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九回(3)

繪畫家教,而他是一個不太聽話的學生,她每周都會定時去明心花苑教他畫畫,僅此而已。

這種不遠不近的關系長達兩年,時間白馬過隙,一轉眼,井欲川已成年,而秦早紀也即将大學畢業。

箭射中了目标,離了弦。——但丁《神曲》

唯一不同的,是秦早紀日益多起來的工資。當井秀蓮将遠高于兩人原本說好的工資遞給她時,秦早紀心裏一沉,一個勁兒婉拒,想要退還給井秀蓮。

“井阿姨,這些錢太多了,我真的不能要。”

井秀蓮只是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收下吧,秦老師,我家小川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你了。自從你來了以後,我家小川聽話很多,我也省心不少,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可是……”

井秀蓮身後的井欲川沖她眨眨眼,“讓你收下你就收下,哪裏來那麽多的廢話。”

井秀蓮白了井欲川一眼:“怎麽跟秦老師說話的!?”

井欲川露出一副很嬉皮的表情,“我錯啦,秦大姐,你就收下吧!”

看着井欲川的表情,秦早紀淡淡地笑了,也不再推拒,收下了井秀蓮給她的工資。

本打算給井欲川上晚課就走的,可是他卻突然叫住了她。

“吃完飯再走吧。”他的目光柔和,像安河的柔波,靜靜地凝望着她。

秦早紀愣了愣,站在廚房門口的井秀蓮也愣了愣,但随即又熱情地像秦早紀招手:“是啊,秦老師,吃完飯再走吧。”

秦早紀面色微紅,不好再推拒,只得應承了下來。

因着今天恰好井秀蓮在家,她便早早地知會了鐘點工不用來了,準備自己好好地下廚給井欲川做些他平時愛吃的,以此來小小地彌補一下自己的愧疚與罪過。

這些年來,她從來不敢帶井欲川認祖歸宗,只能将他一個人放養在明心花苑的別墅裏。小的時候專門請人來貼身照顧他,可是自從長大後,他極端又叛逆,讨厭人管束,沒有辦法,她只得将那些人辭退,留了一個鐘點工來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對于這個兒子,她實在有負,卻無能為力。

好好的一頓飯,一大桌子的菜,三個人卻尤為沉默,各懷心思。

見井欲川拿着筷子在盤子裏挑挑揀揀,好半天也沒吃兩口。井秀蓮疑心是自己太久沒做飯手藝退步了,便關切地問道:“是不是這些菜不好吃?”

井欲川低垂着眼睑,淡淡道:“只是沒什麽胃口。”

“那你想吃什麽,我馬上去給你做。”

“吃什麽……”井欲川用手托着下巴,兩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坐在對面的秦早紀,緩緩道:“番茄雞蛋火腿面好了。”

秦早紀身子一震,擡頭愣愣地看着他,兩年過去了,沒想到他都還記得的。

“好的,媽媽這就給你做啊。”井秀蓮說着放下筷子,往廚房去了。

秦早紀早已經恢複了鎮定,不動聲色地夾着菜,看也沒看井欲川一眼地道:“你太任性了。”

“任性?”井欲川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對面的秦早紀,低頭銜住她舉在半空中的筷子,順去上面的肉片,瞥了秦早紀一眼,緩緩道:“這才是任性。”

秦早紀早已面如菜色,盡量平心靜氣地問他:“你不是有潔癖嗎?”

井欲川繼續撥弄着碗裏的菜,淡淡道:“跟你在一起久了,我好像都忘記了自己有潔癖這回事了。”

秦早紀慢慢地放下筷子,直直地與面前的井欲川對視,“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井欲川自嘲地笑了笑,“別告訴我這麽久以來我的心意你還不懂。”

秦早紀低垂着眼沒有看他,緊抿了抿嘴唇,随後站了起來。

“井阿姨,我想起我待會兒還有點事就先走了。”秦早紀拿着自己的包到門口換鞋。

井秀蓮從廚房探出頭來,疑惑地看着門口的秦早紀,“不吃飯了嗎?”

