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夜探

留家堡畢竟是在江湖風雨中屹立了數百年的名門大派, 堡內高手衆多,戒備森嚴。縱然是武林裏武功超一流的那幾個人物,想要潛入留家堡而不被人發現, 都是極為困難的一件事,何況方靈輕雖稱得上少年天才, 如今的功夫還算不上頂尖。

寇高飛聞言有些擔憂看着她,道:“少主準備如何去留家堡?”

方靈輕默不作聲,垂首細思。

寇高飛沒等到她的回答, 也靜了一會兒, 适才又激動又緊張的心情逐漸平定下來,才想起一事, 又問道:“少主, 不知剛剛那個女子是什麽人?”

方靈輕觑了他一眼,心知就算自己不說, 過後他也定然會查, 遂直接道:“危蘭, 她是俠道盟烈文堂的危蘭。”

寇高飛聽罷果然大驚:“危門危蘭?少主怎麽會……怎麽會和她認識?”

方靈輕不答反問:“寇叔叔不會是懷疑我勾結俠道盟,要背叛本堂吧?”

寇高飛道:“少主說笑了,這怎麽可能?”

這世上誰都有可有背叛屏翳堂, 唯獨方靈輕身為堂主最為寵愛的獨生女兒,絕無此可能。

寇高飛登時恍然大悟道:“少主要通過危蘭的關系,進入留家堡嗎?”

方靈輕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笑道:“她可聰明了。我讓她帶我進留家堡,她一定能夠通過蛛絲馬跡猜出我想做什麽。”

那麽究竟還有什麽辦法?饒是方靈輕素來也聰慧過人, 如今一時半會兒還真思考不出。她慢悠悠走到窗邊, 推開窗戶, 呼嘯的寒風正送着一輪明月徐徐升上夜空。

“原來已經天黑了啊。”方靈輕笑道, “我餓了,你們去給我端些飯菜上來。”

一樓大堂太過吵鬧,方靈輕在用飯之時更喜歡安靜。因此很快,她身旁下屬依照她的吩咐下樓買了幾樣她喜歡的飲食,再給她端上樓來,随而全都告辭離開房間。她坐在燈燭旁,慢條斯理地吃着面前佳肴,直到敲門聲在今日第三次響起。

非常急促。

方靈輕此刻雖已吃到了七分飽,但又被突然打攪,仍是心情不佳,這回不再主動起身前去開門,揚手擲出一柄飛刀,刀柄瞬間卸下門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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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自己進來吧。”

大門霍然被推開,楚秀站在門外,一張臉上全是驚慌失措的表情,急不可耐地跑到了方靈輕的身邊,開口便是求雲姑娘幫忙。

方靈輕見狀奇道:“發生什麽事了?”

楚秀盡管十分慌亂,幸而說話條理還算清晰,道:“留家堡剛剛來了三個人,說我們镖局和魔教勾結,所以将我們镖隊裏的所有人都帶走了。我當時一個人在別的房間,所以他們才沒看到我。雲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爹爹和我同伴們吧。”

方靈輕道:“留家堡帶走了你爹爹?那我怎的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那些镖師的武功不算太差,打起來,不可能一點聲音沒有。

楚秀咬着唇道:“我爹爹是自願跟着他們走的……”

方靈輕點點頭,想了一想,已然猜出:這事十有八九是個別留家子弟瞞着長輩們偷偷幹的。不然,若留家堡真對振遠镖局有此懷疑,之前就該審問一番,又何必先放镖師們回了客棧,再到客棧裏來抓人?

她剛準備要說一句:“你去找危蘭姑娘好啦。”

話尚未出口,忽地眸光一亮,靈機一動。

想要悄無聲息地潛入留家堡,不被任何人發現,的确難于登天。然而若是在進入留家堡,被留家的高手發現之後,對他們言道:自己是路見不平,前來救人的——想來留家堡以俠義自居,定是不可能将自己怎麽樣。

方靈輕很歡喜地笑了笑,道:“好,我陪你去留家堡救人。”

冬日的長夜,街上行人較為稀少,但街道兩旁的一盞盞燈籠仍是陸陸續續亮了起來。燈色與月色溫柔地交融,給滿是冰雪的增添了些許暖意。危蘭回到平安客棧以後,遂繼續靜靜地坐在房中窗邊,暗暗分析适才方靈輕所言。

現在已經确定,星辰針是造極峰中某一個人的暗器。

這個人,當然不會是造極峰裏的普通弟子。

而要說造極峰的高手,最厲害的自然莫過于雙使四堂主。首先可以排除方索寥,方靈輕沒道理不認識她父親的暗器;再可以排除豐隆堂主,他早在四年前已然臣服于屏翳堂,方靈輕對他的武器應該也不會陌生;至于餘下的羲和尊使,望舒尊使,飛廉堂主,滕六堂主,盡管都有可能,然而屏翳堂既與他們都是明争暗鬥的關系,方靈輕也沒道理替他們遮掩。

造極峰的高手還有誰呢?

