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打賭
地黃門群英在今日分為了八個隊伍, 在城中各處搜尋造極峰教徒的下落。
秦堅已将那名黑衣大漢押入留家私牢中,正在給聞訊趕來的衆人詳細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才剛剛講了一個開頭, 忽見危蘭微微地搖了搖首,他問道:“危堂主是覺有何不妥之處?”
危蘭道:“漢中府的江湖武林, 的确屬于本盟留家堡所管轄之地,正因如此,我們在明, 造極峰在暗, 我們不知他們在何處,他們卻能輕易探查出我們行蹤, 諸位師兄一旦分散, 容易遭他們暗算。”
秦堅道:“危堂主說得是,可惜我們當時沒能想到這一層, 這才着了魔教的道兒, 有兩名兄弟被滕六堂的人擒去。”
危蘭垂眸不再言。
她很清楚, 抓走那兩名地黃門弟子的人,确是造極峰教徒,卻不屬于滕六堂, 而屬于屏翳堂。
确切說,是屏翳堂子弟假扮的滕六堂子弟。
這都是方靈輕适才已經告訴她的。
秦堅道:“幸而那兩名兄弟機智,路上悄悄留下了暗號。”
這暗號當然也是屏翳堂故意視而不見,讓他們留的。
秦堅道:“我們發現了暗號,一路追蹤, 追到滕六堂的藏匿地點, 雖救下了那兩名兄弟, 可卻讓那群魔教徒全都給跑了。只有這名黑衣漢子, 顯然已經瘋了,不知道應跟着他們的同伴們一起跑,才會被我們擒獲。”
所謂的滕六堂成員們早已提前做了準備,自然能夠理解撤退得有條不紊。秦堅不知這點,只覺是自己能力不夠,十分懊惱。
有人突然詢問道:“那麽秦兄怎麽能确定他也是滕六堂的一員,而非被滕六堂抓去的無辜百姓?”
秦堅道:“滕六堂的藏匿地點在城中一條小巷的小院,據我那兩名兄弟說,他們當時被囚禁在院裏小屋中,忽有一人進屋向那群魔教徒裏一個領頭的禀告,說了一句:‘我們已将紀洪兄弟從飛廉堂的手中救回,但紀兄已經瘋了,只口口聲聲喊着……看樣子他應該是查到了什麽,我們現在卻問不出來’,那領頭的聽了這話,就立刻出了門去看那瘋子。”
——“紀洪”指的應該這名黑衣漢子。
衆人的視線越過面前的鐵栅欄,望向鐵牢裏的瘋子。他既被關在牢中,再也逃脫不了,原本縛在他身上的繩索便都解下,他雙手亂舞,四處奔跑,臉上的神情時而歡喜,時而驚恐,且繼續不停地喊着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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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寶藏!我終于找到寶藏了!哈哈哈哈,寶藏是我們的!”
他喊這句話,已喊了很久。
縱然他是習武之人,有內力在身,如此不停歇地大喊大叫,恐怕也遲早會精疲力盡而虛脫。
鐵牢外,昏暗的一盞燈下,又有人皺眉問:“這人是真的瘋了?”
秦堅道:“瘋病的确是可以假裝的,所以我們已讓本門精通醫術的一位兄弟給他檢查過,他絕非裝瘋,而是真的瘋了。起初,我們聽他口裏不斷叫嚷着這句話,心裏猜測,這一次造極峰衆多人馬來到關中,會不會就是在找什麽寶藏,有滕六堂的弟子尋找到了寶藏的所在,卻被飛廉堂抓去,最後不知因什麽緣故,竟然變得瘋癫。可正當我們讨論這個可能之際,留四公子卻找到我們,與我們說了危姑娘和杜大俠他們今日在百煉鋼鐵鋪的遭遇,這可就令我們費解了,這造極峰來關中,到底是為了寶藏還是為了權九寒?”
衆人議論紛紛,危蘭在旁一言不發,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倘若不是今日擒獲了燕玉龍,又聽燕玉龍提到了權九寒,衆人聽到這名瘋子喊叫的內容,果然都會做出與秦堅相同的推測。
這也就是方靈輕吩咐屬下,假扮滕六堂成員,演這一出戲的原因。
就在适才危蘭與方靈輕還在留家堡庭院的雪地裏之時,方靈輕已将這一切說了出來,末了笑道:“聽說地黃門的門主乃是挽瀾幫聶幫主的義子施鳴野,和蘭姐姐你一樣,是如今江湖公認的俠道盟五大天才之一。如果這次是他率領地黃門來了漢中府,恐怕我手下的人就不能那麽輕松地抓走他的人,來演這一出戲了。”她眉眼帶笑,笑眼裏飛出了相當自信的神色,“得我親自出手才行。”
危蘭聞言也微微一笑,道:“那你覺得,我就會上當嗎?”