秦早紀禮貌地笑了笑,“我已經吃飽了,阿姨再見。”

“再見。”井秀蓮沖她揮了揮手,看着秦早紀出了門。由始至終,她都沒有發現秦早紀與井欲川的異樣,更沒有注意到,秦早紀跟以往不同地,沒有跟井欲川道別。

“砰——”

井欲川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廚房裏的井秀蓮被這聲巨響吓了一跳,趕忙跑出來看個究竟。

井欲川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欲走。

“你不吃了啊?面馬上做好!”井秀蓮沖着井欲川喊道。

“不吃了,沒胃口。”說着走進畫室,“砰”地一聲甩上了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08

我們曾在因太陽而喜悅的甜美空氣中愠怒;我們厭倦了心中陰沉的迷霧:現在我們在發黑的污泥中悲痛。——但丁《神曲》

秦早紀再去給井欲川上課的時候,帶了一大推東西去。一進畫室,她就将那一大袋東西扔在一邊的桌子上。

“你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麽?”井欲川随手翻了翻,倒都是他平時愛吃的小零食。

“上次井阿姨給的錢太多了,我心裏有愧,而且前兩天不是你十八歲生日嘛,所以買了點東西給你。”秦早紀誠誠懇懇地解釋道。

“你怎麽知道是我生日?”井欲川挑眉看她,隐約期待着是她記得他的生日。

秦早紀赧然,“唔,井阿姨告訴我的。”

井欲川悶悶地“哦”了一聲,拿起畫筆一個人坐在窗邊上畫畫。秦早紀坐在另一邊随意地翻看着井欲川扔在桌子上的畫冊,看了半天卻看不進去一頁,猶豫了半響,她總算鼓起勇氣朝着井欲川開口。

“那個……井欲川。”

“嗯?”眼睛依舊盯着畫紙。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裏了。我馬上要畢業了,很忙的,而且你也馬上要高考了,我覺得……”

秦早紀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井欲川已經勃然大怒地扔掉了手中的畫筆和調色盤,剎那間,顏料漫天飛,就連秦早紀的衣服上也不能幸免。

“為什麽你要這樣做?!我可以好好學習,你也可以挑空閑的時間來上課就好,但是為什麽一定要走?!”

井欲川壓抑着額頭上狂跳的青筋,走近,低頭,死死地盯着秦早紀。

秦早紀略顯疲憊地用手扶住額頭,緩緩道:“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都教給你了,你很有天賦,你還有更長遠的路。”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井欲川的兩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秦早紀驚惶地擡頭,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是這般的高了,不再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在球場裏趾高氣昂的小毛孩。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這是為你好。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前途一片光明,我只會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井欲川冷笑着,從地上拾起畫筆和調色盤,繼續在畫紙上胡亂地拉劃着,聲音清冷,好像懸在半空中,久久不落,“所有對不起我的人,哪一個不是口口聲聲‘為我好’?不過是為了擺脫我找的借口罷了。沈涵川不認我,是為我好;沈煜痛恨我,是為我好,我媽不敢要我,呵,也是為我好。到現在,連你也是,為我好,所以就要抛下我一個人,獨自去面對所有的痛苦和絕望……”

秦早紀皺着眉,眼裏都是苦澀,她靜靜地久久凝視着井欲川,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她也想解釋,想安慰,但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她不能。

于是乎,好好的兩個人,愣是僵硬地一句話也不說地待了兩個小時。雖然說以前每次秦早紀陪着井欲川練畫的時候,兩人都不怎麽說話,總是安安靜靜的,可是這次的靜谧畢竟是那樣的不同尋常的。

空氣中,都帶着別離前的氣息。

總算熬完了這最後一節難耐的課,秦早紀提着包扭頭就走,井欲川看了她一眼,坐在位子上沒動。這要是換做以前,他總是會親自送她出去的。她還會沖他微笑着說“再見”,他也會戀戀不舍地回她一個“再見”。

以前的“再見”是“下次再見”。

而這次,他不想說“再見”。因為他真的很怕,那會是“再也不見”。

秦早紀一心只想快點離開,誰曾想經過客廳時,井秀蓮卻叫住了她:“秦老師,不吃了飯再走嗎?”

