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荊楚劍
回到有朋客棧, 已是黃昏時分,斜陽照雪,暮煙四起。危蘭與方靈輕尚在客棧門口, 已一眼看見熙攘大堂裏最深處角落那個即使坐着也顯得甚是偉岸的身影。
他正獨自坐了一桌,大碗喝酒。
危蘭與方靈輕跨進客棧門檻, 自然徑直向他走去。
杜鐵鏡也立刻瞧見了她們,遂請店夥計再拿兩個空碗來,将空碗遞給了她們, 讓她們自己倒酒自己喝, 随而笑道:“兩位姑娘現在應該有空了?我等兩位已有一陣。”
方靈輕笑道:“你才不是在等我,你是在等蘭姐姐。”
今日在百煉鋼鐵鋪的那條地下通道, 危蘭向杜鐵鏡詢問的問題, 方靈輕自也是聽到了的——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無比好奇危蘭當時問出此問的緣故,她猜杜鐵鏡會更加納悶。
杜鐵鏡點點頭, 果然開門見山地道:“杜某想要知道, 危姑娘為何要詢問我的師承?”
危蘭聞言不答, 她背後有大片喧嘩的人群,唯有她幽幽靜靜地沉默了好半晌,似在思索如何開口。
她本性向來利落, 這種猶豫,于她而言是罕見的事。
杜鐵鏡愈加奇怪,但還是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
危蘭終于道:“在下出身荊楚危門,本門有一套劍法,名為‘荊楚劍’, 分為上中下三乘境界, 每一個境界的劍招與心法口訣都有許多不同之處, 雖然互相關聯, 但也可以說是三套完全不同的劍法,而我如今所練的正是中乘的荊楚劍。”
杜鐵鏡道:“危門荊楚劍,的确天下聞名。我也曾聽說過,貴門大部分子弟練的都是中乘的荊楚劍,唯有頂尖高手才能修習上乘荊楚劍。不過,依杜某之見,危姑娘現在手上這套劍法似已練得沒有什麽不足之處,還不能學上乘荊楚劍嗎?”
危蘭道:“杜大哥謬贊,我的劍法尚可,但內功修為卻還不夠。想要修煉上乘荊楚劍法,必須配合極深厚的內力,不然恐有走火入魔之險。”
內功不同于其他功夫,需要長年累月地修煉,極難速成。因此縱然是危門裏的高手,至少也得要到了四五十歲左右才能夠修習上乘荊楚劍。
至于危蘭,她本是頭腦聰慧,心思澄澈之人,是以她的內功修煉,幾乎沒什麽阻礙,遂有不少人推測,或許她根本用不着那麽長時間,只須等到三十歲左右就能夠擁有學習上乘荊楚劍的資格。
那也還得等上十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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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蘭接着道:“本門真正精通上乘荊楚劍的人少之又少,我雖是危門子弟,但也只在八年前無意中看到一位長輩練劍,看他使了幾招上乘的荊楚劍。”她稍稍一頓,臉上的神色凝重了幾分,“杜大哥,你的棍法裏有劍法的影子,正是上乘荊楚劍法的招式。”
此言一出,莫說杜鐵鏡萬分震驚,連一旁的方靈輕聽罷也甚為狐疑不解。
誰都知道,江湖中任何一個門派的武學,那都是絕對不傳外人的。
方靈輕眨了眨眼睛,先瞧了會兒危蘭,再看了會兒杜鐵鏡。
只見杜鐵鏡沉默片刻,驀地正色道:“家師并不姓危,也與貴門沒什麽關系,但他武功向來出神入化,其為人更是猶如日月星辰令人敬仰,他定不可能做出偷學別派武學的事。”
聽他的語氣就可以得知,他對他的那位師父确實敬如神明。
危蘭道:“我無此意,只是……”
杜鐵鏡笑道:“但我知道危姑娘你也不可能胡言。”
他放下酒碗,擡頭望向屋頂,似想到了什麽,雙眉皺了皺,眼神裏也露出深深的疑惑,喟然長嘆一聲:“我也不明白……危姑娘,實不相瞞,我如今之所以還在漢中府停留,都是在等俞将軍派人前來此地與我會合,因此,我向危姑娘你保證,只要這兩本冊子上的謎團解了,我便立刻去尋找家師,向他詢問此事。”
方靈輕不待危蘭接話,已先好奇問道:“尋找?你不知道你師父在哪兒嗎?”
杜鐵鏡道:“我确實已與家師有許多年未見。”
危蘭靜靜地沉吟一陣,她适才一直看着杜鐵鏡,看得出來杜鐵鏡似乎有些話藏在心裏沒說,她心裏的疑慮也就越深,但過得須臾,終究是倏地微微一笑,道:“好,我相信杜大哥。”
杜鐵鏡繼續端起桌上酒碗,笑着向她敬了一敬,旋而仰頭喝了一大口。
方靈輕忽道:“杜大哥,你剛才說你師父的武功出神入化,比你還強嗎?”
