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夜襲

從晉陽去代州,快馬只需幾個時辰。但三皇子自來享受慣了,華服、美人、各色生活用品……林林總總全部帶上了路。不光他如此,随行的李氏子弟俱都是一人跟着數十仆從,整個車隊人來人往,馬兒嘶鳴,好不熱鬧。

李流光騎着馬,無奈地看着身邊跟随的小厮及行李。他頭一次出遠門,李母恨不能将整個康壽苑打包裝起讓他帶在身邊。他略微說哪件不需要,李母便一副委屈了他的樣子。李流光争不過,只能由着母親作為。

“七郎你看。”霍節打馬走在李流光身邊,握着馬鞭指着右岔路給李流光看。他是晉國公特意派到李流光身邊,既是保護也是提點。整個晉陽郡霍節都十分相熟,過往更是代州、幽州跑了十數次。“這條路一直往北便是幽州。前些年回鹘大軍圍了幽州,若非天府軍斷了這條路,回鹘人差一點便打到了晉陽。”霍節道。

“晦氣!”李煥李十一這次同樣跟着來了,擠在兩人身邊嚷嚷道:“難得出門開心一次,提什麽回鹘。萬一回鹘人不經念叨出現,讓我往哪跑。”

“李十一你個烏鴉嘴!”立刻又有人罵道。顯然衆人對回鹘都心有餘悸。

晉陽郡也算是大唐邊鎮,往北便是安北都護府。這些年安北雖然一直不穩定,但總算将回鹘攔在了晉陽之外,最多也就是波及幽州。李家的年青一代俱是讀書人,騎馬打獵可以,讓他們騎馬殺人是萬萬做不到。平時一衆人待在晉陽不覺得,離開晉陽才意識到回鹘的威脅就近在身邊。

一衆華服子弟罵完李煥,從回鹘提到了安北都護府。霍節聽他們誇贊安北都護府駐紮的五萬精兵,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意。李流光正聽得有趣,瞬間捕捉到霍節的表情,頓時好奇地壓低聲音,問:“怎麽?”

霍節也同樣低聲道:“安北都護府號稱有五萬精兵,實則能戰的不足兩萬,剩餘都是老弱病殘。”他雖這樣說,但也感慨,“安北都護郭鳳虜為人剽悍,每遇打仗都沖在最前,安北軍上行下效,士氣往往一往無前。可惜郭鳳虜只擅打仗而不擅交際,在長安并沒有得力的靠山。這些年長安幾次克扣安北軍的軍饷。聽說安北軍裝備落後,衣甲單薄,上了戰場不過是靠着一腔孤勇拼死搏命。”

同是軍人出生,霍節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李流光對唐朝兵制不是很懂,只記得高中歷史提到的府兵制。霍節搖搖頭,簡單解釋府兵制已被廢除,現在實行的是募兵制。

他說的簡略,李流光卻聽得出來。府兵制的基礎是均田令,軍人依着均田令而受田,免納租庸調。平時生産,戰時出征,資裝都自備。但随着大唐土地兼并嚴重,均田令已成一紙空文。沒有田府兵制自然無法實施下去,只能改為募兵制,由官府出面招募入伍,平時近營為堋,教閱□□,戰時出征,募兵免除賦役,資糧由官府供給。

李流光不想問題已經這麽嚴重,思及小韓莊200頃的上等田,一時有些複雜難言。

霍節不知李流光的想法,尚且安慰他,“雖然安北軍的兵力需要打個折扣,但護住晉陽絕無問題。再者現在并不需要擔心回鹘,此時正是草原水草肥美之際,回鹘人又非過不下去很少會在七月出兵……”

他話沒說完,一旁的李煥已打斷他,大聲招呼着衆人賽一場。一衆人紛紛響應,就連三皇子都興致勃勃地參與進來。李煥指着李流光道:“七郎就不要參加了,由霍統領來代替。”

李流光知道自個體弱的名聲,笑着點點頭。

李煥點了一圈,點到沈傾墨身上卻有些為難。之前衆人都以為沈傾墨不會參加狩獵,哪想沈傾墨竟是意外出現。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當着三皇子的面卻是不好拿捏同他相處的尺度。好在沈傾墨一如傳言中性格孤僻,只同護衛一道,并不與他們攀談。從出門到現在,沈傾墨似被衆人遺忘。三皇子對此樂見其成,一口一個表弟性子不好,若有得罪他先替表弟賠罪了。這麽一副姿态擺出來,衆人又都不是傻子,更是躲得沈傾墨遠了一些。

但現在怎麽辦?總不能連問都不問一句吧。要知道沈傾墨除了孤僻,還有一個暴戾的名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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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煥心中暗罵自個多事,面上端着笑,招呼道:“五郎要不要賽馬?”

他稱呼的原本是沈國公府的排行,但恰巧按照宮裏來說,沈傾墨的排行也是行五。三皇子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李煥尴尬地停在那裏,沈傾墨淡淡瞥了他一眼,垂眸表示了沒有興趣。

衆人都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他們不似霍節,消息更靈通,知道更多內幕。三皇子同沈傾墨關系怪異,雖說沈傾墨名義上是三皇子的侍從,但實則更是三皇子忌憚沈傾墨。大家俱都怕沈傾墨真的松口要賽馬,萬一同三皇子起了沖突,那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見沈傾墨退讓,有心思靈活的開始嚷嚷着準備,李煥立刻笑嘻嘻地轉移了話題。遠遠地三皇子沖着沈傾墨露出一個施舍的笑,沈傾墨唇角上挑,同樣笑了起來。

一衆人打馬疾馳,很快便失去了蹤影。李流光無所事事,對着沈傾墨又不知說什麽,幹脆客氣地笑笑,自個換回了馬車。一名跟車的仆從讨好地湊上前,低眉順眼地問李流光有什麽吩咐?