秦早紀回以一個有些蒼白的微笑:“不了,我還要去參加一個展覽。謝謝井阿姨了。”

井秀蓮露出一個了然地表情,也就不再繼續邀請了。秦早紀剛剛走到門口,井欲川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畫室裏出來了。

“我去送送秦老師。”

——秦老師。秦早紀心裏陡然一涼,腳步似有千斤重,手心不停地冒着冷汗,開門的時候不停打滑,直到井欲川微微冰涼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打開了門。秦早紀卻早已縮回了自己的手,避之如蛇蠍。

井欲川看了她一眼,下颌緊了緊,率先出了門。

一路上,井欲川和秦早紀兩人彼此沉默,一句話也不說。雖說井欲川腿長腳長的,平時兩人走路都是秦早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可是這一次,秦早紀卻跟踩着個風火輪兒似的,腳底生風,巴不得快些離開明心花苑的別墅區。

只可惜這別墅區附近連個車站都沒有,也打不到車。平時秦早紀都要走很久才能看到一個幾乎無人的車站,今天和井欲川一起,更覺得這一路漫長。

也不知道倆人走了多久,好不容易到了車站,果不其然,仍舊沒有一個人。秦早紀轉過身叫了聲井欲川:“我到了,你快回去吧,井阿姨該擔心了。”

井欲川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久,緩緩道:“你出現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世界上有奇跡,上天是眷宥我的,因為它給了我一束光。但現在我才發現,那不過是它看我可憐施舍給我的手電筒,電用完了,就沒了。”

“秦早紀,你就是我的手電筒,”井欲川冷哼一聲,“也只不過是手電筒。”

秦早紀喉口一緊,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對不起。”

井欲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受她的道歉,轉身就走。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秦早紀覺得自己的雙眼好似蒙了層大霧,迷迷糊糊的,看不分明。臉上冷冰冰的,擡手一觸,原來不知何時竟動了情,落了淚。

我不想你再繼續錯下去,我不是那個陪你一生的人。

我以為你當年的那一句喜歡不過是随口一說,卻不想你竟當了真。

回到明心花苑後,井欲川飯也沒吃,直接進了畫室。一個人也不知道在窗邊呆呆地坐了不知多久,看到桌上那一大袋秦早紀留下來的東西,才想起來去翻一翻。

一大袋子裏面裝的都是他平時愛吃的那家甜品店的甜食,翻到最底下,竟然是一盒荷蘭進口的泰倫斯倫勃朗高檔固體水彩顏料。井欲川小心翼翼地将顏料盒從袋子裏面拿出來,直直地盯着,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直隐忍而不動聲色,也不過是不想讓他知曉罷了。她對他的好,她對他的期望和企盼,他又哪裏會不知?

——所有對不起我的人,哪一個不是口口聲聲“為我好”。

言猶在耳,他現在只覺諷刺與愧疚。她從來沒有對不起他,她真心地一心為他好。

他卻任性不肯接受。他卻執拗不肯放她走。

井欲川将那盒水彩顏料鎖在抽屜的最底層,倚在書架上,久久伫立,不發一言。

作者有話要說:

☆、09

恐懼,它使人們在鄭大的事情前面望而卻步,好比膽怯的野獸,聽見風聲就吓得逃走一樣。——但丁《神曲》

文山美院一百周年校慶——

秦早紀受院長囑托,和學校的另外一些繪畫水平都不錯的同學一起,分散在校園的不同地方進行寫生,供來校的外來人員參觀。說白了,他們現在就是在暫時地充當着學校的門面。

秦早紀本來好好地坐在圖書館對面的臺階上進行素描創作,好死不死的,之前李永琦口中自己那個對她有好感的哥們兒汪俊就在離她不遠處的泮池邊上畫湖畫柳。時不時地還扭過頭來看她兩眼,秦早紀只覺得心煩,就連手上的畫筆都有些不知該如何拿捏,好幾次因為用力過猛,差點劃破畫紙。

對于這個汪俊,秦早紀真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自從上大學以來,汪俊就一直以對自己有好感為由整天繞在她身邊,還整天以自己的“護花使者”自居,将其他一幹人等掃殺,害得好多對秦早紀慕名的男子都不敢接近,秦早紀也是哭笑不得。

