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靈犀

這就是姚寬的故事,他已經敘述完畢。

方靈輕問道:“你講完了?”

姚寬點頭道:“講完了。至于我為何會借嚴彬的手對付你們,只是因為你們當時突然在繁園出現,十分蹊跷,因此我帶你們到我家後,找了個借口出門,想要查清你們的身份,而在繁園守門的朋友卻說你們是如玉山莊的人,我偏偏讨厭如玉山莊的人……誰知這只是個誤會,也是我的錯,現在你們要打要殺,随便你們。”

他的目光裏确實充滿了各種情緒。

或許有後悔,或許有遺憾,或許還有一點擔憂?但只是不見害怕。

危蘭忽道:“那麽,你想要的折劍錄又是什麽東西?”

姚寬道:“是一本藏寶圖。我幫嚴公子養花時,無意中聽他與別人對話聽到的。金銀珠寶嘛,這世上誰不喜愛?誰不想得到?我也不例外。”他說着看了嚴彬一眼。

嚴彬愣了愣,也趕緊接道:“對,是藏寶圖。”

危蘭稍稍思索了會兒,欲要再問,卻突然覺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她随即側首看向身旁的人。

方靈輕笑道:“蘭姐姐,你說他們編這樣拙劣的謊言來搪塞我們,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就算絞盡腦汁編一段聽起來更真的話,也還是騙不到我們,索性不費神了?”

危蘭沉吟道:“一個沒有破綻的謊言本來就是很難編的。但我看姚公子神色,已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訴我們真話。”她再次面向姚寬道:“我想,縱使我們逼問你,恐怕也無濟于事?好,那我們現在就不問了吧。”

現在不問,不代表以後不問。

只不過此時此刻,危蘭與方靈輕決定先離開這裏。

房門外有守衛,但可以離開這間房的出口當然不止那扇門。危蘭走去了窗邊,伸手将窗輕輕一推——的的确确是極輕的動作,按理說應該悄無聲息才對,豈料就在剎那間,驟然聽見一陣仿佛金戈鐵劍相交擊的聲音,铮,铮,铮,铮,驀地響起!

危蘭神色不動,回過身來,視線移向嚴彬,道:“我之前問過你,這間屋子有沒有機關。”

當時,嚴彬回答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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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然而就在這會兒,安裝在窗上的機關發出如此震耳欲聾的聲響,自然瞬間驚動了門口的守衛,大門霎時被他們推開。

方靈輕也在彈指間掠到了嚴彬的身邊,兩根手指點上了他的脖頸位置。

白皙修長,宛若白玉雕成,很漂亮的手指。

也是江湖人的手指。

能殺人的手指。

嚴彬感受到陣陣涼意猶若寒刃在自己頸間,當即道:“我是以為沒有的,我沒想到……這應該是闕先生弄的東西。”

方靈輕道:“闕先生?你說那個黑衣人?他到底叫什麽名字?”

嚴彬道:“闕淮湖。他叫闕淮湖。”

方靈輕聽罷眼珠一轉,頗為疑惑的目光看向危蘭,顯然是在向她詢問,闕淮湖是江湖上哪號人物?危蘭卻朝着方靈輕搖了搖頭,她也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可是此人武功那般高強,怎會毫無名氣?

闕淮湖已在這時來到她們的面前。

盡管他剛剛所在的地方與這間臨時牢房尚有一段距離,但以他的輕功,聽到聲響立刻趕來,确是極快。而他一旦從半空中落下,于門口站定,則又登時變作了一座硬邦邦的山,攔住了屋裏所有人的路。

方靈輕的手指依然抵在嚴彬頸間,笑道:“又見面了。不過我不想再在這裏待了,如果你不攔我們,我就可以把活着的嚴彬還給你。”

這言下之意,如果你要攔我們,那你只能得到一個死去的嚴彬。方靈輕當然不能殺嚴彬,不能殺任何一個尋常百姓——在她看來,不會武功的人一律都是尋常百姓——可是別人又不知道她的規矩,她以殺人為要挾,吓吓闕淮湖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闕淮湖一點也未被她吓到,道:“好啊,那你就殺了他吧。”

搭在腰間長刀刀柄上的手一動,刀已出鞘!

直接向方靈輕劈去!

兇悍的刀風,吹動方靈輕的發絲。她能看得出來,這絕非救人的戰略戰術,對方是果真毫不在乎嚴彬的死活,只要留下自己。當機立斷,她一腳将嚴彬踢了出去,側首一避,正要尋個機會從側面向闕淮湖進攻,只見一個影子在燈下一閃,一柄蝴蝶/刀與精鋼長刀倏地交了一擊!

一個身着灰布衣、頭戴六合小帽的清俊小厮立在了闕淮湖的面前。

但你只需看清她的臉,就絕對知道,她必是一位姑娘。

且必是一位相當漂亮、有氣質的姑娘。

闕淮湖盯着危蘭道:“你就是她的同伴?果然也是好功夫啊。”

危蘭正要道一句“多謝謬贊”,突聽方靈輕悄聲問道:“蘭姐姐,你沒有帶劍嗎?”

危蘭也低聲道:“帶劍會引人注目的。”

蝴蝶/刀極短、極小巧,可以算作匕首的一種,是與長劍完全不同的武器,只适合貼身防衛或暗殺襲擊,正面交戰卻不适用。方靈輕本就是學手上功夫的,平時自不會帶劍,然而危蘭卻是劍客——當劍客沒有了她的劍,是否武功也要打個折扣?

