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深谷
大廳裏至少上百來號人, 且都是江湖豪傑,沒那麽多繁文缛節的拘束,大家或在廳裏談笑說話, 或出門吹吹風,看看雪, 都不會有人注意。
然而留晚照卻是留飚最疼愛的一個侄女。
當數名留家青年子弟依次來向留飚敬酒之際,留飚發現留晚照不見,不免問了一句, 衆人這才東張西望起來, 的确看不到她的身影,又等了許久, 也未等到她再出現。
方靈輕搖搖頭道:“晚照姑娘?她也出門了嗎?我沒有瞧見她。”
而她這話才落下, 大廳外走進來一名漢子,乃是留堡門口的守衛, 來向大家禀告:“五小姐剛剛出門了, 我問她去做什麽, 她說她要去辦一件事。”
本來留晚照出入留家堡,守衛們自然都是管不着,偏偏今天日子特殊, 守衛們對她的匆匆出門感到奇怪,才來禀告一聲。
留晟皺眉道:“晚照怎麽也變得這麽不懂事了?有什麽事非得今天去辦?難道她不知道今天有多重要嗎?”
留飚倒是毫不在意,笑道:“今天有什麽重要的?我又不是過完今天的壽辰就得死了。晚照既然有事要做,就讓她去做吧。”
言罷,他端起酒碗, 繼續和幾個朋友暢聊。衆人也接着大碗喝酒, 大碗吃肉, 好不快活。
只有危蘭與留影在人群中看了方靈輕一眼。
危蘭的眼神裏只有探究, 但不見任何擔憂。留影卻不一樣,他的心裏七上八下的,面上也顯然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色。
宴會上的光景流逝得極快,似乎沒過多久,大家各自的桌上已杯盤狼藉,不知是誰突然提了一句,晚照姑娘到底去辦什麽事了,怎麽需要這麽長時間?衆人也都覺得奇怪,又想起最近魔教在漢中殺人之事,漸漸感到了擔心,遂提議要去找尋。
一部分人出了留家堡的大門,分頭行動。
這其中,包括危蘭與方靈輕,但不包括振遠镖局的衆镖師。
他們本就對着留家有怨,且此刻心情還處在悲痛之中,今日能來留家堡純粹想跟着危蘭早日破案,而非是一種來參加留飚壽宴的。既然現在危蘭要去找留家的五小姐,他們商議了一下,決定趁着這會兒去為楚鵬和張普、祁升泰置辦棺材。他們與危蘭告辭,丁冶顯然躊躇了片刻,臉上反而出現一種如釋重負的神色。
日鋪時分,接近黃昏,街上的風也吹得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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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長街盡頭,一株雪松就立在街口,寒風甚至将樹枝樹葉上的白雪吹落。
危蘭走到樹下就停住腳步,直截了當地道:“我早就該想到,晚照姑娘今日既有異常表現,你定會采取行動。”
方靈輕見危蘭問都不問,已确定了此事與自己有關,想了會兒,只能笑道:“我不能讓她把留影的事說出來啊,所以……我請她到某個地方做做客。今晚或者明天,她一定可以回留家堡的,不會死,也不會受傷。”
危蘭道:“我當然相信你。”
所以,她的面容不見憂色。
卻也沒有完全放松。
她鄭重道:“但我不能相信你的下屬,不能相信造極峰裏的其他人。”
方靈輕道:“我的命令,他們不會不聽的。”
危蘭道:“為什麽?”
方靈輕道:“他們怎麽敢不聽我的話?”
危蘭淡淡一笑,道:“輕輕,你今天也說過,所謂的‘忠心’是很難驗證的。何況,他們對你并不是真正的忠心,只怕你懼你。你能保證,不管發生什麽事了,他們都會絕對聽你的話,絕對不出現任何意外嗎?”
方靈輕聞言,欲言又止。
她是不能保證。
危蘭再道:“況且,即使不出意外,即使晚照姑娘的确毫發無傷,任何人控制了她的自由行動,都是不應該的。”
方靈輕道:“你在怪我做錯了事嗎?”
危蘭搖搖頭道:“我的确認為這件事你做得不對,但我沒有怪你。”她又微嘆口氣道:“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只是我也要向你說明我的想法。”
倘若是從前,方靈輕聽了這話,十有八九會不以為然。偏偏經歷過昨夜的傷心,她這時也不禁沉默了一會兒,又是一陣寒風拂過,壓在樹上的白雪恍若白花簌簌落下,擦過她的臉頰。
極是冰涼的觸感。
她方道:“你就算要怪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現在放她。”
危蘭道:“我說過,我沒有怪你。可是我現在一定去找晚照姑娘。”
言罷,她遂轉身而去。
方靈輕目送危蘭的背影離去,直到危蘭已經在青冥之下消失了許久,她這才也轉去了另一個方向,走了沒一會兒路,忽然有人聽了她一聲:
“方大小姐。”
方靈輕微微側首,就看見了留影那張焦急的臉,道:“你得記住,我在這裏,姓雲。”
留影皺眉道:“好,雲姑娘,留五小姐的失蹤是否和你有關?”
方靈輕道:“你已經确定,她是失蹤了嗎?”
留影道:“方才我們已經往天上放出了屬于留家堡的信號彈,她若在城內,定能看見,給我們回應,可是……可是……你究竟為什麽要動她!”