其實秦早紀心裏最是清楚不過的了,汪俊對她,哪裏是真的愛,他愛的不是秦早紀這個人,只是一種虛榮罷了。秦早紀的畫工在文山美院那可是數一數二的,雖然她平時為人低調,但是名氣也不小。

“早紀,中午一起去吃飯吧,學校外新開了家西餐廳。”秦早紀還在畫圖書館,汪俊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蹭了過來,向她發出了邀請。

“不好意思,中午沒空。”秦早紀冷冷冰冰地拒絕道。

“每次你都這樣說,秦早紀,你究竟是個什麽意思?!”汪俊提高了分貝。

秦早紀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表情:“很明顯是拒絕你的意思。”

汪俊自嘲地冷笑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盯着秦早紀。

“既然秦小姐不肯賞臉的話,那能不能幫忙輔導一下我的畫作呢?”汪俊說着拽住了秦早紀的手腕把她往泮池邊的柳樹下拖,她手上的彩鉛應聲掉落。

“你放開我,汪俊,我叫你放開我你聽到沒有?!”秦早紀也終于被汪俊的動手動腳給激怒了,和汪俊在泮池邊上拉扯着。

“我讓你放開!”秦早紀不想再跟汪俊繼續僵持下去,使勁兒用力地将其推開,結果自己卻因為慣性,一個重心不穩地往後倒,“噗通”一聲掉進了身後的泮池。

巨大的水聲吸引了不少同學朝這邊張望而來,汪俊也吓壞了,見秦早紀掉進河裏後半天也沒動靜,心裏一緊,站在水邊試探性地叫着:“早紀?秦早紀?!”

其實秦早紀只是怕周圍的人圍觀,她讨厭人群,所以才水裏呆了一會兒,見上面好像沒什麽人湊熱鬧,她這才從水裏上來。她自幼在遺川河邊長大,小時候經常跟小夥伴們去河裏游泳、捉魚,水性別提多好。

待她上岸以後,汪俊連忙抓住她的手臂,仍舊心有餘悸地問她:“秦早紀,你沒事兒吧?”

秦早紀頭也沒擡地擰着濕透了的衣角,稍微後退,躲開了汪俊的手,“叫你別碰我!”

秦早紀正擰着自己頭發上的水時,一件外套突然從天而降地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來人身材修長,不動聲色地将秦早紀和汪俊隔開。秦早紀停下了手上地動作,看着男子的後背,眯了眯眼,覺得很是熟悉。

“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這位小姐并不喜歡你嗎?”男子雲淡風輕道,聽不太出有什麽情緒。

“你是誰,我跟她的事與你何幹?”男子很高,汪俊微仰着頭看他。

男子單手攬過秦早紀的肩,露出一個溫潤謙和的微笑,淡淡道:“我是沈煜,秦小姐的男朋友。”

“你……你就是那個拿過很多國際大獎的靈魂畫手沈煜?!”汪俊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沈煜,怪不得之前看他眼熟,沒想到他竟然就是沈煜!

“正是。”沈煜謙遜點頭。

汪俊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一臉谄媚地道:“我特別喜歡上次金荷杯的那幅《錦葵》,能給我簽個名嗎?”

沈煜的臉上仍舊帶着從容溫和的笑容,開口道:“抱歉,并不能。”

汪俊一臉菜色,癟了癟嘴,不屑地掃了沈煜和秦早紀一眼,轉身就走,臨走時還不忘悶騷地甩了甩頭上的劉海,“切,有什麽了不起~”

望着逐漸走遠的汪俊,秦早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将自己身上搭着的外套遞還給沈煜。

“剛剛謝謝啊,不過你怎麽會來文山?”

沈煜默默接過秦早紀遞過來的外套,淡淡道:“我跟校長有點交情,正巧這百年校慶,過來捧捧場。”

“原來如此。”秦早紀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表,還好是防水的,“時間不早了,我請你吃午飯?”

沈煜竟奇跡般地沒有什麽架子,點頭道:“好啊。”

秦早紀走到圖書館對面的臺階處快速地收拾好畫具,轉身對沈煜道:“走吧,聽說學校外新開了家西餐廳……”

“秦早紀。”沈煜叫住前方的女子。

“啊?”

