轉過頭來,看也沒有看他,淡淡開口道:“吃快些,我待會兒送你回去。”

井欲川垂下眼睑,默然,不再繼續追問答案。

他知道,在她心裏,對于他的靠近是拒絕的。

那之後,井欲川再也沒有刻意地找過她,他們兩人的關系,僅僅保持在她是他的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