方靈輕道:“你果然很關心她啊。”
無論是誰在這個世間,最好是無牽無挂,無情無義。假若你太過關心一個人,那個人就會成為你的軟肋——這是留影自幼就學過的道理。
留影不禁心頭一震。
然而他怎麽能不關心她?
只聽方靈輕又道:“那你希望她平安無虞地回來嗎?”
留影道:“你想要做什麽?”
方靈輕道:“我什麽都不想做,我只不過是想要問你一個問題罷了。”
留影道:“我從哪裏得來的星辰針?”
方靈輕道:“不錯,你既然明白,那就答吧。”
留影道:“我們之前說好,你先幫我殺了袁堂主,我再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方靈輕道:“我說過,我會幫你補上你計劃裏的漏洞。現在,已有不少留家弟子認為燕玉龍故意讓留家堡抓了他,又故意說出權九寒的名字,卻死活也不肯透露權九寒的下落,其目的就是為了向權九寒表忠心,待權九寒的功力恢複,便可以救他出牢,順便幫他活捉了留晟。而他們這個猜想,也很快就會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漢中府所有江湖人的耳朵裏。你只須在這時再推波助瀾一下,袁絕麟自然會前去将燕玉龍救出——你的計劃不是就成功了一大半了嗎?”
留影冷冷道:“堂主如今還沒有去留家堡救人。”
方靈輕笑道:“好吧,那你就再等吧。不過……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在等的這期間,若是留晚照出了什麽事……”
留影道:“我知道你是拿五小姐威脅我,但她只要在漢中城內,我們遲早都能找到她。”
方靈輕道:“是啊,遲早,那麽到底是遲,還是早呢?縱然是早,怎麽得也至少要一兩個時辰吧?可是——”她稍稍地一停頓,便微微笑了,“殺人,只須一眨眼的時間,你明白嗎?”
殺人,她雖是不會。
吓人,她卻是可以吓的。
留影的眼中果然很出現幾分懼意,怒道:“你——!”
方靈輕毫不在意他那猶如刀鋒的目光,繼續慢悠悠地道:“你剛才說,你們給留晚照發了信號彈,她沒有回應。其實,我猜她已經看到,只是不能動彈,自然也就不能回應。可我現在若是給我的手下發一枚信號彈,他們看見之後是立即行動,立即殺人的。我勸你,考慮清楚。”
留影道:“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是真話?憑什麽相信我告訴了你真相,你就會放走五小姐?除非,你先放了她,我再告訴你。”
方靈輕嗤笑道:“你怎麽不懂,弱勢的一方,沒有資格談條件的。”
留影的拳頭握得很緊很緊。
幾乎想要一拳打出去。
他最終沒有出手。
他知道對面那個看似明媚靈俏的少女的武功确實強過他許多。
他只能長長嘆一口氣,道:“好,我說。可是如果留五小姐出了一點事,大不了,我把你的身份告訴留家堡,你也可以把身份公之于衆,我們同歸于盡。”
方靈輕笑了笑,心道我的身份即使暴露,我也有離開的辦法。但她見留影願意開口,她也就不再說激怒他的話,只靜靜聽着。
留影接着道:“我之前就說過,半年前,我奉留家堡之命外出辦一件事,途中遇到了不少造極峰教徒,其中一人所使暗器就是星辰針,因此我才認得。其實,這話也并非完全是假的,當日,我的确遇到了一夥造極峰的人。”
一個優秀的卧底,越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越好。
在曾經,留影算是一個優秀的卧底。
縱使是在造極峰,縱使是在滕六堂,除了袁絕麟,也沒有任何人認得他。
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在留家堡的這七年,與造極峰教徒交手許多次。
每一次交手,雙方均是拼盡全力。
半年前在終南山的那一次,也不例外。
那二十多名造極峰教徒的功夫也都不弱,只當他是真正的留家子弟,對他下手毫不留情,假若不是因為他跌落懸崖,讓他們尋他不到,恐怕他的性命真就交代在了終南山上。
留影道:“我當時落到了一個深谷,那地方樹木茂密,雜草叢生,平時絕無人煙。我在那兒養了幾天的傷,也在那兒的草叢地裏發現了不少銀針。我從未跟峰主有過接觸,本來也不認得他的星辰針,多虧堂主以前詳細跟我說過許多關于峰主的資料,包括他的武功武器,我因此猜出這些銀針極有可能就是他的獨門暗器,心中一驚,只當峰主就在附近,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一個鬼影出現,心道這些星辰針應是峰主在很久以前留下的,就帶着它們離開了那處深谷。”
說到這裏,他就閉上了口。
方靈輕聽罷,沉默了須臾,突然蹙眉道:“就這樣?”
她滿以為會聽到一個相當曲折離奇的故事,誰知留影居然三言兩語就這麽把這件事給說完了。
留影道:“就是這樣。我當時思索良久,這些星辰針定能将堂主引來漢中,所以才想出現在的計劃。”
方靈輕道:“你如果敢騙我——”
留影道:“你只要到了那個深谷看上一看,就能知道我沒有騙你。”
方靈輕道:“哦?為什麽?”
留影道:“因為……因為那裏有很古怪的東西。我懷疑峰主的的失蹤,就與此有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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