“你先去換身衣服吧,”沈煜指指秦早紀濕淋淋的一身,“這樣會感冒。”

秦早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呀,我竟然都給忘了,先等等我回宿舍換身衣服再去吃飯,成嗎?”

沈煜莞爾:“嗯。”

“對了,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的?”

“……上次在畫展外面,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告訴過我的。”沈煜依舊輕和地回答她。

秦早紀愣了愣,似乎是在回想,随即淺笑道:“是嗎,我都不記得了。”

自從那日兩人一起吃過飯後,沈煜倒是成了文山的常客,甚至常常去文山開講座。

其實沈煜作為一個靈魂畫手,長得又好看,明裏暗裏喜歡她的女生倒是很多的,只是最近坊間傳言極多,說他和文山美院的大才女秦早紀倆人正在交往,引得圈裏圈外都在廣為議論。

平時秦早紀走在校園裏,也有不少同學背地裏對她指指點點,她倒是也不在意,全然跟個沒事人似的,也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與沈煜的緋聞。只是仍然照舊去聽沈煜的講座,照舊與沈煜談論畫作,兩人看起來不過是再自然不過的志同道合之人,只可惜流言從來都是無孔不入的。

這天,秦早紀從畫室裏面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天色灰蒙蒙的。擡手看了看表,正準備去吃飯,卻正好撞見沈煜從一旁的圖報廳裏面出來。

“吃飯嗎,一起?”沈煜熟絡地和她打招呼。

秦早紀緊了緊懷裏的書,笑道:“好啊。”

兩人都是較為講究的人,挑在校外的爾美餐廳吃晚飯。這裏環境清幽,布局雅致,胃口也好了不少。點了一大堆的吃的,兩人很快便掃蕩一空。

“喏。”吃飯途中,沈煜從口袋裏掏出兩張舞臺劇的票來,遞給對面的秦早紀。

“什麽啊?”

秦早紀接過來一看,竟然是《戀愛的犀牛》。拖着下巴,秦早紀若有所思地看着對面的沈煜。

“怎麽了?周末沒空?”沈煜輕聲道。

秦早紀眯了眯眼,緩緩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沈大畫家不會真的想要泡我吧?”

沈煜輕笑:“怎麽,我不夠格麽?”

秦早紀把玩着湯匙,“也不是啦,只是告白能浪漫一點嗎?”

沈煜抿了口咖啡,淺笑道:“是要我每天一束花,每周一驚喜嗎?”

秦早紀偏頭一笑,打趣道:“那也未嘗不可啊。”

兩人相視而笑,別樣的夜,倒是也不孤寂。

原以為沈煜昨晚只是開玩笑,沒想到他卻當了真。第二天一早,秦早紀剛一進就看見自己的桌上放了一大捧嬌豔欲滴的玫瑰花,中間還插了一張小卡片,漂亮的簪花小楷,如是寫道:

【願擁有愉快的一天。 ——煜】

秦早紀暗暗撫心,還好她每天總是最早去畫室的,才不至于被其他的同學看見,不然又不知道會傳出些什麽樣的流言。

可憐的玫瑰花,最後被秦早紀胡亂地塞進抽屜裏,蹂躏得不成樣子……

那之後秦早紀給沈煜發去短信,讓他別再送花了,也默許了兩人之間的關系。沈煜果然沒有再繼續送花來,只是更加頻繁地出入于文山美院。

作者有話要說:

☆、10

是愛也,感太陽而動群星。——但丁《神曲》

周末晚上,沈煜和秦早紀二人先去世紀廣場的華春庭吃了晚飯,然後一同去劇院看《戀愛的犀牛》。看完戲劇後已近十點,沈煜送秦早紀回去,一路上,他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起初秦早紀有些僵硬拒絕,後來也随他去了。

沈煜一直将秦早紀送到了樓下,兩人道別後,秦早紀揉了揉眉心,稍顯疲憊地上了樓。

因為價格便宜,所以秦早紀一直住在環境不算太好的筒子樓裏,樓道裏的燈早就壞了,也一直不見有人修。秦早紀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循着微弱的光慢慢上樓。

她住五樓,剛走到門口,一旁原本坐在臺階上的黑影突然蹭了出來,吓了她一大跳!

