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你是誰

方靈輕在客房裏的桌前照鏡。

在回客棧的路上, 她已經思考完畢,若真要保護鄧池,必然要與追捕鄧池之人打鬥一番, 那也必然會在對方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區區一個鄧池,還不值得她這麽做。

要想不暴露, 也很簡單,将對方殺了就行。

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不想這麽做。

那麽, 還有一個辦法:

——易容。

按鄧池所言, 俠道盟的成員雖見過他幾面,但畢竟與他不是太熟悉, 只要自己易容成鄧池的模樣, 有個六七分相似,再與俠道盟的人打一場, 不殺他們, 将他們穴道點住, 丢在這裏幾天,自然而然就能讓他們再也追不上鄧池。

而此刻,方靈輕面前的長桌上便放着一個包裹, 裏面裝着現成的易容所需材料——本就是鄧池提前準備好,打算今夜使用,混在镖隊裏的工具。

萬事俱備,只是……

方靈輕微微側首,看向了始終安靜伫立一旁的楚秀。

若自己在這間房裏易容, 楚秀必會看見, 她心中奇怪, 往外一說, 可就不妙。

正在方靈輕思索該如何是好,要不要再給她兩錠銀子,就說自己不慣與人住一間房,讓她今夜暫時換個地方休息之時,楚秀已然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姑娘,你是有事要跟我說嗎?”

這還是楚秀第一次主動與方靈輕說話,盡管她的神情依然忸怩,但雙眸明亮,透出了些許之前不曾有過的仰慕崇敬,目不轉睛地将方靈輕看着。

方靈輕不由得狐疑,便沉吟不語。

楚秀見她默然,反倒繼續主動地說了第二句話:“姑娘,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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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靈輕道:“什麽?”

楚秀道:“你是姓危嗎?”

眼見楚秀滿臉的期待,方靈輕只愣了一瞬,登時反應過來——這樣的誤會,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方靈輕并不生氣,只覺無奈好笑,剛要否認,突然靈光一閃,遂道:

“我姓危又怎樣?”

楚秀笑道:“我這兩年聽江湖傳聞,常聽很多人說起危姑娘您行俠仗義的故事,我……崇拜您很久了……”

江湖不似朝堂民間那般男女地位差別甚大。在民間,一個女子,無論你書讀得多麽好,才華多麽出衆,你也仍然永遠不可能登科中第,入朝為官。然而在江湖,即使是一個女子,只要你的武功夠好,能力夠強,你就可以行遍萬裏,不受拘束,甚至成為一派之長,收徒育人。只不過,問題在于,在很多習武之人看來,女子雖然也能練成好武藝,但終究還是比不上男子的習武天賦,江湖高手排行榜的前幾名,幾乎向來只有男子的份兒。

因此,不管是哪個時代的江湖,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成為武林俠客翹楚的人,都會是很多江湖少女傾慕的對象。

何況,危蘭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的事兒還做過不少,自是更加令楚秀尊敬。

方靈輕眼珠轉了一轉,聽到這話笑起來。有人崇拜她的朋友,她自然也感到歡喜,況且她忽然意識到,這正好是一個她能夠利用的機會。

她點點頭道:“我待會兒要做一件事,你看見了,可得替我保密,不準說出去哦?”

楚秀連忙道:“好,危姑娘您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方靈輕轉過頭,再次面向銅鏡,取出面前桌上包裹的易容材料,開始易容。

楚秀見狀驚訝萬分,但果然一聲不吭。

不過一會兒,已是三更天。

客棧中镖隊的衆镖師大都已在各自的房間裏夢會周公,窗外長空明月繁星,皆悄無聲息,長夜寂靜得令人不忍發出一絲聲音破壞它。

已換了一張臉、換了一身衣服的方靈輕在這個時候悄悄走下樓,出了客棧。

衣服是她自己以前買的男裝。

——這次出門,有任務在身,不是玩耍,提前多準備幾套不同身份人物所穿的不同衣裳,較為方便。

——如今果然派上用場。

這是一身很幹淨的夾了棉的粗布衣裳。

不算特別單薄。

但在深冬的夜裏行走,冷風一吹,仍會感覺到些許涼意。

方靈輕打算只在附近探查一番,若有俠道盟的成員,那便早些解決,從此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若暫時無俠道盟的成員,那便回去睡上一覺,明日留在客棧,再慢慢等待對方上門。

她終于在一盞茶時間後,聽到了靜夜裏發出的一點聲音。

——嚓嚓。

是枯木樹枝摩擦時才會有的響動,然則此時此刻,微風不生,只能說明是有人正在走過枯樹林,伸手拂開了那些枯枝枯葉;偏偏方靈輕自始至終聽不到一點此人的腳步聲,又只能說明此人的輕功相當不俗。