方靈輕略有擔心,卻不知闕淮湖心中同樣也有疑慮。

闕淮湖在白日已經見識過了方靈輕的武功,除了因年紀太小,功力不足以外,招式招數的水平與随機應變的能力均是上乘。若是這個姑娘的功夫也和她差不多強,那還真難對付。

他沉聲道:“怎麽,你們如玉山莊的正義之士,也要這般不講道義地以二對一嗎?”

危蘭平靜地道:“是你無緣無故先扣了我的朋友在這裏,也是你不講道義在先。而在戰鬥的公平和我朋友的平安之間,請恕我選擇後者。”

方靈輕接着道:“況且,你多少歲了?我們又多少歲?怕是我和蘭姐姐兩個人的年紀加起來都要比你小上幾歲。這樣算起來,還是我們吃虧了。不過我們很大度的,絕對不會要求你得把自己劈成兩半,才能再和我們打。”

話落,她瞬間往前一飛,就出了手!

只因她聽見危蘭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你不能殺人。那麽我主攻,你幫我。”

早在先前與方靈輕的那場戰鬥中,闕淮湖已經見識過了她花樣繁多的武功招式,此時不敢怠慢,正要先認真觀察了她的虛實,再出奇招制她,忽覺眼前一花——那麽輕巧的蝴蝶/刀,在那麽溫婉的姑娘手裏,卻是如雷似電,又快又利,向他襲來。

鋒銳難當!

她出的是匕首,使的是劍法!只可惜蝴蝶/刀與長劍畢竟不同,她必須離闕淮湖極近,才有将刀刃刺中他的機會。闕淮湖見狀冷笑一聲,心道近身作戰,可是她更加不利,手腕一轉,長刀方向一變,恍若獅子搖頭,就要往她腹下砍去,危蘭驀地避過之時,方靈輕立即補上她的位置,雙手已經拂來。

依然是極其輕盈靈巧的身法動作,飄飄忽忽,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

若隐若現。

宛若夜色煙霧中的朦胧仙子。

每一次出手,每一個轉身,皆又美妙又奇詭。

盡管她的雙手始終突破不了闕淮湖的長刀,可闕淮湖的長刀也始終碰不到她的身體。而在細看她莫測招數的同時,還得時時刻刻防備着危蘭手中的鋒芒。

此際他們三人已經打到院落中央。

沉沉的夜,冷冷的月。

料峭的寒氣。

周圍護衛見狀一擁而上,欲要上前相助闕淮湖,卻見一片月光飛襲而來。

月光是人的身影。

人的手中有刀。

蝴蝶/刀的清冷刀光掃過之際,許多武士要麽被打倒在地,要麽被逼得退了數步——所謂的雙拳難敵四手那是對雙方武功水平在同一層面上的人而言,至于這些普通武士本就絕非危蘭的對手。

只是就在危蘭對付這些武士的期間,方靈輕只能夠再次獨自與闕淮湖相鬥。闕淮湖驚訝地發現,他仍是沒能看明白方靈輕飄逸飄忽的蹊跷招數,可是方靈輕對他的武功特點竟已越來越熟悉,自然打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又一次,她漂浮于半空之中,一手出掌,一手出拳,掌影拳法皆虛虛實實在剎那間變了數變。同時,她一揚首,目光對上立在一旁樹梢的危蘭。月色中,她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彼此瞳孔中的自己。

方靈輕朝着危蘭揚眉一笑。

危蘭在她的笑容揚起之後倏地再次持匕首,出劍招,人與刀皆化作一道雷霆閃電,猛沖了過去!

根本不可抵擋的閃電。

剎地突破了闕淮湖的長刀,匕首尖刺中闕淮湖的右臂!

是他用來揮刀的右臂。

一招擊中,危蘭終究還是不想在未查明他身份、未查明事情真相的情況下再對他下殺手,登時疾退兩步,湊近方靈輕的耳邊道:“我們先走。”

——姚寬早在剛剛他們混戰之際已趁亂離開了嚴府,而那時她們雖看見了也顧不上阻攔。因此現在她們要走,也就不必再管別人。

方靈輕道了一聲:“好。”

兩人并肩在空中轉身,恍若一雙飛雁出了院牆,向更廣闊的天空飛去。

目前已是夜深人靜時候,長街的行人稀稀落落,難得見到那麽一兩個,而道路兩旁的店鋪大都關了門,唯有天上明月與街邊燈籠始終跟随着她們。

方靈輕這會兒很是興奮喜悅,她雖非第一次與人在戰鬥中合作,但卻是生平第一次與人在戰鬥中如此默契地合作,每出一招都能迅速領悟彼此的意圖,仿佛她們天生這般心有靈犀。她笑着轉過頭去看危蘭,卻見對方此時的神色悠遠,似心事滿腹,遂問道:“蘭姐姐,你在想什麽?”

危蘭回過神來,思索微時道:“天晚了,你是要先回你住的地方休息,還是先與我聊聊今天發生的這些事?”

方靈輕搖搖頭道:“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只想吃飯。你也很久沒吃東西了吧,你不餓嗎?走啊,我們一起去找家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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