“回來了。”聲音啞啞的,竟然是井欲川。

秦早紀拿着手機在井欲川臉上晃了晃,光線在他的臉上閃來閃去,井欲川皺着眉,略微有些煩躁。稍顯涼薄的夜,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襯衫,臉色稍顯病态的蒼白。

“你怎麽在這裏?”秦早紀收回手機,不由開口道。

井欲川沒有回答她,只是開門見山道:“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秦早紀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那個人,是沈煜,對不對?”井欲川步步緊逼,絲毫不讓。

秦早紀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道:“是沈煜,可是我與什麽人交往并不關你的事。”

“不可以!”井欲川顧不及防地一拳砸在牆壁上,秦早紀的耳邊恍惚劃過一陣耳風。等她回過神來,井欲川已經将她壓在了牆上。

秦早紀覺得有些壓抑,稍微推拒地用手擋着井欲川的胸膛,阻擋着他的靠近。不知怎的,這樣的井欲川,竟然讓她覺得有些恐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先冷靜一下好不好?”秦早紀溫聲細語地安慰道。

頭頂是井欲川濃重的呼吸,黑暗寂靜的樓道裏,彼此的氣息那樣清晰地萦繞在周身,讓秦早紀愈發不安。不知道過了多久,井欲川終于緩緩鎮定下來,他放下撐在牆上的兩只手,改做攬住秦早紀的肩膀,将她狠狠地擠進自己的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将她揉碎。

秦早紀吃痛,不禁低呼一聲,井欲川微微放開了她些,卻仍将她攬在自己的懷中,下巴擱在秦早紀的頸窩。

“不要跟他在一起,早早,不要跟沈煜在一起,求求你……”井欲川又變成了那個受傷脆弱的小獸,言語裏都是卑微的祈求。

秦早紀終是有些于心不忍,輕輕地伸出手臂,環抱着井欲川,輕拍着他的背,小心翼翼地安撫着他。

井欲川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可噴在秦早紀頸邊的氣息卻逐漸溫熱了起來。

“不要跟他在一起,不要……早早,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秦早紀還沒有參透他話中的意思,下一秒,井欲川已經用手擡起她的下巴,溫柔地輕啄她的嘴唇。

秦早紀腦袋“轟”的一聲炸開,瞳孔大睜,心中警鈴大作,想要将身前的人推開,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她不敢去相信,自己的內心,竟然是隐隐期待的。

她早就想斷開這樣恥辱的感情,可惜最後發現并不能,既然現實逼得自己無路可退,有些感情一定要發生,那就讓它發生好了。自己循規蹈矩地活了這麽些年,大不了就放縱這一次好了。

見她沒有拒絕,井欲川慢慢地加深這個吻,輾轉多次,舌頭嘗試着撬開她的齒關。秦早紀凝視着井欲川專注的神情,終于閉上雙眼,放開齒關,任由他去了。

她從來不想也不願去承認,她亦是喜歡他的,但是身體往往比她自己更加誠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四月,我時常在想,我跟井欲川兩個人,究竟是對是錯。

我不知道這樣應不應該,但我和他确實是相愛的。

我有想過很多種結局,我們會幸福快樂,抑或是分手決裂,這些我都想過,只是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撲了火。

那一夜後,也許是因為學業緊張,也許是基于其他的什麽原因,井欲川很久都沒有再來找過秦早紀。秦早紀再見到他已經是一個小半月以後,竟然是在文山學院,而且是在她上課的時候。

話說這天下午,秦早紀正在上“環境與生态保護”,她坐在階梯教室窗邊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在畫紙上畫素描。暖暖的陽光透過梧桐的枝葉穿過窗戶,形成一粒粒小小的光斑,落在畫紙和秦早紀的身上。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光暈之中,朦朦胧胧得耀眼,美麗非常。

正在秦早紀畫得正專注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往她背上和桌上扔紙團。秦早紀以為又是汪俊,心煩意亂地将那些紙團拂到一邊,兀自畫着畫,連頭都沒有轉一下。

“那個同學,就那個扔紙團的,你起來回答這個問題。”

少年抿了抿嘴,恹恹地站起來,周身沐浴在窗邊橙黃色的光亮之中,他的皮膚白皙,在光照中幾近透明,仿若從天而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若非,他的嘴角不是帶着邪邪的笑容的話,人們一定會被吸入他黃昏色的瞳仁中。

