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巧合
她像一只飛鳥在夜色中掠進了留家堡。
還帶着一個同伴。
在來此之前, 方靈輕與楚秀特地換了一身黑衣,與漆黑夜色相交融,再加之方靈輕的輕身功夫本就極佳, 楚秀的輕身功夫也不算差,越過圍牆進入留家堡的過程倒還較為順利。
楚秀蹲在一株樹幹上, 大氣也不敢出,壓着聲音道:“雲姑娘,你說我爹爹他們會被關在哪裏啊?”
方靈輕道:“不知道。”
楚秀道:“啊?”
方靈輕笑道:“所以, 我們得找啊。”
堡內是一個又一個的院子, 一個又一個的高閣大屋與廣臺。方靈輕話落,再度放眼四望, 确定了附近無人, 又禦起了輕功在夜空中掠行,楚秀自然立刻跟上了她。
她側首看向對方, 低聲道:“這麽你着急做什麽?想被人發現嗎?”
除非其輕功已經到達了随心随意、潇灑如意境界的一流高手, 要不然, 大部分人在施展輕功之時,速度越快,身旁兩側風聲越大;而稍微慢一點, 倒說不定可以做到無聲無息。楚秀立刻受教,徐徐而行。
過不多時,兩人來到一座院落,方靈輕當即落到一處屋頂,停下。
楚秀也跟着一停, 疑惑地道:“雲姑娘, 我爹爹他們會關在這裏嗎?”
她平時絕不會有膽子主動與人說這麽多話, 只是這會兒憂心父親安危, 也就顧不了其他。
方靈輕搖搖頭道:“我去查探一番。你就先待在這裏吧。”
言罷,一個“燕子倒翻”,身姿極是輕盈靈巧,已進了一間屋子。
楚秀獨自蹲在屋頂,又是緊張又是不解。到這時,她才隐約感覺出方靈輕的一系列舉動似乎有些不對,然而她對方靈輕的初始印象實在太好,從未懷疑過方靈輕到這兒來是別有目的,只能摒棄雜念,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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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寒風飒然,直往她衣襟裏灌,可她一顆心在胸腔裏跳得劇烈,額上居然慢慢沁出冷汗,一點也不覺得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于她而言,是格外漫長,黑夜中一個影子一閃,方靈輕終于又出現在了她面前。
楚秀喜悅笑道:“雲姑娘,我好擔心你出事啊。”
方靈輕本以為她第一句話是會問自己有沒有找到楚鵬,誰知竟聞得此言,心中一動,不由思索:既然來都來了,待會兒好像倒也可以順便幫她救一下人?
前提是,待會兒她們還沒有被留家堡的人發現。
如果,她們被發現了呢?
留家堡有巡夜的護衛,武藝不凡,輕功也相當不錯,常是八個人左右一隊,神出鬼沒地四處巡視。他們身着紫衣,驟然出現在此地的剎那兒,方靈輕已登時拉着楚秀登時隐藏在屋頂的正脊之後,仍聽他們揚聲道了一句:
“是誰!”
方靈輕聞言低着頭,面上神色自若,已在瞬息間想了許多。
——如果自己在此刻展開輕功,從他們的視線死角處飛速離開,大概有七成機會。
——偏偏還有一個楚秀在自己身邊,那就恐怕只有一成機會。
——可是除了施展輕功,還能夠有其他辦法嗎?
有。
寒風再度襲來之際,一人一棍随風而到,不做絲毫掩飾,霍地站在了檐下所懸挂的一盞燈籠的紅光裏,拙樸豪邁的一張臉,神情是如此光明正大,令那八名護衛都吃了一驚。
随後,他已出招。
也是那麽光明正大的一記棍招。
同時一句“小心,抱歉了”的提醒,一招之間,銅棍猶如幻影連點八人穴道。
不重。
對這八名護衛的身體造成不了任何損害,卻能讓他們既動彈不得,也出聲不得。
——原來,如果一個人的武功能夠強悍到頂點,一招的時間制住所有護衛。
——這也是一個辦法。
方靈輕微微伸出頭,臉上寫滿了驚訝。
縱然是她在此時此刻親眼看到了權九寒,恐怕也不會比看見這個人更讓她驚訝。
而站在庭院裏的那漢子擡首瞧見她,眉毛不由得一挑,眼睛裏同樣露出些許訝異的光,旋即飛身上了屋頂,笑着道:“姑娘,真巧啊。你怎麽會在這裏?”