李流光見他眼生,随口問:“你是誰家的下人?”

仆從乖順道:“小人是跟着十一郎來的。”

李煥的人跑到自己面前賣乖,李流光有些好笑,擺擺手,“我沒什麽吩咐,你下去吧。”

仆從垂着手應了聲,走前飛快地擡頭看了李流光一眼。李流光挑眉,仆從不好意思地笑笑,規規矩矩地低頭退了出去。不過一名好奇的小厮,李流光猜測對方估計是聽過他傻子的名頭,也便不以為意。

他沒放在心上,沈傾墨卻是玩味地看了那名仆從一眼,示意身邊的人盯住他。一衆護衛聽話不提,沈傾墨遠遠看着李流光乘坐的馬車,目光晦澀不明。

一直到天色昏暗之際,賽馬的一行人才盡興回來。此時已距代州不遠,三皇子吩咐安營。護衛很快找了一處小矮丘,數十頂青氈帳散落周圍。篝火燃起,伺候的仆從打水做飯。三皇子等人換過衣服,紛紛聚到篝火前把酒談笑。晚飯吃的是各自帶的食物,還有護衛去附近打的野味。雖然無法同家中相比,但衆人都興致高昂,便是李流光都多啃了一條雞腿。

他白日有些乏了,就想着早點休息。等到了自家帳篷前,訝然地發現原來的空地處又多了一頂帳篷,近乎同自家的帳篷擠到一處。“這是誰搭的?”李流光忍不住問。

小厮表情古怪,小心翼翼道:“是沈公子派人搭的。”

“沈傾墨?”李流光無奈地嘆口氣,又不好讓沈傾墨挪走,也不能自己挪走,只得忍下多了個鄰居的事實。

不知是否擔心半夜突然睜開眼,發現沈傾墨坐在床頭,李流光晚上怎麽都睡不安穩。他隐隐約約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馬蹄聲,下意識翻身将頭埋在錦被中。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隔壁帳篷中,沈傾墨全無睡意,淡淡道:“他們來了。”

近身跟着他的幾名護衛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打頭的護衛驀地跪下,祈求道:“公子……”

沈傾墨坐在矮塌上,嘴角噙着古怪的笑意,一只手有節奏地輕拍着腰側的橫刀,似笑非笑,“你在害怕?”

該護衛磕了一個頭,沉聲道:“卑下害怕的不是回鹘人,而是在回鹘人中無法保護公子。”

他們早幾天便收到了遠在長安的越王勾搭回鹘,設計要趁着這次祭祖幹掉齊王的消息。齊王出門狩獵正好給了回鹘人一個機會,便是沒有彭大海,也會有張大海、李大海撺掇着齊王前往代州。原本沈傾墨對此漠不關心,更沒打算警告齊王。他們暗中追查也只是為了将事态控制在手中,免得被越王反咬一口。哪想不過一晚,沈傾墨便改變了主意,親自涉險跟着齊王前來了代州。幾名侍衛跪地哀求,現在是全身而退最好的機會。再晚些被回鹘人圍了,想要走便不容易了。

沈傾墨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只冷笑道:“我要走,你們覺得回鹘人能留得下!”

他有信心無論何時都全身而退,只所以不走卻是因為隔壁的李流光。護衛猜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拿他冒險,恨不能敲暈綁走沈傾墨。

正在雙方僵持之際,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哀嚎,“回鹘人來了,快跑啊!”

這道聲音高亢而充滿絕望,近乎傳遍了整個營地。李流光瞬間驚醒,胡亂披上外衫,抓着床頭擺放的短弩便跑了出去。“怎麽回事?”

整個營地亂糟糟的,霍節匆匆趕來,面色難看至極,“七郎,外面都是回鹘人。”

李流光顧不得想這裏怎麽會有回鹘人,而值夜的護衛又是怎麽回事,直接幹脆問:“怎麽辦?”

霍節沉穩道:“國公府的護衛正在收拾,丁三去看齊王的情況了,等會人齊了咱們就突圍,盡快趕回晉陽。”他心中猜測對方應該是沖着三皇子而來,人數不會太多,但都是精兵。安全起見,盡快突圍是最好的選擇。

“好!”

李流光飛快裹緊衣服,回頭卻發現沈傾墨的帳篷沒有任何動靜。莫非睡得太沉?他微微一頓便道:“我去看看。”幾步過去一把拉開了帳篷。矮塌上,沈傾墨似睡得正熟,對外面的吵鬧沒有任何反應。李流光一時沒想太多,徑直過去一把拉起沈傾墨,“快醒醒,回鹘人來了!”

剛醒的沈傾墨動作遲緩,只垂着頭緊盯着李流光抓着他的手。李流光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順手抓起沈傾墨搭在一側的外衫,吩咐道:“快點穿。你的護衛呢?讓他們盡快集合,咱們要突圍趕回晉陽。”

他語速飛快,沈傾墨終于回神,卻是擡頭定定地看着他。兩人離得太近,李流光只覺得沈傾墨眼中似有火苗燃燒,讓他有種莫名的心悸。他下意識便要後退,沈傾墨卻驀地笑了。笑容如夏日般璀璨,連昏暗的帳篷似乎都亮了幾分。

“你……”

不等李流光說話,沈傾墨已穿好衣服。他像是瞬間變了一個人,語氣從容對李流光道:“別怕,我的護衛是從神策軍挑選出來的,對付回鹘人不是問題。”他反手握住李流光的手,走出帳篷第一句便是:“不能回晉陽,我們去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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