“老師,我不會。”

少年的聲音洪亮清澈,好似一泓清泉,話語一出,前排的秦早紀的身子卻僵了僵。

“你叫什麽名字?”講臺上的老師拿出花名冊。

少年依舊帶着笑:“老師,我是來蹭課的。”

老師會意,沖他招了招手,“既然是來蹭課的,那就更應該好好聽講才是。”

少年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表情嚴肅地站直,就差沒有敬禮了,“我知道了老師。”

坐下後,井欲川的手機一個勁兒震動,拿起來一看,竟是秦早紀的短信。

【你來我們學校幹嘛?!】

井欲川一直以為秦早紀的性子總是淡淡的,好像對什麽事情都不在乎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緊張的樣子。

井欲川看了看前座的秦早紀,回複道:

【來見你啊。】

望着手機上的字句,秦早紀竟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下課後,兩人一起手牽着手在校園裏瞎逛,學校的東北角有片小樹林,是個校內情侶偷偷幽會的地方,兩人不知怎地就逛到了這裏。井欲川自是不知曉的,倒是秦早紀紅了臉,想着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現在學業不忙嗎,怎麽偷偷跑到文山來了?”秦早紀偏頭看他,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長得這般的好看了,讓她偶爾都會不自覺望着他出神。

井欲川低頭把玩着她纖細柔軟的小手,輕聲道:“今天學校開運動會,我懶得參加,就過來了。”

“哦。”秦早紀點了點頭,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倒是井欲川,握住她的手,低頭在她的耳朵邊上說了句什麽,秦早紀只覺得脖子裏一陣癢呼呼的,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你呢?”見秦早紀不答,井欲川調皮地咬了咬她白嫩嫩的耳垂。

秦早紀羞赧,往一旁縮了縮,低聲道:“我也是。”

井欲川不肯放過她,輕啄了一下她的嘴唇,直視着她的瞳仁,挑眉看她,“你也是什麽?”

“我也……很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11

我們唯一的悲哀,是生活在願望中而沒有希望。——但丁《神曲》

這周末秦早紀神奇地沒有出去兼職,本來和井欲川兩人約好出去看電影也被她推掉了,問她原因,她只道是家中有事,周末要回去一趟。

原來,是她的姑父罹患胃癌去世了,父母打電話讓她回家一趟,去參加她姑父的葬禮。秦早紀聽到這樣的消息,先是一驚,後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刻就答應了。

她和姑父一家雖然算不上親近,但是秦早紀還記得,當她還很小的時候,姑父特別喜歡買些小玩意兒給她,過年的時候還總是塞給她許多的紅包,讓她去買文具之類的。

周五一上完課後,秦早紀就連夜趕了回去。她的家住在離R城不遠的小城鎮,前半段路做動車,下了車之後還要坐一陣子的大巴才能到。鄉間小路本就崎岖,再加上前夜還下過雨,就更是泥濘難走。

車子在路上搖搖晃晃,秦早紀靠着窗邊坐着,本來還想睡一覺的,卻總是因為晃蕩而嗑到頭,腦袋重重地砸在車窗上,痛得她不行,最後幹脆拿出耳麥來聽歌,靠在坐墊上閉目養神。

之前她已經跟井欲川通過電話,她回去這一趟,可能周日晚上才會回來,所以這周的約會自然是泡了湯。井欲川雖然言語間有些失落,但是還是挺能理解人的,知道她也心煩意亂,只叫她注意安全,早些回去,便不再多纏着她。

話說進來她跟井欲川的聯系倒是越來越緊密了,反而是沈煜,不知道他是否聽見自己跟井欲川的些許風聲,亦或是察覺到了些什麽,反倒是很少聯系自己的。

秦早紀用拇指和食指按了按有些疼痛的眉心,想着回來後,定是要找沈煜好好談談的,兩人的關系不能再繼續拖下去。她愛的,畢竟不是沈煜。縱然年少時對這位“靈魂畫手”有期待有傾慕,但那畢竟不是愛的。

她對他的,只有感激。而她跟他在一起,因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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