方靈輕反問道:“蘭姐姐說你去了浙江,你又怎麽會在這裏?”
杜鐵鏡聞言立刻就道:“危蘭姑娘已經聯系上你了?”他心裏還是記挂着兩本冊子,又急急問道:“不知那日我托付給姑娘的東西,現在何處?”
方靈輕道:“那東西,你明明是托付給了危蘭,所以我就替你轉交給危蘭啦。”
這話有兩分狡辯的味道,方靈輕算不準杜鐵鏡是否會生氣,一雙滴溜溜轉動的眼睛,藏着少許戒備,将對方注視。
杜鐵鏡聽罷便笑了。
夜風中,他颌下一縷胡須,也如他的笑容那般揚起。
然後他才道了一聲:“那就多謝了。”又問道:“那麽危蘭姑娘如今在哪裏?”
方靈輕幹脆坐在屋頂上,又偏頭把他打量了一會兒,再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沒有去浙江嗎?”
危蘭所寫的那封信,是前些日子才寄出,算一算路程時間,如今應該根本還不曾送達目的地。
杜鐵鏡道:“在路上遇到了別的事,我是來漢中府找人的。”
方靈輕道:“找誰?”
杜鐵鏡這回不再答,笑道:“姑娘,交流是相互的。”
方靈輕也笑道:“好吧,你這句話好像有些道理。”
于是這便把她前往關中路上所發生的一系列事都給講了出來,只是不提自己的真實身份,且與危蘭的相遇也說成了偶遇,最後指了一指身旁的楚秀,道自己今夜潛入留家堡是為了救出振遠镖局的衆位镖師。
她還想要在留家堡多待一會兒。
她就必須告訴面前這位大俠,她的目的是行善,而非作惡。
可是杜鐵鏡堂堂一代名俠,卻又為何會在深夜闖入此地?
杜鐵鏡聽罷她之言,眼中再次閃過了一絲訝異,随而笑道:“那就更巧了。我也是為尋振遠镖局的諸位镖師而來。”
楚秀驚道:“閣下認識我爹爹嗎?”
杜鐵鏡搖首道:“我與令尊并不相識,但因受人囑托,所以特來漢中府尋他。今日黃昏我到了漢中城內,一路詢問,正巧在街上碰到幾個留家子弟,他們向我說道,振遠镖局這次所保之镖明面上是送給他們留家堡留飚大俠的一份壽禮,其實卻是一把內藏暗器的殺人之刀,不過那數位镖師應也是中了他人的奸計,并不是有心謀害留飚,因此在向留家衆人解釋清楚之後,留家堡便早已放了那數位镖師離開——”
方靈輕插話道:“這留家堡的人還真什麽話都跟你說。”
杜鐵鏡笑道:“那是因為我報了自己的名字。但那幾位留家子弟并不知道振遠镖局的镖師們都去了何處,于是我又向街上商販打聽,有一位小攤老板告訴我,一個多時辰前他瞧見有一衆人馬打着镖字旗進了城裏的有朋客棧。豈知我到達有朋客棧之後,客棧裏又有一位夥計竟與我說,那數位镖師已被留家堡的人帶走,而因他當時正在二樓給其他客人送茶水,聽到了隔壁屋中的交談,說什麽振遠镖局的人與魔教有勾結。我心中尋思,既然留家堡的人騙了我,我直接到留家堡要人,只會打草驚蛇,所以這才會趁夜來此,想辦法探聽消息救人。”
方靈輕聽到這兒,恍然颔首,道:“他們應該——”
一句話尚未說完,她頓時住口。
杜鐵鏡的身影在空中一躍,棍影再閃,仍是一招制住新來的八名巡夜護衛。
——他的傷應該徹底痊愈了。
方靈輕這會兒放心大膽地坐在屋頂之上,見狀忍不住心中暗贊,杜鐵鏡的武功倒是比自己從前想象中的更強,不愧名聲威震武林。
而這一次,杜鐵鏡收回銅棍,先将這總共十六名穴道受制的護衛一個個都拎進旁邊的一間無人的屋子裏,這才又飛回到方靈輕的身邊,問道:“應該什麽?”