飒飒的風吹在了危蘭的臉上,她仰首去望窗外天上的明月,雙瞳中倏然出現了了比明月還亮的光。

有一個人,不但是造極峰的第一高手,也是昔年衆多武林人士所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

——造極峰主權九寒。

縱然此人的品行為大多數江湖人所鄙棄,但他的武功,卻沒有人能夠不佩服。自他任造極峰主以來,造極峰在他的率領之下,征戰武林各處,愈發興盛強大。偏偏,就在七年前,他與造極峰的聲勢都如日中天之際,他竟遽然離奇失蹤,從此再也不曾出現在世人的面前——無論是造極峰衆教徒,還是俠道盟衆成員,再抑或是江湖衆游俠,都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這一次造極峰教衆都是為了他而來關中,這也能解釋方靈輕為何要嚴守這個秘密。

但不能解釋的事,卻也突然變得更多了。

危蘭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

窗外一片夜色裏閃爍着不滅的燈火,斜對面有朋客棧門口的數個身影忽在這時映入了她的眼簾。

是振遠镖局的镖師們,以及三名留家子弟——危蘭今日見過,名喚留恒、留穆、留其江的,一起上了旁邊的馬車,遂向着留家堡的方向行駛而去。

之前在留家堡大廳,留飚聽了楚鵬的講述,不但沒有怪罪于他們,還讓他們不必擔心,留家堡定會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也為他們出一口氣。因此危蘭此時見楚鵬等人與留家子弟同行,只當是留家堡又有事欲向他們詢問,并不怎麽在意,只是不知為何心裏忽地生出了少許隐約的怪異感。

馬車行駛得極快,不一會兒已在蒼茫夜色中消失。

危蘭心中一動,終于驀地意識到她感覺到的怪異感從何而來。

這留家子弟都是江湖人物,又不是養尊處優的官宦人家少爺,從這兒到留家堡,這麽近的一段路,步行或者騎馬都可,卻為何要坐馬車?

危蘭這兩年在烈文堂處理了各種武林事務,見過的善惡都太多,眼界越發開闊,是以就在剎那之間,她已想到了無數種可能。

而其中一個可能則是:

——這三人并不願意讓其他的留家子弟看見他們帶了誰回家。

危蘭略一沉吟,若果真如此,自己現在顯然已經追不上那輛馬車,直接到留家堡要人,他們恐怕是不會承認。而留家堡內部,自己并不熟悉,他們一旦把人藏起來,那可就難辦了。

念及此,危蘭當即從包袱裏另找了一件衣裳換上,再從包袱裏拿了些易容所需材料,末了轉身就下了樓。

此刻夜已更深,風也更冷,街上幾乎再見不到行人,她便幹脆直接從窗口躍下了樓,幽幽一抹綠落到了長街地面,旋而往前而行。

今日已有許多留家子弟認識了危蘭,門口的守衛見着她,當即放行。她向守門詢問了留恒、留穆、留其江三人都住在何處之後,遂默記路線,穿過了好幾座小院子,以及假山池塘,終于來到那守衛跟她所說的留恒等三人的居所。

院中确有三間屋子,每一間屋子都無人。

然則片刻過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在靜夜裏遽然響起。危蘭于彈指間掠到屋頂,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三人聯袂進了這座小院,還一邊低聲說着話。

“他們既然死活都不承認,會不會他們真的與魔教沒有勾結?”

“本來他們十有八九就不可能與魔教有勾結。”

“什麽?那你還讓我們一起去把他們抓回來審問?”

“我說的是十有八九不可能,那就還有一二分可能。如果他們真不是善類,被我們得查出來,豈不是讓長輩們都歡喜?我們臉上也有光。”

“但現在,依我看,我們應該是問不出什麽了。他們好像還真挺老實的?不如還是将他們放了吧?”

“不行!”斷然說這句話的是留恒,“如果現在放了他們,他們一定會把這件事給說出去的,那我們肯定要受重罰。”

“那怎麽辦?總不能一直關着他們吧。”

“哎,等把這件事查清楚,若他們真與魔教完全無關系,我想個辦法把他們悄悄送出漢中府。時間長了,他們就算回來告狀,也沒證據了。”

小院僻靜,三人根本不曾想到院中還有別人,因此這番對話說得毫無顧忌。危蘭隐在屋頂的正脊之後,聽得秀眉微蹙。原本,她走在路上之時還在心中思索,會不會是自己當烈文堂主當得太久,凡事都想得太多,誤會了對方。如今看來,自己的猜錯竟是一點沒錯。

于是轉瞬後,危蘭拿出她攜帶的那一點易容材料。

易容之術,大的分類,只分為兩種。

第一種,是将自己的臉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臉,想要兩個人的相貌絲毫不差,非常複雜,所需的時間也會極長。

第二種,則不必照着別人的容貌來改扮,只要讓自己變得和從前不一樣即可,這很簡單,所需的時間也可以短一些。

危蘭目前使用的是第二種,因此不過片晌,她易容完畢,當即躍下屋頂。月色映照在她的身上,她宛如仙人翩翩從月中落下,落到了那三人的面前。

那三人登時一驚:“你是誰!”

危蘭抿了抿唇,問道:“我爹爹在哪裏?”

留穆奇道:“你爹爹?你爹爹是何人?”

老實講,畢竟就這麽一小會兒,危蘭只能讓自己的臉稍作改變,仍依稀保留了幾分原來的模樣,但她的神态變了。

今日白日,在留家堡大廳的危蘭,容貌秀美絕倫,氣質清雅脫俗,雖斯文端靜得似一位大家閨秀,但雙眸湛然有神,舉手投足間又透出一種落落大方,令她的氣度升華。

此刻站在小院裏的姑娘也很美,然而雙睫微微垂下,又咬住了唇,似在故作淡定,反而顯得十分楚楚可憐。

即使她和危蘭有些相像,對面三人也絕不會将她與危蘭聯系到一起。

纖弱的少女仰起了頭道:“我爹爹是振遠镖局的楚鵬,你們将他帶到哪裏去了?”

——他們應該是不曾見過楚秀的。

危蘭當時看得很清楚,與留恒等三人一起上了馬車的,只有振遠镖局的衆位镖師,而不見楚秀。

——他們若知道楚秀的存在,不可能不将她也抓起來。

危蘭就等着他們把自己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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