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二套計劃
大廳裏人聲鼎沸, 觥籌交錯,來為留飚祝壽的各路江湖豪傑按照身份地位各自落座,分別談笑。當危蘭與方靈輕一行人出了鐵牢, 來到此處,看到面前熱鬧景象, 遂在角落一張桌子邊坐下。
那數名留家子弟到了別處,與他們相熟的朋友談起了方才在鐵牢裏,他們所聽到的燕玉龍說的話, 以及他們對燕玉龍真實目的的猜測。
而也在這時, 危蘭和方靈輕聽到幾聲嘆氣,在她們的身邊響起。
是振遠镖局的數名镖師的嘆息聲。
才目睹了兄弟的死亡, 就來到了這喧嘩的壽宴現場;才經歷了一場大悲痛, 就聽到四周各處的歡聲笑語,也難怪他們會如此低落。危蘭心忖, 要不在這裏待上一會兒, 就帶他們出去?
但要立即離開這裏卻是不行。
她若不在漢中便罷了, 既已在漢中,遇到了盟中前輩的壽辰,不能不來慶賀。危蘭正思考在這裏待多久之時, 忽發覺有兩道目光向自己這邊投來。
一道視線屬于留煙霞。
她在危蘭與方靈輕的身邊沒有看見楚秀,自然想要問問情況,然而因為不好走開,只能夠望望她們。
另一道視線屬于留晚照。
她望着她們,卻是為什麽?
危蘭想了微時, 遽然道:“晚照姑娘是發現了什麽?”
她低聲喃喃, 也不知是在自語, 還是在向方靈輕詢問。
方靈輕直接道:“這我可不曉得。”
危蘭側首看向她。
方靈輕道:“我是真不曉得。”頓了頓, 忽然湊到了危蘭的耳邊,“不過,她剛剛看到那本《鍛經》明明頗為失态,卻不肯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恐怕她這會兒的異狀,是與留影有關。蘭姐姐,你說,如果她真的發現了留影說謊,她是會替留影隐瞞呢,還是告訴留家堡裏的其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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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蘭沉思道:“我和晚照姑娘的接觸不多,僅有幾面之緣而已,但憑我的感覺,她人似乎不錯,應該不會做不利于留家堡的事。”
方靈輕沒接話,心道這就不妙了。
危蘭再觀察她須臾,忽将聲音壓得更低,問道:“你不想留影的身份現在就被留家堡知道?可就算晚照姑娘不說,我現在也可以立即說。”
方靈輕笑道:“你不是暫時還不想打草驚蛇嗎?”
危蘭道:“我的想法也會變。”
方靈輕道:“那你總得等到今天結束吧?難道你要在留飚的壽宴上,說這種讓留家堡不開心的事?”
危蘭繼續看着她,沉默地思考起來,在此期間,她一直感覺到又有一道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不屬于留晚照,也不屬于留煙霞,而是振遠镖局的镖師丁冶。
其實從前危蘭與方靈輕偶爾也有說悄悄話的時候,因她們都是女子,說些不欲讓外人聽見的體己話很是正常,但凡是有教養之人,都知道不能偷聽。振遠镖局的镖師又大都守禮,像丁冶今日這般時不時就将危蘭望上一會兒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危蘭似是不經意地也朝他看了一眼,立刻捕捉到他雙目裏流露出來的慌張。
危蘭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如果之前只是懷疑,那麽她現在已經可以确定,昨晚袁絕麟為何只殺了三個人就罷手。
要在之後直接和他好好談一談嗎?危蘭正思索間,突然此時,只見幾個青年漢子一邊越過人群,走到她的面前,一邊滿面笑容地招呼道:
“危堂主,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兒啊?來來來,你快跟我們到上座去,我們那兒還有好多朋友呢。”
以危蘭的身份,她坐在這麽偏僻的位置,的确是不太應該。然而因她之前得罪了不少留家弟子,在場的大部分留家人對她猶有一點點怨氣,見她已經直接選了座位,就不再請她去上座。至于這幾個招呼她的人倒不姓留,乃是俠道盟內其他門派的成員。
危蘭向他們微微一欠身,随即搖了搖頭道:“我并非一個人,我身邊也有我的朋友。”
方靈輕卻立即笑道:“沒事的,蘭姐姐,你和你別的朋友去聊聊天吧,我又不打算霸占你。”
我哪有那麽多的朋友?危蘭無奈地看了方靈一眼,但不好直接在衆人面前否認這句話,舉目一瞧,只見那邊确有幾個她認識的還算熟悉的盟友,心想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倒是有必要的。
就這樣,方靈輕看着危蘭的背影往前而去,她拿起桌上杯盞,喝了一口酒,忽然也站起了身,轉過頭,朝着留晚照一笑。
留晚照本就正在關注她,見狀蹙了蹙眉。
方靈輕又沖着她眨了眨眼睛,繼而走出大廳。
廳外庭院,寒風飕飕,方靈輕獨自漫步在一片晶瑩的雪地上,距離大廳越遠,四周也就越發寧靜,直到好半晌過後,只聽沙沙沙,極極輕微的腳步聲終于響起,她這才回首一瞧。
留晚照果然跟了出來,旋即在她的面前停步,行了一禮之後,柔柔問道:“雲姑娘有什麽事嗎?”
方靈輕道:“我還沒有問你有什麽事,怎麽你先問我有什麽事了?”
留晚照狐疑道:“不是你找我嗎?”
方靈輕笑道:“是啊,我找你就是為了問你,你剛才一直看着我為了什麽?你肯定是有事要跟我說吧?”