這話的語氣裏有着與方靈輕一樣的自信。
方靈輕道:“要你完全相信這出戲,太難,但至少你也會将信将疑吧?哪怕你有九分疑,一分信,你也總會去調查的,只要能夠誤導你一陣子也好啊。”
危蘭道:“那為什麽你現在又要告訴我真相?”
方靈輕道:“因為我定下此計之時,也沒能料到今日事情會起了變化,現在你已知道了我們來漢中府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尋找權九寒,我再編造一段謊言騙你,又有何用?”她停頓了會兒,語氣倏然變得鄭重,“蘭姐姐,若非迫不得已,我不想騙你的。”
因此,只要能不影響她的行動計劃,她如今都願意與危蘭講真話。
危蘭沉默一陣,忽又問:“那人是真瘋還是假瘋?”
方靈輕道:“當然是真瘋。假瘋會被人看出來的,騙不過你們。”
正當危蘭想問“既然那人瘋了,又為何會一直叫嚷着同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那邊廂留煙霞與楚鵬、楚秀終于交流完畢,來到她們身邊,她們也就沒法再說悄悄話,一同來到了留家堡的這座私牢。
此刻,危蘭注視了一會兒鐵牢中那漢子的狂态,又偏頭瞧了瞧身旁的笑意盈盈的方靈輕,突然揚聲道:“縱然是此人所言是真,造極峰的确在關中尋找寶藏,那麽究竟是寶藏重要,還是權九寒重要?依在下之見,我們仍應該盡全力調查權九寒之事。”
她不可能對着衆人說“方才屏翳堂的少堂主已經告訴了我,這只是屏翳堂為了誤導我們而演的一出戲”,是以她只得想一個借口,讓衆人不要再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到這名黑衣瘋漢的身上。
衆人倒還都頗贊同她這句話,紛紛點頭稱是。
随而很快離開了這座大牢,來到旁邊不遠處一座小亭,讓仆役送上了茶水點心,秦堅遂向危蘭問起了那燕玉龍的具體情況——留鴻信之前雖已将此事告訴了他,但他們畢竟了解得不是太清楚,欲向當事人詳細詢問。
危蘭道:“燕玉龍是留八姑娘抓到的,還是由八姑娘來說吧。”旋即,她側首留鴻信,低聲道:“留四哥,能借一步說話嗎?”
留鴻信點點頭,與她走到角落,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遞給了危蘭,道:“你要的留家外系子弟功勞簿,都放在裏面了。不過,危師妹,我只是借你,可不是送你。”
危蘭道:“多謝留四哥還記着此事,過後我自然會還。”又道:“還有一個忙,也要麻煩留四哥了。”
留鴻信道:“什麽?”
危蘭道:“煩請留四哥告訴貴堡守門的兄弟們一聲,若今日有一位老婦前來找我,請他們接待一下,然後盡快告知于我。”
留鴻信道:“這事好辦,我吩咐下去就是。”
說完,他們回到了亭中坐下。
危蘭自是坐到了方靈輕的身邊。
方靈輕小聲道:“他剛剛給了你什麽東西?”
危蘭道:“你應該猜得出來,何必再問?”又微笑道:“我倒是有問題,還想要問你。”
方靈輕道:“待會兒告訴你。”
待會兒,便是等到衆人都散了以後。天色漸漸轉暗,留煙霞說完了話,則與大家告辭,回了自己的房間;留鴻信道他已安排好了客房,請秦堅等人前去歇息;楚鵬與楚秀則離開留家堡,要回有朋客棧;終于又只有危蘭與方靈輕兩個人獨處,一同慢悠悠地前行。
方靈輕道:“你要問我,紀洪是怎麽瘋的,對嗎?”
危蘭道:“是。”
方靈輕道:“很簡單,有一種叫做‘殺心’的毒藥,乃我們造極峰所獨有,能夠迷人心智,致人瘋癫。但只讓他服了此毒還不夠,在給他喂下‘殺心’的同時,還須有人施展出‘五光十幻’的功夫,在他耳邊說上一句話,他之後就會永遠重複這句話。”
危蘭道:“五光十幻?我似乎聽說過,這也是造極峰所獨有的武功,你也會這門功夫嗎?”