方靈輕道:“他們應該沒有騙你。留家堡裏那麽多人,說振遠镖局和造極峰勾結的,只有其中三個人而已;帶走楚鵬等镖師的,也只有其中三個人而已。”
杜鐵鏡一怔,在霎時間明白了方靈輕的意思,皺皺眉,懊惱道:“看來我是誤會了留家堡。”
他身形一動,顯是欲要離開屋頂。
方靈輕道:“喂,你又要去哪兒?”
杜鐵鏡停住,指了指下面那間屋子,道:“我去和他們道歉。”
方靈輕道:“你沒有打傷他們,道什麽歉?”
杜鐵鏡正色道:“姑娘,話可不是這麽說的,我現在犯的是小錯,若打傷了他們那就是大錯。但無論大錯小錯,錯了就該道歉,絕不可給自己找借口。不然,遲早有一日,這小錯将會演變為大惡,那就為時晚矣。”
方靈輕愣了一愣,道:“可是你現在和他們道歉……你不救人了嗎?”
杜鐵鏡笑道:“既然抓人的舉動只是個別留家子弟所為,那我相信留家堡是講道理的。”
方靈輕心忖,留家堡若講道理那可就大事不妙,自己還有什麽理由再待在這裏?遂道:“縱使留家堡願意放人,抓走楚鵬的那三名留家子弟矢口否認怎麽辦?我們又到哪裏去尋楚鵬?”
杜鐵鏡道:“嗯,姑娘言之有理。”
疏落的星子在他們的頭頂閃閃爍爍,夜再一次安靜下來,他們有一會兒都默然不語。
一個思考如何救人。
一個暗暗感嘆今夜自己的運氣不知究竟是好還是壞。
時不時呼嘯而來的風聲,令十二月的冬夜更添幾分寂寥之感。就在這頃刻之間,一聲不知從哪處院子傳來的大喊登時打破了這長夜寧靜!
“留恒,留穆,留其江——你們跑哪裏去了?都給我滾出來!”
緊接着“啪”的一聲。
是長鞭擊地之聲。
始終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楚秀聞聲一呆,想了一想道:“這不是……不是留姑娘的聲音嗎?”
杜鐵鏡道:“哪位留姑娘?”
方靈輕漫不經心地道:“留家的八小姐,留煙霞。”
方靈輕對這位留八小姐完全不感興趣。
然而,當這聲大喊入了留恒、留穆、留其江三人的耳朵,他們卻對這位留八小姐完全無法忽視。
其時,這三人正押着“楚鵬的女兒”路過一方小池塘,地面有融化的雪水,甚是濕滑,饒是他們都是習武之人,都被這聲驟然傳來的大喊給吓了一跳。留穆皺眉道:“她叫什麽呢?我們最近好像沒惹她生氣吧?”
留其江道:“我們要不要過去看一眼?”
留穆道:“那這個小姑娘又怎麽辦?”
身形纖細瘦弱的少女就站在他們的身旁,兩只手上竟是戴着一副手铐,眼中既有憤恨,又有恐懼,目不轉睛将他們望着。
留恒道:“這樣吧,其江,你去瞧瞧八姑娘她有什麽事,我們先押這姑娘去見他父親。”
留其江道了一聲好,只聽留煙霞又在這時大聲呼喚了他們第二次,他遂循聲而去。
留家堡內部占地面積甚大,留其江聽留煙霞呼喊的聲音越大,他的心裏越是不滿,不但懶得施展輕身功夫,反而慢騰騰地前行,好一陣時間過後,才在一株枯樹邊看到了獨立冷月之下的面色嚴寒的留八小姐,手中還握着她的金鞭。
這時候,倒已經有其他許多留家子弟更早地來到了此地。
“其江,八姑娘都喚你好半天了,你可是做了什麽事,讓我們八姑娘生氣了?”
留家堡內子弟均知,八小姐留煙霞脾氣嬌縱,無論是誰惹了她不高興,那可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是以衆人紛紛來此,與其說是關心,不是說是來看熱鬧的。
留其江頗為不解地道:“我哪裏知道我又有什麽地方惹她了?”
留煙霞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不知道?好,那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振遠镖局的镖師都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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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