方靈輕側頭循聲望去的同時,已不動聲色地擡起一只手,手指微微彎曲,手勢甚是美妙。

那是“繞指柔”的起手招式。

然後,她一愣,又立即放下手。

如霜如雪的冷月光華籠罩着前方一個女郎的身影,令其頗有飄渺之感。盡管她們雙方距離不近,但以方靈輕的目力,仍是能在月色中将那名女郎的眉眼看得清清楚楚。

——是她那位一別将近兩年的朋友。

竟然在如今這個場合下見面。

而方靈輕能夠看得清危蘭。

危蘭自然也能夠看得清方靈輕——假扮的鄧池。

可是年輕的女郎停下了腳步,卻并未立即上前緝捕對方,反而偏了偏頭,眼神裏露出些許的疑惑,旋即,語氣極是肯定地道:“你不是鄧池。”

方靈輕正在心裏将鄧池罵了好幾遍:

——竟然敢騙我。

——烈文堂的堂主怎麽會是地黃門的人?

乍聞危蘭此言,她心中一驚,幾乎以為危蘭已經認出了自己,卻聽危蘭又緩緩地用了一種微涼口氣詢問:

“你到底是誰?”

方靈輕揚揚眉眼,好奇心讓她終于忍不住故意變粗了嗓音,再反問道:“我為什麽不是鄧池?”

危蘭竟願意耐心解釋,道:“鄧池被我追了很久,狼狽不堪,不太有可能有閑情逸致換一身幹淨但引人注目的衣裳。而且,你好像不怎麽怕我。”

鄧池卻是很怕她的。

方靈輕聽罷了然,也贊同地颌首,這的确是一個不小的破綻,但也沒有辦法,總不能真要她穿一件別的男人穿過的衣服。

危蘭繼續道:“你也是造極峰的人,是鄧池的同伴,對嗎?”

方靈輕道:“你一定要抓鄧池嗎?因為他是造極峰的人?造極峰的人,你都會抓嗎?”

危蘭聽她一連問出三個問題,倒還真沉思半晌,方肅了容,正了語聲,道:“我抓鄧池,不全是因為他是造極峰的人。他在逃跑過程中,曾劫持過一名無辜的百姓,又将其殺害,所以,我需要将他逮捕正法,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所以,麻煩你告訴我,他現在在何處。”

言罷,她的右手已搭上了她的劍柄。

向來清和明澈且漂亮得過分的那雙眼眸中露出冰冷的殺氣。

這還是方靈輕第一次親眼見到危蘭的眼中散發出如此凜冽的殺氣。

但方靈輕并不奇怪。

這般殺氣雖是她第一次見,然則她從前看危蘭出劍與人作戰卻已有數次,危蘭的武功本就是鋒利狠絕的路數。

仿佛能殺人的月光。

是危蘭讓方靈輕知曉,溫和溫柔絕不等同于軟弱,且還能暗藏無與倫比的鋒芒。

而方靈輕自己,該下狠手之時,手段本也從不輸給任何人,因此不過轉瞬之間,她已想出應對的方法,笑道:“是這樣啊。”

最後一字尚未完全落下,方靈輕驀地揚出雙手,兩把銀針擲出,直直朝着危蘭射去!

她沒有留情。

因為她十分明白,她本來就不是專門練暗器功夫的,而她的看家掌法與危蘭的看家劍法則在伯仲之間,她縱然使掌也很難勝得過危蘭,何況她發出的暗器——危蘭必定擋得住。

她只需要攔住危蘭一會兒就好。

是以此刻,她身上有多少暗器,都源源不斷地揚出,同時間人則騰空躍起,向着客棧方向疾掠而去。

身後是“叮叮當當”的聲音,與亮如閃電的劍光,在夜色裏響了數聲,閃了數下。

方靈輕不曾回頭,借着幾株枯木遮擋,以及她對此處地形的熟悉——盡管她也是今天第一次來到此地,但總要比危蘭早到兩個時辰,那就足夠她早早熟悉這裏的地形——不多時,已然回到客棧。

後院。

她一邊撕下臉上人/皮面具,一邊直接進了客棧後院,目前空無一人的後院,尋到一間柴房,翻窗而入,微微月光遂也透過窗戶與她一同傾瀉了進來,正在柴房裏打瞌睡的鄧池霍然睜開眼睛,驚訝擡頭,看清來人的相貌,這才松了一口氣,道:

“方小姐,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

他只來得及說這四個字。

一把雪亮的匕首登時刺進了他的胸口,鮮血猶如泉湧。

方靈輕對上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笑道:“我只說了要保護你不被俠道盟的人抓去,可沒說我不能殺你啊。”

鄧池道:“為、為什麽……”

方靈輕收回刀,直接轉身,又飛速從那扇窗掠出,擡目望向院子圍牆外無盡夜空中一個恍若飛仙的渺茫身影,輕聲回答鄧池的問題,盡管對方已聽不到她的答案:

“為什麽?因為我的朋友想要殺你,那你當然就必須死啊。”

只可惜,有些秘密,即使是朋友,也是不能夠完全分享的。

誰讓她們的身份天生不同。

方靈輕再度運起輕功上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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