方靈輕道:“我當然會。”
危蘭道:“那他會一直這麽瘋下去嗎?”
方靈輕道:“最多三日,不過憑他的那點功夫,可能用不了三日,他就會虛脫而死。”
這個“死”字,她說得很是輕描淡寫。
危蘭道:“此人到底是誰?”
方靈輕笑道:“你不必擔心,他不是什麽無辜的江湖正道或民間百姓。他是我們屏翳堂的人。”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了危蘭的意料。
現在的危蘭當然完全相信,方靈輕絕不會做殘害無辜的事,因此她暗暗思索,此人或許會是滕六堂或飛廉堂的成員,再抑或是羲和使與望舒使的屬下,被屏翳堂擒來,當做他們演戲的工具。
誰知這個工具竟就是他們屏翳堂的人?
方靈輕看到危蘭眼中的疑惑,又笑道:“前不久,這人犯了我們屏翳堂的一條堂規,本來就是要被罰的,但到底要怎麽罰,他們是打算等我到了漢中之後,由我決定。正好,我發現有這個機會,他受了罰,還能為我們屏翳堂做點貢獻,這不是很好嗎?我就讓人給他下藥啦。”
危蘭聽完這段話,有半晌不言語,又仔細端詳起方靈輕的帶着笑容的那張臉。
她常常這樣愉快地笑,飛揚的眉眼裏藏着頑皮的狡黠,令人感到可愛。有時候,連危蘭都會差一點忘記,她本就是如此殺伐果斷、狠辣決絕之人。
靜了一會兒,危蘭倏然笑道:“幸好,你從來沒有把這種手段,用在無辜的身上。”
方靈輕颌首道:“我也很慶幸,我以前沒有殺害無辜。”
危蘭道:“為什麽?”
方靈輕道:“如果我以前殺害過任何一名無辜,我就不能和你做朋友了。”
盡管危蘭沒有提過這一點,但與危蘭相處了這麽久,方靈輕現在已很了解危蘭的原則底線。然而能夠和危蘭做朋友,卻是方靈輕如今覺得最快樂的一件事——幸好,她沒有錯過這個快樂。
危蘭笑了起來,道:“可是倘若權九寒果真在關中,你之後仍是會想出各種方法,來阻止我找到他吧?”
方靈輕道:“當然。”
危蘭道:“你想當造極峰的峰主嗎?”
方靈輕道:“造極峰主?我來當也行啊。不過嘛,現在主要是我爹爹想當。蘭姐姐,你如今對我來說是很重要,但我永遠不可能為了你,違背我爹爹的意願。”
危蘭道:“那你的意願呢?”
方靈輕道:“我的意願?”
危蘭道:“我知道,你的心地一直很好,或許……你應該做一名真正的自在游俠,聽從你自己的心意而活,而不是違背你的本心,為別人做事。”她正色道:“即使那個人是你的父親,我也不覺得應該。”
方靈輕聞言愣了一下,随而噗嗤一笑,道:“我的心地一直很好?那你可就看錯了。老實說,你和杜大哥的确讓我對江湖正道的印象好了不少,但要我當什麽行俠仗義的俠者,我可還是不會幹的!”頓了頓,輕聲嘆出一口氣,接着道:“我雖然不喜歡我爹娘常常争執,但我幫我爹爹做事,我也沒覺得違背我本心。”
危蘭道:“我已經看了你這麽久,我現在不會看錯你。”她忽然又一笑,沖方靈輕揚了揚眉,“輕輕,要不要和我打一個賭?”
方靈輕道:“打賭?打什麽賭?”
危蘭道:“我賭你會成為一名俠者。”
方靈輕笑道:“那你就一定會賭輸。”
危蘭笑道:“既然如此,你敢和我賭嗎?”
方靈輕并未立即回答,凝視了片刻危蘭的眼睛,再琢磨了一陣子,道:“你可千萬不要幹涉我做什麽事。”
危蘭道:“我以前有幹涉過你嗎?”
方靈輕道:“那倒是沒有。”
自她們兩人認識以來,危蘭從來沒有幹涉過方靈輕的任何行事。
方靈輕突然笑道:“好!賭就賭!不過,打賭是應該有賭注的吧?”
危蘭道:“你想要什麽賭注?”
方靈輕道:“這個嘛……我暫時想不出來。要不這樣吧!誰贏了,誰就可以讓對方為自己做一件事。”
危蘭道:“好,一言為定。”
方靈輕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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