她問得相當直接幹脆。
留晚照反而怔了一會兒,認真思考了良久,也就直言問道:“前日雲姑娘是否與留影單獨會過面?”
方靈輕道:“你怎麽知道啊?”
留晚照輕聲一嘆,道:“我有一位師兄看見你們在街上同行,告訴我的。”
在留家堡的年輕子弟之中,留晚照的武藝雖不算頂尖,但相貌才華還有為人品性則皆屬上乘,何況她的父兄的地位都非同小可,因此愛慕她的青年才俊自然衆多,偏偏她的一顆心只系在留影一個人的身上,這不免讓留影在這些年裏收到了許多嫉妒——這一切,留晚照都是知曉的。
她也知曉,那位師兄之所以在前日告訴她這件事,是抱着怎樣的心思。可她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江湖兒女又不用被禮教束縛,有幾個異性朋友乃是相當正常之事,是以原本她只是用玩笑的語氣向留影提起此事,她登時發現留影神色裏的一絲慌亂。
盡管一閃即逝,還是瞞不過她的眼睛。
畢竟她對留影太過熟悉。
她的心裏瞬間浮現起了不安,與留影談起了別的。又過得一陣,留影向她告辭,彼時夜色已深,她本打算早些歇息,然而躺在床上總是思緒紛紛,最終還是決定再與留影詳談一番,誰知去了他的房間,卻發現那房裏空無一人。她在靜悄悄的夜裏等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留影回到留家堡,她憑借着自己絕佳的輕功,悄悄隐在暗處,跟上留影的腳步,只見他竟是徑直去了一趟堡內的鐵牢,與牢裏的燕玉龍不知說了些什麽話。
明明在嚴刑拷打之下也堅持不開口的燕玉龍,卻居然願意與留影說話?
留晚照心中萬般糾結,猶豫了兩夜一天,還沒想明白究竟該怎麽辦才好,便在今日看到了那本《鍛經》。
——燕玉龍的目的若真是要對父親不利。
——那留影呢?
留晚照的心跳個不停,一種恐懼簡直讓她渾身發冷,她再擡首看向方靈輕,不禁沉思,這件事和這位雲姑娘又有沒有關系?
方靈輕仍是不清楚留晚照這會兒的複雜心情,但也猜得出她所知道的應該并不多,想了好一陣,驀地也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前日之所以與留影同行,是因為我在調查……調查……”
留晚照見她這般吞吞吐吐,忍不住問道:“調查什麽?”
方靈輕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個僻靜角落處,仿佛想了又想,才道:“哎,本來危蘭姑娘和我說,這件事暫時先不要說出來,免得打草驚蛇,但是我想……就算先不告訴別人,卻好像不該不告訴你,不過……不過……”
留晚照的性子雖一向從容,此時聞言也不禁越發着急,道:“不過什麽?”
方靈輕道:“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許跟別人說,不然可就打草驚蛇了,危蘭姑娘和我的下一步計劃說不定就得失敗。”
留晚照道:“好,我答應你。”
方靈輕道:“真的?你可不要說話不算數?”
留晚照苦笑道:“一諾千金的道理,我懂的。”
方靈輕道:“好吧,那我就直說了!留影是造極峰派來留家堡的卧底,他在貴堡潛伏了好幾年,如今時機已到,他恐怕想要在最近謀害貴堡,謀害令尊。”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總共就三十多個字的話語,在剎那之間将留晚照重重一擊。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呆了片晌,這才擡起頭來看着方靈輕道:“雲姑娘,你說的話,有證據嗎?”
方靈輕道:“我與留影無冤無仇,為何要說這種話騙你呢?你倘若不信,還有人能證明。”
留晚照怔怔地道:“危蘭姑娘嗎?”
方靈輕搖搖頭道:“你也不要告訴危姑娘,我有把這件事告訴了你。我不瞞你,危姑娘她其實……其實有點擔心你知道了這事之後跟留影通風報信,可是我想你畢竟是真正的留家人,應該不至于……我所說的能證明此事的人,乃是他的同夥,現如今藏在同興巷的一個小院子裏。”
留晚照越聽,臉色越白,又道:“你能把此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嗎?”
方靈輕道:“那可說來話長,我若有時間再與你詳細說吧,但這會兒,我得回去找蘭姐姐了。”
她說走就走,轉身往大廳那邊走。
片片雪花在留晚照的身旁打着旋兒,留晚照仍伫立原地,靜了一陣,驟然間邁動腳步,卻是走向與大廳相反的方向。
方靈輕沒有問留晚照做什麽,也沒有再喚留晚照一聲,直到留晚照的背影在白茫茫的雪中消失不見,她也行至一面圍牆邊,吹了一個口哨,只見一只羽翅潔白的鴿子似與天地同色,很快從風中飛來,停在了她面前的一根枯樹枝上。
白鴿的腿上綁着一個小竹管,竹管裏還裝着一張箋紙。
上面不曾書寫任何字跡的空白箋紙。
但下一瞬,方靈輕從懷中摸出一支炭筆,飛速在紙上寫了一行字,再放回竹管裏。
信鴿倏地飛向遠方。
方靈輕這才終于回了大廳。
依然喧嘩熱鬧的大廳,此刻已幾乎座無虛席,有認識她的留家子弟見她竟然從門外走進來,奇怪地問了一句:“雲姑娘,你剛剛去了哪裏?”
方靈輕笑道:“真對不起,我酒量不佳,方才喝了太多酒,頭有些暈,所以出去吹了會兒冷風,醒醒酒。”
對方問:“那你可看見我們五小姐了?她剛剛好像也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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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