杜鐵鏡笑道:“至少比我還強十倍。”
方靈輕自是不信他這句話,若是單打獨鬥,杜鐵鏡在江湖中已經少有敵手,比他還強十倍的人,那豈不是比曾經武林所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權九寒還要厲害了嗎?她只當杜鐵鏡是對自家師父贊譽太過,但想來他師父是高手這點倒不會假,遂笑道:“那你沒有想過,把那兩本冊子給你師父看一看嗎?或許他能知道那夥倭寇的武功究竟出自何處。”
之所以提起這個建議,也是因為方靈輕一直對此事頗為好奇,想要知道真相。
杜鐵鏡道:“家師并不懂東瀛文字。不過……雲姑娘說得不錯,若待那冊子的內容譯出之後,還無人能夠認出它的出處,我也只有請恩師看一看了。”
按照杜鐵鏡的想法,如此神奇武功,之後必還會有衆多江湖人士對它進行搶奪,唯有找到它的出處源頭,找到它真正的主人,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件事。
三人談完了話,此時客棧外天色愈暗,危蘭遂打算起身告辭。
方靈輕道:“蘭姐姐,你要回留家堡住嗎?”
危蘭颌首道:“我們明日再見吧。”
離開有朋客棧,天上的太陽已落了一半,危蘭卻未徑直前往留家堡,而是先去了對面的平安客棧,上了三樓,進了一間房,只見房中數名勁裝青年,見着她都齊齊打了一聲招呼,恭敬地叫了一聲:
“堂主。”
危蘭道:“今日辛苦諸位兄弟了。”
向懷笑道:“也沒什麽辛苦,我們都輪着班,每隔半個時辰,便換一個人到窗邊守着,輕松得很,只是這一整天并未發現有什麽陌生的習武之人出入有朋客棧,倒是在清晨的時候看到有青煙從那家客棧的窗戶裏飄出,我們推測,那應是用于聯系聯絡的信號煙。”
他略一停頓,又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杜大俠和雲姑娘,還有振遠镖局的諸位镖師,他們都在那家客棧裏居住,難道他們——”
危蘭立刻道:“不是。他們都是俠義之輩。我想查的另有其人。”
這話也确是實話,她想查的是方靈輕的手下,而非方靈輕本人。
而她說完,又細細思索了須臾:看來輕輕的手下也不是都住在對面客棧,至少有一部分人藏匿在城中其他地方,通過觀察客棧裏飄出的信號煙行事,遂再道:“不過,諸位不必再繼續守在這兒了,有勞你們幫我辦另一件事。”
她将手裏拿着的布包打開,裏面有數本冊子,道:“這是留家堡外系子弟的功勞簿,麻煩諸位将上面所寫每一項功勞都再調查一番。”
要知烈文堂本就有監督俠道盟衆成員的權力,危蘭如今要調查留家堡的外系弟子,衆人自然也不以為異。
向懷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上面的內容确實極其簡略,按照年份記錄,每一個功勞也就一行字,笑道:“堂主,那我們要花費的時間可不短啊。”
危蘭看向窗外終于暗沉下來的天色,腦海裏回憶起昨夜裏方靈輕與留影交手的畫面,道:“先着重查一個人。”
向懷道:“誰?”
危蘭道:“留影。”
向懷道:“好。”
吩咐完此事,危蘭也離開了平安客棧,這回是真的往留家堡去了。
今夜,她打算在留家堡住上一晚。
只因她還記挂着今日那位給她和方靈輕提供了幫助的大娘,倘若對方真到了留家堡來尋自己,自己不在堡內,會耽誤很多時間。
日落月升,風寒露冷,危蘭坐在留家為她安排的客房裏,對着面前爐火,一個人獨自思考這兩日所發生的一系列事的種種細節,也等了兩個時辰,直到她準備上床安歇。
那位老婦也沒有來。
一夜雪落阒然。
次日天明,危蘭醒了過來,穿上衣裳,盥洗完畢,就又往有朋客棧走。冬日的清晨,街上行人甚是稀少,仍似深夜那般寂靜,直到她走到了客棧門口,才聽見裏面大堂的隐隐談笑聲,只見方靈輕這回沒再一個人坐一桌,而是與杜鐵鏡、楚鵬、楚秀等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衆人這時見她出現,也紛紛招呼。
“危姑娘,要不幹脆你也來這家客棧住吧?”大家如今都與危蘭相處得熟了,一點也不拘謹,一名镖師便忍不住開口勸道,“不然你每天來來去去,這也麻煩。今兒的早飯又是我們镖頭借這兒的廚房做的,危姑娘你嘗嘗。”
方靈輕很想贊同這人的這句話,要知道昨夜沒有危蘭與她聊天,她實在不太愉快,然而若是危蘭住在她隔壁,她與下屬聯系那就沒那麽方便,只好閉上嘴,什麽也不說。
危蘭微笑道:“無論我夜裏住哪裏,我們白日都可以見面。”稍一頓,話鋒一轉即道:“輕輕,我現在來這兒,其實是想問問你,待會兒你要跟我一起去找昨日那位大娘嗎?”
方靈輕道:“找她做什麽?”
危蘭道:“不知她兒子回家沒有,我想去看一看。”
方靈輕道:“她昨晚沒去找你?”
危蘭搖搖頭。
方靈輕道:“那十有八九就是她兒子已經回來了,你還去看什麽?”
危蘭道:“這不一定,留家堡畢竟是武林重地,若是她不敢前來呢?又或者,她遇到了什麽變故?我總要親眼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旁邊杜鐵鏡等人不知她說的是什麽事,皆詢問了起來。
危蘭遂向他們解釋了一番,再道:“那位大娘的心地極好,對輕輕更好,我很感激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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